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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废立,当然不能是随口说出来的。
再乾纲独断的皇上, 也应该和朝中重要大臣通过气,才把心中的名字说出来。曾有皇帝,更将太子人选藏於‘正大光明’牌匾后面, 无人知道谁才是皇帝看中的人选,等到驾崩以后, 才由御前大臣共同取下密匣, 互相监督免得假传圣旨, 缜密至此, 还有一道藏在皇上身边的诏书作对照组,可见其慎重。
立太子,绝对不是一件能说出来当讨爱人欢心的话。
别人尚有可能率性而为, 以颜欢欢对赵湛的了解,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向来公私分明,对社稷的重视甚至不亚於他自己的身体。所以她并没有被狂喜冲昏头脑, 急冲冲的去想当了太后之后要养多少个面首,怎么在后宫作天作地, 而是思考皇上为何要说这种话。
她喜欢皇上吗?当然喜欢。
但当对方背负的是整个国家的命运时, 再喜欢,也得理智先走,并非无情,恰恰反相,是维持感情细水长流的不二妙方。
“皇上,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嫔妾只是一介妇人,皇上不必把嫔妾的想法当回事,但嫔妾坦诚地说,皇上毋须太早下决定,当然……”
用起了正经八儿的自称,颜欢欢正视起这件事了:“嫔妾会尽力,把溯儿教养成天底下最优秀的人,等皇上要择优取之的时候,他会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这种大实话,以前颜欢欢根本不会跟他说。
虽然只是拿捏着尺度,也比以往坦诚许多,坦诚得这话传出去,她人头都能不要的地步。
她赌的是,赵湛是存了立溯儿的心思,但这时冲口而谈,多半是情绪使然。
皇上向来话少,方才抱着她絮絮说上那么久,已是反常,反常即为妖,即使不是有心的,起码情绪状态不稳定一一人非神佛,总会有情绪,端看怎么处理它罢了!皇上有心病,习惯性的压抑自身情绪,常年积累之下,加上其国君身份,打个喷嚏太医局都得乱,何况是闹情绪,即使他已经竭力闹得低调,也逃不开亲近人。
一个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很容易被钻空子挑拨,赵湛自知这一点,换了别人,都不可能进来见到他这一面,连随井也只能守在门外,不得越雷池一步。只有颜欢欢来求见,他才会不舍得将她拒之门外,心软地让她看见自己暴躁不安的一面。
如他所担忧的,即使已经努力平静下来,也依然有了一刹那的头脑空白,逞了口舌之快。
你们个个都想让朕宠幸这个临幸那个,姓刘的想要皇子,徐国公称病,说年纪大了时日无多,想早日见到孙儿一一放屁,公主就不是人了?另外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生的孩子是不是要挨个儿赐死,再让朕的皇后冒着身体出事的危险立刻怀一个?这些残忍暴戾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早上,数次被理智压下去。
都是气话。
气在头上,说的却是实话,心里所想的那些不能随便与人言说的大实话,其中储君立谁,就是皇帝一直考虑,却从不与人商量,也不大可能找人商量的事,只是个模糊的想法。
赵湛向来冷静少言,说到重要事情的时候,更加三思而后行一一憋着憋着,憋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招。
他是想过立溯儿的。
头一回做爹,自然想把最好的都给孩子,加上溯儿确实像他,也表现得相当优秀,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太粘母妃。这点慢慢可以改,他登基五年,膝下只有一对儿女,无论男女,他都尽了力把最好的给他俩,溯儿就不说了,他每周去三趟翊坤宫,常在那边用晚膳,就是为了陪小福安。
但立储之事,事关重大,不说出来,也是为了保护溯儿。
万一他只不过是小时了了,长大后有弟弟比他更适合继位,岂不是使他立於危墙之下?他又会有多难受?他打定主意,不到适合的时候,都不会公布人选。
一国之君,不能凭喜好而定,父皇犯过的错,他不会走他的旧路,无论有多疼惜溯儿,有多爱颜欢,孩子都是平等的,大晋需要的是一位明君,而不是一个他最喜欢的孩子。
所以,这话一说出来,赵湛就后悔了。
冲动吐真言,可是这真言,未必会成真啊!
但皇帝金口玉言,虽然只有颜欢听到了,只要他当没说过,她也不会跟外人说去,可是……谁不想自己的孩儿当太子?他怕她失望,只不过,和她的失望比起来,始终是江山交托於谁更重要,他可以对不起自己,但不能对不起天下百姓。
所以在听到她开口劝他三思的时候,赵湛高悬着的心才落到地上,他定定神,强笑承认:“是朕着急了,你说得对,现在说这话,为时过早。”
要是颜欢打蛇随棍上要他认下这句话,冷静下来的他反倒不会把未曾透露过的话如实相告:“朕确实想过立溯儿,太子之位能者居之,朕不讲究嫡长,这时立下,怕难以服众,最好等溯儿生辰过了,进学之后再说。”
“皇上有理,也省得他们误会皇上是因为我才宠爱溯儿。”
“这不是误会。”
“……”颜欢欢一怔。
“没有你,哪来的他?只不过,再喜欢他,也只能再等一等,”他吻她额头:“朕怕你失望。”
颜欢欢转怔为笑:“何来失望一说?皇上从不令我失望。”
现代资本大企业的总裁,再霸道都要对股东对千万人的饭碗负责任,何况是国君?说句好懂的,皇帝是印在钞票上头的人,脑一抽下的决定便是数以百万人的福祸,皇上要多想想,她能够理解。
“朕以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觉得,做皇帝不能有七情六欲,最好一切以公为先,可惜轮到真当上了,却发现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如意洒脱,”
消气了,赵湛暗自发憷,自己居然也有乱说话的一天。
他在颜欢面前,实在是太没有防备了一一颜欢欢没有顺势而为,争取好处,反而处处为他着想,更让他溺进她的温柔里,所有心理防线都统共报废,不起作用。
“别说让你失望了,朕对自己就很失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偏偏皇帝就是最不能犯错的人,大权在手,也身不由己,不是任何一个老臣胁位自重,而是百姓在受苦,朕岂能任性?”
他捧起她的脸,吻她红唇,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难言委屈:“朕这辈子做过最任性的事,怕是爱你了。”
颜欢欢任他吻个够。
你的软弱,我都愿意分担。
末了,她附耳在他脸颊边:“皇上,可否听我一个请求?”
“你且说。”
“溯儿年纪尚小,还不知道能否委以重任,但皇上在定下真正人选之前,可不可以把溯儿当成储君那样培养?”
颜欢欢对儿子有信心,只要给足他资源,他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抱住她都不愿意撒手的赵湛颔首:“只要他愿意学。”
顺势逼皇上立太子,为时尚早,但该争取的资源,她一点都不会含糊。
与颜欢欢说了一顿,又吃至半饱,皇上的心情便缓和多了。
之前气得吃不下饭,生理上的饥饿感更加剧情绪烦躁,恶性循环之下越演越烈,只需要一个援手,把他从漩涡一般的坏情绪里中拉出来。
吃饱喝足,颜欢欢在他旁边翻书房找找乐子,他继续批阅剩下的奏折,同样是工作,气氛却比之前他独自一人轻松多了。
除了看皇上脸色做人的随井感受最深,赵湛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消食后,颜欢欢索性躺在他身边,靠着他的大腿打盹,只是很难睡着,她只不过是闭着眼,隔一会皇上便低头吻她,可能还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贵妃睡着了没发现……其实她只是假寐而已。她合眼想象,下一个吻会落到哪里去,会掀开她的衣衫,来一出书房.□□I吗?
可惜,皇上不是她,每一个吻都非常规矩。
额头,鼻尖,脸颊两侧,头发,手背,指尖……每一处温柔的吻,都在确认她还在自己身边。
颜欢欢等了又等,都没等到越雷池一步的吻,倒被他吻得没脾气了,就像高中时被男同学偷吻似的。她不由失笑,皇上在这方面,真不像一个男人,可是不像也是好的,不像也有不像的可爱之处。
在皇上的吻终於落到唇上时,颜欢欢伸手按住他的后脑,舌尖相缠,加深他原本浅淡如蜻蜓点水的一吻,吻得他透不过气来,才松开他。
她睁开眼,入目是他怔忪的俊脸。
“皇上,不继续了?”
“你醒了?”
她低笑一下:“我再不醒来,皇上就要吻我哪里了?”
赵湛反应过来:“朕以为你睡着了。”
“六个吻,我要追回来。”
颜欢欢一手搭着他的肩,借力在他身上坐起来,笑意慵懒,彷佛真是刚刚醒来。他被说得自以为理亏,便随她去了,不过是六个吻而已一一然而,皇上远远没料到,他所钟爱的女人的‘六个吻’,和他非常君子的蜻蜓点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六吻既尽,衣衫褪去,气息迷乱。
她却停住。
“皇上,我已经追回来了,皇上是时候该继续批奏折了,我也想去陪陪溯儿……嗯?”她敛目,却敛不住眸中笑意:“皇上此举何意?”
“别走……”
“皇上?”
“留下来再陪陪朕。”
“好吧,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罪魁祸首颜欢欢肆无忌惮地睁眼说瞎话:“那我就勉为其难满足一下皇上好了。”
书房虽大,却只有两人,守在门外的随井什么都听见了。
他暗忖,女人就是好,哄人只需要张腿,像他怎么哄皇上也不管用,唉,要是他也能这样哄皇上,还费什么心呐!
一响尽欢过后,颜欢欢休整了一下,就与他一道去找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儿子。
立太子的事,皇上不说,她便不再提此事。
倒是赵湛多了个心眼一一原本只藏在心里,偶尔设想的事,一但说过出口,就会开始正视它,审视溯儿的目光,亦不自觉地用上了审视太子的目光。
如果颜欢欢在知道他一早上都没用膳后,因为不想在他心情不好时撞枪口,漠不关心地找温美人玩去,赵湛在书房独自等情绪彻底平伏后才出来见人,可能就没有这一出了。
而一早上都没等到娘亲一起用膳的赵溯,郁闷地在乐春楼的庭园里独自垂钓,咬饵后放生,白折腾。
没想到,却等来了另一只想找欢欢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