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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国建安元年,七月十九日。沂国门户天门关断粮已近十日。
关中守军无奈,只得煮烹人尸,用以充饥......
然此法,终非长久之策。
故而于十九日申时,天门关守将柳胤率部突袭北凉粮库,妄图劫粮归关。
但其实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
而他之所以会向顾文远出此提案,原因无二,只是为给关内节约些口粮。
他清楚的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这个在上一轮防守战中负伤的将军,甚至不如一名健康的兵士。
因此,他便向顾文远提出由自己这个伤将带领伤残兵士突袭北凉粮库,若能劫粮归关,自是最好,如若不能......
对大局而言,亦可接受。
顾文远站在天门关上,手握剑柄,目射寒星。
他知道是自己亲手为柳胤及数千士卒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同时他也知道,今日在柳胤等人身上发生的事,来日亦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只不过他更知道,自己会与柳胤一样,一样的无怨无悔。
另一边,自滨海城陷落的消息传入沂国朝堂之后......
李谌震怒,当即命征东将军赵昔年带军三万,再急征军两万,共领大军五万,务必要收复滨海城!打通粮道!驰援天门关!
赵昔年接令后不敢怠慢,仅用三天便领军至滨海城下。
剩下的七天时间里,除了第一天在修整外,其余六天均在日夜攻城。
只是由耶律野基所统领的八千飞岩军,乃是北凉精锐中的精锐,哪会那么容易战败?
整整六日六夜,赵昔年付出了近两万人的代价!却只让飞岩军减员四分之一,无疑,赵昔年已被耶律野基狠狠钉在耻辱柱上。
但赵昔年本人已然不在乎这所谓的名誉了,他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如何才能攻下滨海城!
攻下滨海城,天门关或有一线生机。
如若不然,天门关必失,届时沂国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在国和家面前,自己这张老脸,又能算得了什么?
赵昔年看着那些奋命登楼的将士们,这张沧桑的面孔上泛起许些皱纹,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手底下的士卒。
在他们这些人里,有的人只是尚未而立的少年,以他们那孱弱的体格,甚至连刀都拿不稳,这第一仗就要赌上生命与北凉最精锐的军士决死相斗......
赵昔年不忍再看,他闭目颌首,思绪穿过了岁月的长河,见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是那样的血气方刚、无畏世事,不由得想到,“年轻真好啊,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的话,我是多么希望,现在与北凉贼人拼死搏杀的人是我啊!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他们......
本该有更加美好的生活的啊......”
想到此,赵昔年双目猛地一睁,厉声喝道:“苏子禅!取老夫刀来!今日老夫,就算堵上这条命!也要攻下滨海城!”
一旁的苏子禅见赵昔年欲亲自攻城,连忙劝阻道:“将军不可啊!您身体贵重,怎能行此险事?还是让末将代您拔城吧!”
苏子禅一边说着,一边给另一边的副将使眼色。
那副将心领神会,赶忙附和道:“是啊老将军,这等拼命的活儿,还是让苏将军去干吧!”
苏子禅一听副将此言,心底不由得暗骂一声,“卧槽!罗天昊,好歹同事一场,你这直娘贼还真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赵昔年直接点破二人道:“够了......听你二人唱了这许多年的双簧,已然听够了。”
苏子禅心底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油然生出几缕忧忡地与罗天昊对视一眼,而后看向赵昔年,欲言又止道:“老将军......”
赵昔年那对目光中闪烁坚毅之色道:“不必再劝了,老夫意已决。”
苏子禅闻言,心头微微一颤,随后又与罗天昊对视一眼,后者似会其意地点了点头。苏子禅淡然一笑,对着赵昔年抱拳道:
“老将军,末将苏子禅,愿随左右,共杀贼寇!”
罗天昊抱拳附言道:
“末将亦如是。”
赵昔年爽朗一笑,“哈哈哈!你二人能有此心,便已够了,上阵杀敌这种事,就交给老夫吧!......”
赵昔年言至于此,神情一转道:“至于你二人......切记,无论此战沂国是胜是败,都要活下去,这是老夫,对你二人最后的命令。”
赵昔年言毕,又是爽朗一笑,而后一把拿过兵士扛来那杆‘凤嘴金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老朋友’。
苏子禅与罗天昊接下赵昔年最后命令,但却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以目光陪伴赵昔年,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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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九日,征东将军赵昔年,为克滨海城,身先士卒,勇登城楼,奋命斩敌近百,力竭而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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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日戌时,李谌看着桌上未有署名的奏报,忽感心火猛起急烧,下一瞬间,一口心血脱口喷出,洒满桌案......
一旁阉人见此,忙唤房外侍从,让其快传御医,但不知为何被李谌制止。
七月二十日亥时,天门关。
因已知耶律野基成功守住滨海城,耶律萨基当即令大军压上,意欲将天门关一举攻克。
顾文远缓缓摘下头盔,用短匕在盔后刻下一个字,接着将短匕丢下关,接过身旁副将递来的银枪。
这时晚风徐徐拂过,顾文远两鬓的发丝随风飘摇,忽然,一支箭簇突然自顾文远面前掠过!直入其身后石壁。
顾文远刚想去摘下那由耶律萨基射来的箭簇,便感脸颊火辣般的痛,伸手去摸,一抹猩红......
顾文远不禁一笑,摘下箭簇,取下上面传信,内容如下,“见信如面,不知这些天来,上将军三餐可还温饱?在下特地为上将军准备了许些佳肴,只要上将军愿意献关投降,想要享用多少便可享用多少。
当然了,在下也知道,仅凭一顿美餐,是不可能打动上将军的,因此我已上报本国朝堂,什么高官厚禄,什么荣华富贵,都只是上将军一句话的事儿。
当然了,在下还知道,仅凭这些东西,还是难以打动上将军的,因此在下便在此特地提醒下上将军,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那行将临盆的妻子、降世的孩子斟酌一二。
在下给上将军一柱香的时间用以思忖,希望上将军可以做出一个明智的抉择,呵呵呵......”
署名,耶律萨基。
顾文远见信之后,右手青筋暴起,不由自主的将书信一同攒成一团......
副将见状,直接将刚想问信中内容的话硬生生咽回肚中。
少顷,顾文远松开手,那团书信已化作齑粉,被风一吹就散了去。
然书信虽然已毁且随风而去,但是顾文远那俊毅脸上的怒气,却不见有半点消退......
“耶律小儿,欺我太甚!”
顾文远攥拳捶在城墙上,墙体竟直接凹进几寸。
怒归怒,顾文远却是将耶律萨基的话给记在了心里。
正如耶律萨基说的那般,若怜和忧儿,怎么办......
就在顾文远微微闭上双目,心中两难之际,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突然自他脑海响起......
“究竟是什么事,竟能让我儿犯难?”
顾文远的神识进入脑海之中,见那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被北凉杀手袭杀的亡父,顾文轩。
顾文远神色失控地反问道:“父亲?!我怎会见到您?!莫非我......”
顾文轩和蔼一笑,淡然道:“文远,先有大家,才有小家,大家若灭,小家何存?”
说完这些,顾文轩的身体从足尖开始,渐渐化作星星零零的白色光点,消散于顾文远的脑海之间。
顾文远眼露不舍,冲向顾文轩,想要一把拉住他的溃散之势道:
“父亲...父亲,你要去哪?父亲!别离开我!我想你了...我想你了啊!父亲!”
顾文远的眼角不禁滑落几滴泛着波光的晶珠,这几滴晶珠直坠入脑海之中,成为了这片浩瀚汪洋的一部分。
仅剩上身还未溃散的顾文轩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孩儿,轻抬起如光雾般的手,摸着顾文远的脸颊道:“文远,这几年来,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顾文轩似乎还有话未说完,便已完全溃散。
这一次,顾文远没有大喊,他出奇的安静,就像严冬里被冰雪覆盖的寂木。
倏然,顾文远睁开双眼,嘴角残留的几分咸涩以及城墙上那未干的泪印,都在告诉自己,刚才那些,并非虚假的。
顾文远来不及去想父亲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半点迟疑,就已够了。
一柱香的时间说到就到,耶律萨基来到距天门关约五十步前,高声问道:
“上将军考虑的如何啊?是战,还是降?”
天门关将士一听耶律萨基此言,皆是满脸惊疑,齐刷刷地看向顾文远。
顾文远洒脱一笑道:
“耶律萨基,你我交手多年,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来吧!让我顾文远看看,你的统兵之能,究竟有多少长进!”
耶律萨基颌首一叹道:
“虽然遗憾,但是仔细想想,若你真的降了,未免太没意思了,也罢!便由我耶律萨基,送你最后一程吧!全军,攻关!”
耶律萨基令旗一挥,十万前军在各部将领带领下逐步压上。
这黑压压一片齐动,每一步都令得大地为之颤动。
然而天门关的守军却并未表现出畏惧之色,并且事实恰恰相反,这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们,战意高昂无比。
只因他们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
哪怕赌上性命,哪怕概率微乎其微,他们也要拼尽全力,争取这场战斗的胜利!
顾文远手持银枪,孤身站于关墙之上。
虽然饥饿让他体感无力,但是这腰杆却挺得笔直。
关可破,人可亡,国之气节不可失,人之风骨不可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