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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淡淡地扫她一眼。
走近了,才发现他也不过和大哥差不多大,这年纪的男孩发育比女生晚,身高便看着相差不远。颜欢欢敢上前搭讪,一方面是大胆作死,另一方面则是小心推测少年的身份不会高到哪去一一真正的贵人,在这种场合,哪里会落单。
她猜中了一半。
“不是。”
他轻启薄唇,声音也冷冷的。
都说薄唇的人都薄情,十个小说男主九个薄唇配刀削般的轮廓,少年的模样还未长开,皮子雪白,眼睛黑黝黝的,瞧得人平生一股阴冷感,一看就不讨人喜欢,可也确是俊。
这时,少年扯了扯唇角,笑出了一丝神爱世人的温柔:“我看上去,像要投塘自尽的人?”
未等颜欢欢说下去,他自顾自的接话:“都说孩童的眼睛最雪亮,看来我确是不该苟活於世。”
……有你这么好套话的吗?
少年每句话都透着灰暗的色彩,说话之间也不摆架子,颜欢欢便猜测他是谁家不受宠的孩子,当下胆子便更大了:“何以见得?”
她这人无聊劲上来,话便特别多。
以前在微博上,有高中生私信了一句想自杀,正好在片场等得人都呆滞的颜欢欢便大段大段地对着那想寻死的高中生猛灌心灵鸡汤,灌到最后人也不想死了,成了她的后援团群主,以及惟一的一个群成员。
少年瞥她一眼。
颜欢欢猜得不错,他长得阴郁,看着不讨长辈喜欢,也的确是个的心思重的一一可是城府又没深到饰演出开朗向阳的一面,才不上不下的,尴尬之极。二人互相猜度身份,少年却是一眼看出她地位不会高。
虽然自己鲜少出现在人前,但越显贵的人家圈子越窄,有资格出入皇宫的,为了避免冲撞贵人,哪怕只是在大宴上远远地瞅上一眼,都将每张见过的脸孔记得死死的,。深居哪能连安也不请便妄撞地问他是不是想要投塘?
……若是他真在国公府投塘了,恐怕父皇只会疑心他想打击太子一系的势力罢了。
少年憋久了,又瞧颜欢欢不过九岁孩童,又是女子,跟她说了,她应当也听不明白。
但小心为上,他最后倾诉出来的,就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
“在我家中,大家都很喜欢吃荔枝,”
他斟酌了一下:“荔枝难得,不耐久藏,难以保鲜,送到京城来,所费不菲,是以只有家中最得父亲喜爱的人才能独占所有荔枝,大快朵颐。我垂涎它的好滋味,可惜无心争抢,便自称更爱梨子,久而久之,自己都要相信了,可旁人还是不信,万般猜疑我有心抢他快要得手的荔枝。”
换了寻常女娃,这时恐怕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或是好奇起荔枝这种稀奇水果是什么味道了。
但颜欢欢上辈子吃荔枝吃得嘴角生泡,早就吃腻了,以她成年人的智商,又怎会听不出少年话中的隐喻,暗忖自己果然机智万分,这不就是一个不得宠庶子的故事吗?
她兴致上来,清清喉咙,甚至想给自己加个buff(增益状态)。
后退,我要开始装逼了!
【恭喜宿主激活杂系表情包,只要宿主持续说出能成功装逼的话,将会自动增加其三成说服力,若被打脸,则此状态自动消失。】
颜欢欢心里冷笑一声,只要脸皮够厚,谁能在她胡说八道时打她的脸?
开玩笑!
当下神色一敛,抬首,定定地看住少年。
“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说出来会被嘲笑的愿景,才有追求的价值,即使最后求而不得,也不会为自己的不战而败感到后悔。”
他微惊,对上颜欢欢笃定明亮的目光,扬眸:“说得容易,若去争抢,失败了不是一句玩笑可以糊弄过去的,怕是要性命不保。”
“生而无欢,死又何惧?”
由於小时候的经济条件,颜欢欢书念得不多,这三个月在白鹿堂进学,已经是她学术巅峰。她知道的,更多是街头智慧,经历过朋友圈和企鹅空间的年代,这时心灵鸡汤顺手拈来:“再长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也无法到达……可能你误以为自己能力不够,不足以摘取果实,可是过错是暂时的遗憾,而错过却是永远的遗憾!”
这种句子,以往颜欢欢的朋友圈里一刷大把大把的,往往伴随着微商的小广告。
能流行多时,自然它经久不衰的道理,现代看烂了,但初次听说却依旧洗脑励志,每天反复背诵,能达到自欺欺的神奇作用。
少年沉默,须臾,他弯了弯唇角,那坚冰似的将自己藏起来的外壳,彷佛裂了一丝,流露出深黑而苦涩的汁液来:“你又怎知道我不欢喜?说不定,我是真的喜欢梨子,不去强求与我无缘的荔枝。”
这会面对质疑,是该说一句苍白的‘我看出你笑容底下的悲伤’还是台言里多出现的温暖微笑感动天地?
不!
颜欢欢忽悠人起来,脑子运转的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怕。
她目光坚定不移,小脸稚嫩,声音还带着女童特有的娇软,可却有一种无法名状的说服力,撼动了少年不算坚定的心灵。
“虚伪的眼泪,会伤害别人。虚伪的笑容,会伤害自己。”
同期插播《叛逆的鲁鲁修》经典语录。
少年习过无数圣贤书籍。
他天资聪慧,可惜嫡长子早早被立了太子,名正言顺,母妃又更爱他只小一岁的弟弟,只让他好好助三弟争抢,未曾想过他是否……是否也有那青云之志。只是听过那么多圣贤之说,君臣道,为人的道,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孩说的话来得戳肺管子。
戳得他又疼又胀,胸囗处彷有什么别样的情绪,想要破茧而出。
少年垂下眼帘。
沉默像一道护城,横亘在二人之间,河的这面,是她不知疾苦的欢天喜地一片善意,用着自觉再寻常不过的俏皮话,折成一片蜜饯,递给伫立在河另一面的他。而他生於高墙中,尝过万般苦涩,尝到一片甜,如阴雾漏进一线光,惊醒了少年心底被压抑着的凶兽。
他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敢去做。
为了避免兄弟阋墙,定立了太子人选之后,皇帝一直有意打压其馀的皇子,这样等太子继位,才好展示仁慈,提拔一番。都说深宫里没有童年,可十来岁的孩子,刻意教养之下,即使有别样心思,也被拘实了,更无人敢对他说出这样浅白而不负责任的鼓励话语。
“你的父亲兄长是谁?”
他原想问她名字,可又觉得始终是姑娘家,怕把她吓跑了,这样婉转一问,妥当得多。
颜欢欢却吓了一跳,这不是哪句说得不中听,让他恼了要告状吧?
她转念一想,一个庶子能把她怎么样?她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爹爹是颜学士,我大哥……我大哥的名字不好告诉你,不过我叫颜欢,你以后想找我玩吗?”
翰林学士?怪不得不认得他。
没料到她名字吐得这么利索,少年扬唇一笑,愣是笑出了冬雪融化的好颜色:“我的名字也不好告诉你,颜姑娘可已婚配?”
……
颜欢欢这回是真受惊了:“婚配之事,岂能自行决定?”
他倒是忘了,像她这种够不到父皇赐婚的小丫头,是要进宫选秀的。
想到自己难得顺眼的姑娘有可能被选作宫妃秀女,他暗暗不乐,若是他知道她一心要攻略自己的爹,恐怕整张脸都得沉下来。
瞅着她模样年幼,距离选秀应当也有五六年的时间。
够不够他争一回?
从小没吃过肉的人,不会因为旁人一句红烧肉而犯馋,未曾见识过星辰大海,呆在井底也能独赏一轮明月,只是一但生出了非份之心,欲│望便会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生长壮大。
说是一见钟情,怎么可能?他只是想要而已。
“有理,”
少年眼睫浓密,映在眼下,便成为绰绰阴影,笑得却越发温润朗然:“是我造次了,颜姑娘……有缘再见。”
彷佛一只小兽,学会收起獠牙,摆出让人不设防的一面。
颜欢欢不疑有他,以为自己成功灌了鸡汤,自觉日行一善,简直古代活雷锋,与少年道别后,便顺着原路,回到李氏身边。李氏一把接住朝自己奔过来的女儿,系着金铃铛的辫子一晃一晃的:“欢欢你去哪里了?娘都担心坏了。”
她悄声解释:“去后面大树乘凉,好不容易才绕回来呢,”又补了句撒娇糊弄过去:“娘,欢欢想你了。”
果然,听女儿说想自己了,李氏教训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转为问她饿不饿,快要入席了,饿的话,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话刚说完,她咦地一声:“欢欢,你辫上的铃铛怎么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