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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听到声音到赶到现场,楚恒前后花了不超过三分钟。他拨开围观的人群,一眼看见了埋在青菜里的惨白小脸。
是昨天还跟了他一路的那个孩子。
小小的身子包进大黑塑料袋,挤在一米宽的推车里,大腿根部的骨头被暴力扭断,反绑在脑后。胯骨断裂,森白骨头刺破皮肉支棱棱突兀着,泡在血水里的右手自手指齐掌根的皮被整个剥掉,血肉模糊的手指微微蜷着,唯一完好的左手松松握成拳头。
楚恒伸手,解开了小孩的衣襟,一道狞恶的口子从肋骨竖切下来,完美避开骨骼,剖开了腹腔。
“啊!”
云嫂再次发出尖叫,面色惨白,颤抖着说不出话。眼前景象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底线,她哆嗦着嘴唇试图开口,结果没忍住“呕”地一声吐了。
小孩和司机的遭遇相差无几,都是惨遭虐杀后再被掏空了内脏,不同的是司机尸体大体完整,这个孩子却因为异常粗暴的处理方式,几乎被分尸了。
是他惯常的手法,也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楚恒垂下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珠藏在薄薄一层眼皮之下,这一刻,几乎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半晌,他翻腕轻轻盖住了那双昨天还带着懵懂稚气的眼睛,骨节分明手指缓慢抚过,再拿开时小孩的眼睛已经合上了。
雪还在下,已有围观的人跑去报警,同样赶早卖早点的周婶心有余悸顺了顺胸脯,安慰了云嫂几句,摇着头走回摊子。剩下不赶时间的留在原地,等着警察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警务处的车巡队来得很快,彷佛发动机轰鸣声刚传进耳朵,一身黑色警服的警察已经推开了车门。
来的是熟人,一小时前刚见过的黑脸警|察刘锜。
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警官。
楚恒先开口打了个招呼:“刘警官。”
刘锜点了下头,道:“楚先生怎么巧?”
“回家,”楚恒略抬下巴指了指方向,言简意赅道:“路过。”
从旧县署警务处到楚恒在民勤街的家,的确会经过这里。刘锜嗯了一声作回应,没空多寒暄,他面对人群,提高嗓门问道:“是怎么个事?”
楚恒背过身,趁众人被刘锜吸去注意力的眨眼功夫,弯腰用二指从小孩握着的拳头里飞快扒拉出个东西。刘锜敏锐地察觉到银光,转头朝楚恒看了过来。这个时候楚恒已经收回手,修长手指垂落腿侧,十指朝下,掌心空无一物,一目了然。
刘锜皱起眉头,心里有点狐疑,但楚恒手里的确清清楚楚没有东西。或许看错了,刘锜想,他来不及琢磨,就被扑上来喊冤的云嫂分走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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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锜还很年轻,才三十出头,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去年刚从老队长手里接过位置。加上执法严谨,处事一丝不苟,警务处赠与爱称“黑老大”。他有个儿子,正是猫嫌狗不爱的年纪,又爱闯祸惹事,常常气的他火冒三丈恨不得打死了事。
说是这么说,但刘锜从没动过手,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高高举起了胳膊,还没打下去小崽子就先抱住他的腿开始干嚎,一边嚎一边认错,弄得他哭笑不得,最后不了了之。
他昨晚当值,后半夜赵姒出事,正准备去现场,赵太保一个电话打过来立马改道,拐去了楚恒家。好不容易审完,打算眯会儿,又有人来报警,说有凶杀案。
他摆摆手示意小警官扶着云嫂,只觉得太阳穴抽抽地疼。连轴转了快十个小时,中途家里有人找来,他都没工夫见,只让同事匆匆打发走了。因此乍看到小孩第一眼,他都没认出来那是他儿子。
躺在血水里一动不动,身上满是烂青菜,身体被扭成诡异角度连皮都被剥了的,就是那个鬼灵精怪又调皮捣蛋经常被他呵斥训骂,却从来没有真正动手过的儿子。
刘锜大吼一声,目眦欲裂。
刘锜那边发生的事,楚恒并不知情,拿到东西后他几乎立马就走了。回到家,楚恒先把兜里的眼镜掏了出来,手探进口袋的时候摸到了一个金属质地的圆扁物体——是被他夹在指腹间,从警察眼皮子底下带出来的银元。
大洋表面的血迹差不多没了,只有纹路里还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血迹。楚恒将大洋翻过来,背面元首的头像有点磨损,圆润耳垂那里像是磕到什么十分坚硬的东西,导致缺了个小口子。
楚恒随手将银元抛到红木茶几上,抬脚踏进书房。花纹繁杂的地毯从门口铺到对面书架底部,旁边是旧行李箱回收利用做的单人沙发,上头覆着一本纸页已经泛黄的线装札记,铜制台灯维持他离开时候的样子,依然泛着柔和光晕。
楚恒走到书桌边上,抻臂抄了话筒,开始拨号。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响起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尼古拉不在。”
“是我,楚恒。今天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个午饭。”
名叫尼古拉的男人手指转动钢笔,露出个惋惜的表情:“恐怕不行,我约了生意合伙人。”
楚恒不置可否,道:“我会转告桂嫂。”
“和桂嫂有什么关系?”
“她原本打算做瓢儿鸽蛋和酒凝金腿。”
尼古拉低骂了一声,道:“十二点见。”
得到肯定答复,楚恒挂断电话。从兽面纹笔架上拣了细狼毫,提笔蘸墨,落出几行簪花小楷。
赵姒晚上九点从他家出去,十分钟以后上了司机的车,目击者听见响声是在十一点整,中间相隔一个小时五十分钟,而司机的死亡时间却是昨晚九点至十点。
也就是说,凶手在九点和十点之间,杀害了司机并掏空了内脏。
民勤街到法租界赵家主宅,步行要一个小时,开车却只要半个小时。
车祸发生时刚好在两个地方的中点,假设司机开车抵达中点时是九点二十五分,凶手利用这段时间杀害了司机。直到快十一点才回来制造车祸现场。
凶手十点到十一点的一个小时做了什么?
如果车祸是十一点发生,司机却先死了,在零度的气温里,为什么血迹没有凝固,反而直到撞车后才从车里流出来?
赵姒是在司机遇害之前失踪的,还是司机被杀后的一个小时内不见的?
而云嫂木推车上的孩子死亡时间是昨晚十至十一点,虽然看上去和司机死因一样,但楚恒在他身上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那才是造成小孩死亡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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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嫂名义上是帮佣,但并不住在楚恒家里,实际上更像钟点工一些。她通常都是上午九点到,晚上等楚恒吃了晚饭收拾好碗筷,再回家。
今天快十点了,桂嫂才姗姗来迟。
“先生?”
她用钥匙打开门,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楚恒,有点吃惊。平常这个时候楚恒已经去了药铺。
“今天家里有客人,你做两道拿手菜吧。”
楚恒翻开报纸下一版,吩咐道。
桂嫂连忙应了,一边熟门熟路往厨房走,一边略带抱怨地解释:“往日相熟的菜贩子今天没摆摊,绕了点远路,买回来的黄芽白还没她家的新鲜。”
“嗯。”
桂嫂从厨房探出头,扬声问:“先生还没吃早饭吧?我给您下碗面?”
“不用了。”
“那先生用点点心?”
不等楚恒拒绝,桂嫂已经手脚麻利端了一碟精致的点心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是有泰来的红豆山药糕,您多少吃点,垫垫肚子。”
雪白山药中间,糖霜裹着色泽鲜艳的豆子。
楚恒拿了一块,又兴致缺缺放下。他继续翻着报纸,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中午十二点,尼古拉准时造访。
甫一进门,金发碧眼的男人便文质彬彬地,朝开门的桂嫂行了个亲密的贴面礼。
“今日能品尝到您的手艺,实在荣幸之至。”
桂嫂被他的举动唬了一跳,直接逃进厨房。
楚恒压腕倒了杯茶,对男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你吓到她了。”
尼古拉无所谓的耸耸肩,“你们国家的女人唯一缺点就是太容易害羞。”
楚恒窝起唇肉,吹了口茶,道:“你见过几个中国女性,就敢断章取义。”
茶水热气腾空,氤氲出一点水雾,袅袅系入他斜飞入鬓的眉间。星眸微垂,高挺鼻梁下是两片线条分明的薄唇。
尼古拉眸光一沉。
他道:“我以为你这次邀请,是准备答应我的追求。”
“尼古拉,”楚恒放下茶碗,唇线略提,牵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说的话永远作数。”
尼古拉没有接话,湛蓝眼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知道,我对你没有兴趣。”
“我知道,”尼古拉索然无味道:“但我永远无法看透你,从而永远对你保持好奇心和兴趣。”
“我或许会利用你。”
“好歹还算有点价值。”尼古拉挑挑眉,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楚老板,有什么能够为您效劳的?”
楚恒道:“替我查一个人,他叫赵姒。”
尼古拉道:“刚上过报纸头版的那个赵姒?”
“嗯。”
说完,楚恒推过去一张照片。
是一张有点年头的照片,边角泛黄,内容却被保存的很好。照片里,两个身形挺拔年轻的男人并排站在才修茸好的药铺前。年纪轻些的那个个子稍矮,踮着脚勾了另一个的脖子,亲昵地把头靠过去。另一个年纪稍长,气质温和,大概被勾着脖子有些不舒服,笑容里略带了点无奈。
个高的是楚恒,另一个则是赵姒无疑。
那是赵姒十七岁去德国进修前,楚恒被他缠着没办法,匆匆合了一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