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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严陵和傅恒初次见面的戏,再一次开拍了。
绚烂的晚霞将天际勾成一匹织锦,暮春的夕阳擦过法国梧桐的新绿,缓缓落下了地平线。几缕从枝桠树梢缝里漏出来的金线,投射到了沿岸潺潺流动的河流上,落出碎金般闪烁的光晕。
种满梧桐的街上,行人寥落。几个约莫是附近大学的美术生,三三两两地支了画板,拿着画笔飞快地画着。小街在他们手里,慢慢成了画纸上的晚春美景。
“哎来了来了,你快看。”最边上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生,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
留着及肩长发的年轻男人,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手里尖锐的铅笔顿时在纸上划出仓促的痕迹。他微微拧了下眉头,大概对同伴嘴里说的不甚感兴趣,只是碍于情面,不得不随便地抬头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眼,直接望进了迎面走过来的男人眼睛里。
如刀刃折过般的剑眉底下,是一双如同死水般幽深的眼睛。五官冷峻,眉眼深邃的男人,边走边将燃着的烟送到嘴边抽了口,而后漫不经心地屈指弹了弹烟灰。
傅恒目光下意识转向了男人的手指。
男人夹着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修剪地干净整齐,不留一丁点白。
“这是一双灵活而有力的手。”傅恒没由来地想。他收回视线,重新换了张干净的美术纸,低下头开始专注地画了起来。
“怎么样,不错吧?我够意思吧?”黄头发的青年没发现傅恒已经收回了目光,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自我表扬,“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符合你的口味,赶忙拖着你来了,你还不乐意……”
严陵提前下了班,心里被下午手术失败的事情挤了个满满当当,丝毫没注意路边那几个时来时不来的美术生,直到一张素描横亘在他面前。
“先生,你的画。”
傅恒站在画板后面,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手里拿着刚刚画好的画。
那是一张很传神的素描。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从远处走过来,料峭的寒风吹起他衣摆一角,露出了里面一丝不苟的衬衫长裤。男人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夹着支火光明灭的烟。
画里男人眉头微皱,眼神冷淡又疏离,冷硬的面容上带着长年累月留下来的不快活。
是的,不快活。傅恒见到男人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不快活。
“他心里肯定藏了很多事。”傅恒心想,“有故事的人通常都不怎么快乐。”这样想着,傅恒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些,他像个为生活费奔波的普通大学生一样,企图用热情洋溢的笑容,把自己的人物肖像推销出去。
严陵看了傅恒一眼,低沉又沙哑的嗓音从他坚实的唇峰间吐了出来:“多少钱?”
作为一个对声音有从未执念的gay,傅恒听到严陵的声音时,心脏却毫无由来地重重跳了一下。他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却轻轻扬起了唇梢。
于是严陵便看到,面前这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弯了弯眼睛,颇有些狡黠地说:“不要钱,送你的。”
“那谢谢了。”严陵压根没接收到傅恒眼睛里的意思,他客气地道了谢,然后接过画就走了。
以为能看到两位绝世高手过招的黄发青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说:“他、他就这么走了?”
“不是我说,傅恒你都表现地这么明显了,结果他就说了句谢谢?电话呢?微信呢?实在没有,留个扣扣也行啊。”
傅恒在原地僵硬地立了片刻,而后想明白似的,朝同伴摆了下手,有些无奈道:“他是个直的。”
“什、什么?!我居然看走眼了!”黄发青年大叫道。
“咔!好,这条过了。”越肖山一别扩音器,从监视器后面探出头来,指挥剧组工作人员道,“暂时收工,先吃晚饭,吃完咱们去下一个地点。”
苏言动了动有些冻僵的手指,接过厉铮递来的暖手宝,捂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钱多把外卖送了进来,等化妆间里的其他人走干净了,这才体贴地拉上门出去了。苏言抬了抬尊臀,把和厉铮的距离从三十公分缩短为零。接着,他把暖手宝一扔,直接伸手摸进了厉铮的大衣底下。
前前后后都摸了一遍,没摸着半个暖宝贴。苏言眉毛一挑,当即意味深长地开了腔:“你今年是不是该三十一了?”
“想说我老当益壮?”厉铮把苏言的手捉过来,放在手心里捂着。
苏言:“……”
“他怎么越来越清楚我要说什么了。”
这个念头在苏言脑海一闪而过,被抢了台词的他,只好大爷似的朝外卖抬了抬下巴。厉铮顺着这位大爷的意思,打开了外卖食盒。
电影拍摄走上正轨以后,每天的时间都很紧,苏言能抓到一点时间和厉铮独处都不太容易。他一边任劳任怨给厉铮大衣后背处贴满了暖宝贴,一边享受着厉铮细致周到的喂饭服务。
因为下一场戏苏言的妆容很重,得提前去化妆准备。因而厉铮先把他喂饱了,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没过多久,吃完盒饭的化妆师回来,招呼苏言去化妆。前后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化妆师马姐总算点头,放了苏言去片场。
看见苏言出现在镜头里,越肖山扬掌做了个下切的手势,场记见状立即打卡:“第十八场第一次。”
灯光暧昧的酒吧内,震耳欲聋的鼓噪音乐从四面八方射出来,轻而易举地点燃了气氛。一个上半身穿着透视装的年轻男人,随着音乐出现在了台下,他用单手撑了下小舞台,灵巧地纵身一跃,十分帅气地跳到了台子上。
聚光灯追随者他的身影,打在了舞台中央。傅恒拿着话筒,朝身后的同伴打了个响指,音乐顿时一变。
严陵回到自己的房子,像往常一样给盆栽浇了水,又做了晚饭,只是拿起筷子要吃的时候,眼前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下午病人破裂的大血管。
严陵拿着筷子的右手凝固在了半空,半晌,他一言不发地放下了筷子,端着原封不动的晚饭回到了厨房。从厨房出来时,严陵从书架上抽了昨天没看完的书。
这时镜头沿着长长的书架一路推过去,在木头相框的那里停顿了一秒钟。
相框里面是张很普通的照片,像大学毕业照一样,拍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背景看不太出来,隐约能看出一点硝烟的痕迹。
严陵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让他不由有些焦躁,以至于不知不觉把事先准备好的咖啡喝完了。
拿着空掉的咖啡杯,严陵坐着好一会儿没动,而后他合上书放下杯子,捞了手机钥匙,又出门了。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大半圈,严陵折进了一家酒吧。
嘈杂的音乐让严陵微微放松下来,他点了杯白兰地,刚喝了一口,就音乐前奏变了。
轻缓的钢琴声开头,一声轻轻的哼唱后,低哑的嗓音响了起来:“yo
pchasingthepast
indyouofwhoweare
you’forwhile
……”
傅恒声线干净,嗓音有点天生的沙哑,唱起女声原版的《toofar》别有味道。画着精致眼线的他坐在高脚凳上,以一种十分不羁的方式拿着话筒,穿着亮皮机车靴的长腿合着节奏,漫不经心地踩着拍子。
夜晚的傅恒,一扫白天三好学生乖巧模样,及肩长发被编了辫子,毫无章序地掺在散落着的头发里,侧头动作间,露出左耳一长串黑色耳钉。他上半身穿着真空的透视装,衣襟拉链敞开着,白皙胸膛上的两点若隐若现。
严陵看不清台上的人,但这并不妨碍台上的人看见他。
早在严陵刚进酒吧的时候,傅恒就发现了他。不过傅恒想确认一下自己下午对严陵的判断,因此他只是看着,并没有过来。
“不好意思,我不用微信。”接二连三被好几个男人搭讪了,严陵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放眼望去,发现在场全是男的,没有一个异性。
这时,严陵还没意识到自己进了gay吧,直到他被一个男人拍了把屁股。
与厉铮搭对手戏的群演,在演这段的时候忍不住满头大汗,他总觉得自己要是一巴掌拍实了了,厉铮就会毫不犹豫地剁掉自己的手。
好在最后越肖山也没想过厉铮会为艺术献身,她一边想着改天找苏言来补拍这个镜头,一边让群演借了个位,假装拍了厉铮的老虎屁股。
镜头里,严陵猛地横起胳膊肘撞开了陌生的男人。
“你干什么?”
被打了一拳的男人揉着胸口,莫名其妙地看了严陵一眼。他大概想到了什么,在同伴围过来的时候伸手拦了一拦,“算了算了,估计是个跑错地方的。”
同伴回头上下打量了严陵一眼,厌恶地皱了皱眉:“看着模样还不错,没想到是个有病的。直男跑到gay吧来干什么?见识世面吗?”
被奚落的严陵,脸色青白不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恰在此时,瞅到机会的傅恒出来打了个圆场,化解了严陵的尴尬。
看在傅恒帮忙的份上,分别时傅恒索要电话号码,严陵没有拒绝。两个人互换了手机号,之后傅恒开启了死缠烂打模式。
严陵年假休完,又重新回到了医院上班。他每天上下班经过梧桐街,也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总能看见傅恒在那画画。见面次数多了,傅恒和严陵就慢慢熟了。
这天严陵下班,像往常一样,他习惯性地往傅恒经常待的地方扫了一眼,却没看见傅恒人,只有傅恒的同学在那里给人画肖像。
严陵眉头微不可见地折了一下,步子慢了下来,他在原地停顿了三秒,最终还是径直朝着回家的方向走了。
镜头一切,正在专心画画的傅恒同学——黄发男生,听见有人敲了敲自己的画板。他抬起头,看见了严陵的脸。
严陵问了傅恒同学,才知道傅恒在酒吧驻唱时被客人骚扰,一时冲动打了客人结果被反揍了一顿。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他吧?那小子说容貌受损,死活不肯去医院。”黄发男生主动提议道。
此处是严陵对傅恒感情的一个转折点,越肖山安排了长镜头。
严陵半弯着腰,右手放在兜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听了黄发男生的建议,他犹豫了会儿,才点了下头:“那麻烦你了。”
随后,严陵在破旧的出租屋里见到了傅恒。
严陵的到来出乎傅恒意料,他知道严陵的内心已经出现动摇了,于是在严陵探病的时候,不停地试探,结果不小心过了头,将严陵气走了。
严陵出去前,把长方形的东西从衣兜里掏了出来。傅恒好奇地拆开了包装,打开之后发现是之前,他无意中提到过一种马克笔。
傅恒抱着马克笔盒子,突然笑了起来,他仰倒在床上,不由自主打了好几个滚。
这个地方,苏言ng了好几次,到后来场记还没打卡,他就开始笑,闹得在场的一干工作人员哭笑不得。
探病事情过后,傅恒开始得寸进尺。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是上下班途中和严陵说几句话,他渐渐缩短与严陵相遇的时间,最后演变成了专门在严陵上班的医院楼下等着。
某天,因为无意间看见严陵与一个女护士交从过密,大为恼火的傅恒追到了严陵的办公室。
傅恒靠在严陵办公室门口,直接无视了禁烟的标志,在人家医院走廊上接连点了半包烟,不出意料地惹来了值班护士。
“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他遇到了点事……好的,我会好好跟他说,给你添麻烦了。”严陵客气地送走了值班护士。
等值班护士走远了,严陵把傅恒拽进办公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严陵一边打开新的病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说吧,发什么疯?”
听到这话,傅恒觉得自己刚刚平复下来的怒火又要炸了。他边抛着手里的打火机玩,边低着头,要笑不笑地勾起嘴角:“我哪敢在严医生面前发疯啊。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严医生,”傅恒走过去,单手撑在严陵的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道:“作为最恶心同性恋的直男,严医生送我马克笔,究竟是什么意思?”
严陵的笔尖一顿,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意思。”
“哦,”傅恒点了点头,“给同性恋传递错误的信息,回头跟人说你没什么意思。那我问问严医生,你给那位漂亮的护士小姐送花的时候,也跟人家说你没什么意思,只是顺便吗?”
“傅恒,”严陵放下笔,抬头对上了傅恒的眼睛,不到一秒钟却又避开了他的视线,“你适可而止。”
“我适可而止?”似曾相识的台词让扮演傅恒的苏言卡壳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一会,还是没想起来后面的台词,只好歉意地做了个讨饶的手势。
越肖山无奈地喊了停,把苏言叫过去重新说了遍戏。
“……你按我说的处理,没问题?”越肖山不放心地问了句。
苏言给她比了个ok的动作,接着场记再次打卡:“第四十六场,第四次,开始。”
“我适可而止?”傅恒轻声重复了一遍,突然之间情绪爆发,失控地咆哮起来:“你明知道我是同性恋,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任由我追求你追了三个月,你现在跟我说适可而止?”
“你他妈怎么不早在夜色就跟我说适可而止,让我别动心别靠近?!”
严陵一言不发。
傅恒惨淡地笑了起来,他把手上的打火机往垃圾篓里一扔,冲着严陵轻声道:“严陵,我看错你了。”
说完,傅恒摔门而出。随着他的离去,严陵办公室的灯依次灭了下去,最后仅剩下桌子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来梧桐街画画的美术生依旧是一波来了,一波又走,只是严陵再也没有在那条街上,看见过傅恒了。
半个月后,傅恒由于摔折了腿,被朋友送到了严陵所在的医院。严陵在偶然一次的查房中,看见了傅恒,和一个对傅恒关怀备至的青年。
此时,傅恒因为住院不方便的缘故,已经把及肩长发剪了。留着短碎发的年轻男人百般聊赖地靠在病床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子,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痕迹。
“给你削个苹果?不想吃苹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洗。”陪床的男青年殷勤道。
“梨。”傅恒吝啬地吐出一个字。
青年拿着两个梨子出门,在门口撞见了来查房的严陵。
“严医生,您来查房呐?”青年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严陵点了点头,他看见青年回了个头,对着病房里的傅恒喊了句:“阿恒,医生来查房啦。”
阿恒。严陵垂下眼睛,把这异常亲昵的称呼在心里无声念了两遍,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了日常例行检查。
只是严陵没想到,再见面,傅恒反应会那么冷淡。
做完了检查,严陵站在傅恒病床前,忍不住询问道:“怎么会摔跤?”
“就那样摔得呗。”傅恒无所谓地回了句,他看到青年回来,便很自然又依赖地说:“我不想去洗手。”
青年应了一声,“那我给你切成丁。”
严陵站在一边,看着青年前前后后地忙碌,看着傅恒理所应当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这个认知所带来的后续情绪太过于猛烈,以至于严陵不得不匆匆逃离了病房。
严陵和傅恒的破冰转机,发生在傅恒出院的那天。
严陵情不自禁地到了傅恒病房,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天那个青年是你男朋友?”
“哪个?”傅恒头也不抬。
严陵沉默了。
等了许久没等他说话,傅恒耸了下肩膀,低头继续收拾东西:“我男朋友太多了,你不说特征……”
“傅恒,你别这样。”
“别怎样?我这样我开心,再说了,”傅恒恶劣地笑了一声,探身凑到严陵耳边,“你管得着么?”
说着,傅恒挤了挤严陵:“严医生,麻烦让一让,你挡到我的路了。”
“砰!”
傅恒被猛地推到墙上的时候愣住了,然而不等他反应,忍无可忍的严陵已经低头压住了他。
傅恒手里的行李直接掉在了地上,他呆立两秒,反手抱住了严陵脖子,用力回吻了过去。两个人压抑多时的感情终于爆发,彼此凶狠地亲吻在了一起。
铁锈腥味和刺痛从嘴唇上传来,傅恒感觉到自己嘴皮子被咬破了。
唇舌交换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镜头外,越肖山悄悄做了个手势,带着剧组的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从病房里撤了出去。
最后一个场记小哥出门时,还很是体贴地带上了门。
于是,等厉铮和苏言结束亲吻,发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而电影拍到这里,已经差不多过了二分之一。
病房亲吻后,严陵和傅恒开始交往,像大多数陷入热恋的情侣一样,两个人同居了。刚同居的时候,两个人度过了非常甜蜜的一段时光,傅恒甚至用自己打工攒的钱,给严陵买了个很是潮流的金属手镯。
可惜傅恒忘了,严陵的工作,根本不允许佩戴首饰。
“喜欢吗?你看我也有一个,酷吧?”傅恒很是孩子气地凑在严陵面前,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严陵在他额头上亲了口,唇边带着宠溺的笑容道:“嗯,酷。”
傅恒丝毫没有注意到严陵眼底的失落,也压根没发现严陵言不由衷,他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忙着对镯子拍照片上传朋友圈。
两个人朝夕相对久了,彼此的生活习性也渐渐了如指掌。有洁癖的严陵发现傅恒身上有许多小毛病,两个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但是严陵从未有过分手的念头,甚至在同性恋情被医院主任知道的时候,主动辞了职。
严陵想开个咖啡馆,平时还能替傅恒卖一卖他的画,等傅恒毕业了,两个人每年只做几个月的生意,剩下的时间可以用来旅行。
严陵认真谋划着和傅恒的未来,把心里的计划满心欢喜地说给傅恒听,傅恒却很随便地点了下头,嘴里附和地说:“都行。”
慢慢地,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的傅恒,又开始了花天酒地。
严陵一次又一次地把烂醉如泥的傅恒,从各种各样的就吧捡回来。可惜严陵越隐忍,傅恒越放肆。
最后,在酒吧里看见傅恒和别的男人嘴对嘴喂酒时,严陵终于无法再忍了。
“傅恒,你在干什么?”严陵站在一群鼓掌叫好的人之间,面无表情地叫了他一声。
傅恒用手背擦了把嘴,满不在乎地说:“你看见了啊,玩玩而已。”顿了顿,傅恒又补了句,“你该不会连这个都玩不起吧?”
“这都玩不起?不会吧?”
“哎我说兄弟,大家都没别的意思,玩闹一下,你就别介意了。再说了大家都是男人,谁没有偷嘴的时候,大度一点啦。”陌生的男人边说,边随便地拍了怕严陵的肩膀。
严陵没有说话,等周围的人闹够了,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还给你,”严陵说,“以后你好自为之。”
严陵说完就走了。
外面下着大雨,严陵撑着伞,走在雨中,突然想起了朋友知道自己辞职时,自己反驳朋友的话。
“同性感情中,年长的那方总是比年轻的一方,要承担的东西多得多。”安静的咖啡馆卡座里,严陵对着朋友道。
那时候严陵还以为两个人可以天长地久,以为不管怎样,至少可以相伴白头。
“可惜了。”
严陵站在空无一人的雨中,轻声道。
镜头切回了酒吧。
昏暗的酒吧里,喧嚣的音乐和清脆的碰杯声混杂成某种纸醉金迷的人声鼎沸,驻唱在台上歇斯底里地吼着歌,台下玩嗨了的各色男人跟着节奏摇晃着*。
最显眼的一张沙发上,半长不长的乌黑头发随意散着,男人描画精致眼线的眼睛失神盯着虚空,细瘦的手指紧紧攥握着一个金属手镯。
原来严陵一直带着它。没有戴在手上,而是带在身上。
“喂傅恒,该你喝了。”旁边刚刚和傅恒玩了场渡酒游戏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傅恒猛地回过神,他目光如炬地看了男人一眼,而后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拿起外套,匆匆跑了出去。
“他怎么回事?该不会去追他的医生男朋友了吧?”学生模样的男生扭头对着旁边的人说。
“呸,玩不起就别玩,晦气。”男人对着傅恒的背影唾了一声。
“哎呀你跟他计较什么,他就是个神经病!”一个白领模样的男人插嘴道。
“是呀,别管他了,许哥,咱们接着玩咱们的。”画着厚厚的眼线,看不出年纪的男人翘了个兰花指,轻轻点了点被叫做许哥的男人胸膛。
许哥被周围的人劝了两句,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这回该轮到谁了,赶紧自动站出来!”
另外一边,傅恒跑出酒吧,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漂泊大雨。雨幕厚重,水雾氤氲而上,仿佛整座城市都泡在了水汽中,傅恒站在酒吧屋檐下,焦急地左右张望了会儿,好不容易瞥到一道身影,当即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严陵!严陵!”
大雨很快就把傅恒整个人淋透了,他拼命跑着,用力呼喊着严陵的名字,前面那道黑色的背影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连头都不回。
“严陵!”渐渐地,傅恒脸上慌急的表情越来越深,连喊出来的话里也开始带了哭音。
而不远处那道黑色的背影依旧毫无反应。
傅恒不顾一切奔跑着,眼看快要追到了,却不小心扭了一下脚,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砰地一声闷响,惊起了巨大的水花。前面的男人听到声音,终于回了头。发现傅恒摔在地上,男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看到面前出现一双手,傅恒顾不上爬起来,想也不想地紧紧抓住了,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傅恒抱着那双手叠声道:“严陵,严陵,严陵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这时三号机镜头推进,给傅恒一个面部特写。
傅恒抱着的那双手往回抽了抽,一道完全陌生的男声响了起来:“你没事吧先生?我想你认错人了。”
傅恒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见张陌生男人的脸,登时颓然地松了手。他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认错了人。”
好心的陌生人将傅恒扶了起来,关心了傅恒两句,又匆匆离去了,只剩下傅恒一个人,立在大雨中。
还是初夏,淋雨的戏拍完,越肖山一喊咔,钱多就抱着毛巾和冲剂就冲过去了。再不跑快点,旁边厉铮的目光能把他整个人杀死了。
越肖山指挥着工作人员,重新布置了机位。
严陵回到家,在家门口看到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傅恒。听见脚步声,傅恒猛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严陵,一连声地道歉:“对不起,严陵我错了,我保证,我跟你保证我再也不会了。严陵,你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严陵任由傅恒挂在自己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带着妥协意味的动作如同一个讯号,被傅恒接收到以后立刻揪住不放。傅恒紧紧缠住严陵,嘴唇急切地寻找着严陵的,两个人急促的呼吸交杂在一起,瞬间将楼道一小片地方的空气都点燃了。
傅恒推着严陵进屋,亲吻的啧声在空荡的屋子里清晰可闻。越肖山把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赶出去了,只留下几个人盯着摄像机。几分钟后,仅留下来的几个人也撤了出去。
当晚,淋了雨又做了场剧烈运动的傅恒发起烧来。一场受寒引起的发烧,前后折腾了半个月,等他好不容易彻底痊愈了,分手这件事早就不了了之。
严陵和傅恒和好如初,傅恒收了心,踏踏实实地跟严陵过日子。可惜生活,并不常能如所愿。
傅恒家里人找上门来了。
优雅矜贵的女士,敲开了两个人的家门。在这位自称姓费的女士嘴里,严陵知道了傅恒的家世。
原来傅恒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是珍珠城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子,十八岁那年因为出柜和家里闹翻了。现在董事长病危,需要傅恒回去继承家业。
像无数俗套的偶像剧一样,傅恒的妈妈提出了要求。
“离开我儿子,”费女士把手中的文件袋推了过去,“或者,重新回到那里去。”
严陵打开了文件袋,发现里面装的是他的个人履历。面对费女士的威胁,严陵微微一笑,把文件袋重新推了回去,“抱歉,您的条件我做不到。”
“如果真的是傅恒的意思,那么,请您让他自己来跟我说。我还有事要忙,先失陪了。”
出乎意料的是,费女士走后不久,傅恒真的亲自过来了。
“严陵,你等我三个月好不好?三个月以后,我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再回来找你,好不好?”
面对傅恒的请求,严陵无法说出不字。就这样,两个人分开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尘埃落定。变得成熟稳重的傅恒以惊喜的名义,带着闭着眼睛的严陵,来到了梧桐街上。
他们面前是一家新开的咖啡店,和严陵曾经描述过的一模一样。
“好了,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傅恒笑着看向了严陵。
严陵嘴上带着浅笑,却好像压根没听见傅恒的话似的,浓密的睫毛搭垂下来。
“我说可以睁开眼睛了,你快看看满不满意?”
严陵依旧是嘴角带笑的模样,眼睛紧紧闭着。
傅恒有些生气了,他抓住严陵的手臂,用力摇了两摇:“严陵!你睁开眼睛!我让你睁开眼睛你听到没有!”
“严陵!严陵!”傅恒大喊出声,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满头大汗地望了眼窗外,发现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是梦啊。”傅恒小声地呢喃了一声,他抹了把脸,起床去了洗手间。啪嗒一声,洗手间里的白炽灯应声而亮,刺眼地照着傅恒斑白的两鬓和皱纹丛生的眼角。
傅恒似乎一无所觉,他洗漱完,换了身衣服,长着老年斑的手,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盒子里装了枚勋章,傅恒拿出来,珍而重之地佩戴在自己胸前衣襟上。
而后,吃过早饭的傅恒,背着早就破破烂烂的画板出了门。
还是那条梧桐小街,傅恒打开画板,开始画画。渐渐地,太阳出来了,街上行人多了起来。
“傅老师,您又来画画了啊。”
一个路过的行人,跟傅恒打招呼,傅恒也就点点头,笑着应两声。
“这人是谁啊,怎么每天都看见他来画画?”新搬过来的一家咖啡店店主,站在自家店门口,小声问自己的邻居。
在梧桐街开了几十年老店的盆栽店主叹了口气:“唉,说来也是造孽。傅老师以前有个同□□人,姓严,是个战地医生。据说他们那个团的医生护士差不多都死光了,上面才批了严医生的退役条子。”
“那后来呢?”咖啡店主追问道。
“后来啊,傅老师和严医生的事情让傅老师他爸知道了。珍珠城集团你听说过吧,傅老师他爸以前是珍珠城的董事,知道这事后,就让严医生离开傅老师。这严医生和傅老师当初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在一起的,怎么可能说分开,就分得开呢?”
“严医生没同意?”
“严医生当然没同意。傅老师他爸狠啊,看说服不了自己儿子,严医生又不答应,就用了点手段,把严医生又送回了前线。”
“啊!”咖啡店主捂着嘴巴,小声叫了出来,她看了看傅恒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那严医生是不是……是不是……”
盆栽店主重重点了下头:“严医生这一去啊,就再也没回来。过来几个月,托人带回来一个铁盒子,里面啊就放了枚孤零零的勋章。喏,”店主朝傅恒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就是傅老师现在戴着的那枚。”
故事讲完了,盆栽店主又继续去忙着浇水了,只剩下年轻的女咖啡店主,愣愣地看着傅恒的背影。
镜头推进,给傅恒的画一个特写。
依旧是一副简单的素描,画了一个一身白大褂的医生,从远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