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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离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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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回去含章宫的路上,冷风一吹,温才人才清醒了过来。

    长乐宫的卧室总点着暖香,她见识浅薄,嗅不出是什么香来,只觉甜而不闷,很淡的一点甜,衬着颜贵妃宛若娇花的笑靥,那点甜就融进了心坎里,花开在她心上,娘娘说什么她都爱听,她一笑,她就找不着北了,只晓得胡乱点头。

    按理说,温才人在老家也算是个机灵性子,但市井里的机灵,到宫里就不够看了,且眼界浅薄,一见美人误终身。

    只是不够聪明也有好处,颜欢欢用人,就不喜欢用心眼太多的人,破事多。

    温才人心事重重地开口:“含春,你说,我要怎么去截刘美人的胡啊?”

    “……”

    她的大宫女含春倒抽一口凉气,顾不上尊卑了:“敢情主子你心里没个数儿啊!”

    “我又没干过这活!”

    “瞧主子说的,奴婢也没干过啊!”

    “那主子怎么不请贵妃娘娘给你支个招呢?”她急得直跺脚,恨铁不成钢。

    在宫女心中,颜欢欢就是当朝第一宠妃,截皇上这种活,肯定是熟练工了。这次不亲自出手,是觉得跌份,才使唤她主子去代劳。

    温才人一时语塞,半响才嘟囔着道:“我刚才光顾着看贵妃姐姐……”的胸:“哪想得到这么多啊!”

    主仆二人干瞪眼。

    旁边沉稳些的戴秋轻轻说:“依奴婢看,宫里头截人来来去去用的也是那几样法子,没什么新鲜的,装病撒娇,皇上若是心里有主子的,用何种名头都能唤来,若是没有,主子就是在皇上面前一头撞死,皇上也只会让人好好收拾,别扰了他的兴致。”

    话说得糙,却正中对文绉绉话语理解能力有限的温才人所好。

    “有理,我尽管试试看!”

    而这时候的刘美人,听到下人通传之后,正惊喜万分地梳妆,一室喜气,并不知道有人算计着她的这次承宠。

    她坐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背后是宫女忙活着替她梳头,镜中人确实年轻貌美,尤其一双远山眉秋水眸,含情脉脉的惹人怜爱,将她健康没病没痛的身子骨带出些许纤弱的娇态。

    “你看,哪用对人做低伏小,机会不就来了么?”

    刘美人唇角微勾,止不住的笑意。

    “娘娘英明,奴婢真是伺候人的命,想的不及娘娘长远。”

    宫女低着嗓附和道,也替主子高兴。

    她们这些人,跟押宝似的,跟对了主子就万般好,主子平步青云,宫女也跟着鸡犬升天,看那长乐宫的,就连打水的小宫女说话都比她这儿的响三分,说白了,可不就是狗仗人势么!

    刘美人笑着并不应话,心里却是同意的,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看邻着的温才人,一进宫就晓得对着高位妃嫔摇头摆尾,卖笑乞怜,确实是下等人做派。颜欢欢虽然是官家小姐出身,但在刘氏这种世家大族的嫡女眼中,只不过比平头百姓好一些,如同九流和不入流的分别。

    看这些人压在自己头上,尤如明珠蒙尘,对皇上多少有些埋怨的一一只是,刘美人也相信,只要皇上来她宫里一回,她有的是办法让他知道她的好,倾一族之力教养出来的千金,才情岂是小门小户能相提并论的?

    她有的是耐心。

    “主子,皇上来了!”

    “嗯。”

    比起宫女的激动,刘美人沉稳得多,一袭葱绿襦裙,绣着青竹,透着谦谦雅意。

    别的秀女进宫后,等了大半个月头才承宠,可能慌不择路地选择百般献媚,但她在见过颜贵妃之后,很清楚这条路子是走不通的,论娇艳,这届秀女就算将整盒胭脂往脸上糊,都比不上一个盛妆的贵妃娘娘。可那又如何?大鱼大肉吃多了,也得品尝一下清粥小菜,要得皇上的青眼,就要走一条和颜贵妃完全不同的路。

    在极美的火烧云过后,天边蒙蒙地暗了下来,刘美人也打扮妥当,出去迎接圣驾。

    “婢妾參见皇上。”

    她深深行礼,宫里头的女人行礼没有不美的,连宫女的姿态都很好看,她弯着身,卑微到地里去,惟有一颗心鲜活火热的想着皇上。听得上首叫起后,她才盈盈站稳,半垂着头,二人身高差距,刚好能得见她半张秀美的脸颊与细白颈项,像玉捏成的风骨,透着股纤弱雅致的秀气。

    在女子之中,刘美人算得身量高的,举手投足,俱有亭亭之态。

    皇上很沉默,叫起后,就一直没说话。

    也是该沉默的,大人物都该高深莫测,刘美人并未因为皇上的沉默而乱了阵脚一一进宫为妃的,难道还想着皇上能主动讨自己欢心不成?她唇畔挂着盈盈的笑,不装怯弱,坦荡得自然。

    进卧室后,她又是一拜:“容婢妾替皇上沏茶。”

    “嗯。”

    她站着替皇上斟茶,斟茶手腕需提高,露出一截手腕,腕上带了翠绿的玉镯,绿得要滴出水来,是随她嫁妆进宫的好东西,很衬她今日的穿着。

    茶水从微翘的壶嘴流泻出来,泡开的茶香飘荡一室,闺阁里流行的的暖香熏香,刘美人嫌俗,配不上她的琴,而且宫里波谲云诡,谁知道分配进来的香里有没有被做过手脚,她宁愿什么香都不点。等皇上来了,自自然然的沏上一壶茶,既显她茶艺,又暖了气氛。

    倏地,她感觉到了来自皇上的视线。

    如有实质,审视着她,让她不由得挺直腰板,想表现得更好。

    刘美人恭敬捧上一杯茶,赵湛下意识接过,他其实不渴,但沏茶和所沏出来的量相比,是个漫长的过程。在等待中,身体会自然发出渴的讯息,他将茶一饮而尽。

    “婢妾有一事相求,想跟皇上求个恩典。”

    ……这茶真是喝不得。

    赵湛眼皮微抬:“说说何事。”

    她当然不会在这关头提出什么要求,吃穿用度她通通不缺,只不过是找个机会将一释前嫌而已:“婢妾初进宫,才发现规矩虽然学过千遍,在皇上的威严面前,也忍不住露了瑕疵。婢妾越想越愧疚,臊得都不想做人了……想向皇上求恩典,为皇上弹奏完整一曲。”

    其实就是变着法子邀宠。

    “嗯,弹吧。”

    想到下午与刘大人确实谈得很高兴,对刘美人的恶感便冲淡了不少,他放缓语气,补上一句:“其实朕没放在心上,你不必过於自责,只是宫规不可轻易破例,你在宫内行走,代表的是刘家女眷的门面,今日朕见过刘爱卿,他很关心你,你万万不可辜负他的期待。”

    这安慰还不如别说,一句句的‘规矩’臊得刘美人想就地钻个洞躲进去。

    “婢妾谢皇上教诲。”

    只是皇上的话透露了另一个信息一一皇上今日接见过她爹?很关心她?那怪不得皇上会来她这里了,原来是有人替她说了好话!宫女早已很有眼力见的搬来好琴,刘美人坐於琴后,唇角隐秘地微勾,温柔谦恭掩饰了得色。

    瞧,她哪用像卑贱的温才人那样,对颜贵妃卖乖?照样有人在皇上面前提她。

    十指置於琴上,刘美人娴熟地弹奏起一曲《静观吟》,她讨巧,隐约摸到皇上的脾性,不是爱好风花雪月的人,对她的琴艺不感兴趣一一但六艺,皇子要学的,皇上即便不是特别爱好赏琴,也肯定懂得鉴赏,於是选了一首清心雅趣的曲子,不卖弄情调,只求搏得皇上一笑。

    弹得确实是好。

    一曲毕,赵湛估摸该说些什么:“你在琴艺上的造诣,没辜负你父亲的夸奖。”

    “不过是婢妾在闺中闲着无聊学的小技而已,在家父面前弹过数回,未曾示人,倒是名声传出去了,”刘美人半垂着头,脸颊飞红了一片,露出恭顺动人的少女情态:“说来,除了殿选上的考校,这还是婢妾第一次向爹娘和女先生以外的人面前弹琴。”

    “不错,怪不得刘爱卿视你如掌上明珠。”

    ……

    这时候,刘美人终於察觉到一个问题。

    皇上,怎么三句不离她爹?

    要是皇上在她面前不停提别的女人,她恼归恼,也不稀奇,但提的对象是她爹,这就教她哭笑不得了。

    难道父亲和皇上感情真好至此?可她进宫前听说,皇上最宠信的近臣,是容家的长子才是,父亲和皇上岁数相差甚大,难以想象二人说到一块去的情景。她步步推理,猜测皇上可能根基未稳,多有仰仗世家的地方,冯家虽然被清洗了一遍,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怕是憋了口气,。

    这么一想,刘美人底气就更足了。

    “皇上……”她柔柔开口,想跟皇上谈谈人生,秀一下才情。

    “刘美人,”他却截住她的话:“你会其他曲子?”

    “婢妾会的不少,皇上可有喜欢的曲子?”

    赵湛确实知道不少,顺口就说了一首,刘美人应下,弹奏起来。

    他终於明白,宫妃会一门技艺的好处了。

    多表演,少说话,不用他想话题,也不怕自己接话的时候把情话拐到明显的冷场里,完美!

    自知不足,赵湛却仍想做一个称职的皇帝,在父皇没提点过他的情况下,尽量往‘正常’上靠拢。父皇对后妃很好,相敬如宾,虽然待他冷淡,在这方面却是他的榜样一一只是,可能他的确如父皇和皇兄所说一般,天生缺了根弦,不解风情。

    不然,堂堂世家嫡女弹琴娱他,他也听得出是弹得好,为何一点欣喜也无?

    百思不得其解。

    在刘美人眼中,自己在拨弦中仍抽出空隙来给皇上暗送秋波,皇上却一直眉头深锁,像是透过她轻快愉悦的曲子,在思索着一些她无法明白的事情。

    就在她弹得入神的一刻,外边忽然传来渐近的骚动。

    “麻烦温才人先在外边等等,等主子弹奏完了再作通传……”

    “我、我不等!你们拦我!欺负人!我……我要求见皇上!”

    让这把声音的主人,小情小调地弹曲子是肯定为难了她,但论嗓门大,除了练过台词功底的颜欢欢,这个人真排得上前三。她一扬嗓,再雅的调调也被盖过去:“婢妾好难受!皇上,皇上!”

    旁边跟着她的含春越听越不对劲,虽然她们之前的确合计了以身体抱恙为由一一可是,主子为什么叫得跟拦官老爷的马车呜冤似的啊?

    因着紧张的缘故,先前编排的词儿都不够说了,温才人没词了,但一安静下来又渗得慌,於是开始了现场创作:“婢妾家有老父三十有七,瘸了一只脚,除了大哥,就得婢妾这么个女儿,婢妾好怕!皇上!婢妾求见皇上!”

    含春赶紧拉她袖子一下,压着嗓子:“主子,你说这些有啥用啊?别瞎囔囔了,把自个儿老底都揭了!”

    温才人一想也是,於是开始干嚎。

    皇上宠幸的人极少,温才人位份不高,却是货真价实在秀女中拔得头筹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一一贵妃娘娘跟她交情好啊!含章宫的宫女力气没她大,拉不开她,伺候皇上的,最清楚皇上有多宠贵妃娘娘了,於是拦也拦得很敷衍,分明得着随公公出来下决定。

    在卧室里伺候的随井一听就急了,推门就骂:“君侧岂容吵闹放肆!都住嘴!”

    随井在皇上面前是孙子,在下人面前却是总管,他的话一出,众人皆怂。

    温才人怂得更快,从鬼哭神嚎到安静如鸡,只用了半秒。

    他接着回首赔笑:“皇上你看……?”

    百忙中瞥了一眼刘小主的脸色,不由感叹一句,真是世家出身的好姑娘啊,连脸绿了都绿得保持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