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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钗从二十丈高的假山上滚了下去,又掉到了湖溏里。
她本能地挣扎了片刻,就向水中沉去,很快就没了身影。淹没她的湖水泛起的红晕,一串串水泡在水面消融,血水的颜色慢慢加深,血腥气弥散。
“二奶奶落水了,快、快救人,快……”丫头惊急之下,边喊边哭。
“快、快去告诉大长公主,告诉孟夫人,二奶奶落水,二奶奶……”
程文钗很快就被捞上来了。
她身上、头发上浸满了血水,人也奄奄一息了。
下人把她抬到水榭里,血流了一路,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小孟氏最先赶到,一看程文钗面如青银,当即哭得死去活来。
叶夫人、端淑大长公主,还有海家的女眷也都赶来了,连海朝也惊动了。
听下人说了程文钗爬到假山上的原因,海老太太当即大怒,对周氏和汶锦破口大骂。没看到汶锦,就让人把服侍汶锦的丫头全都绑起来。
端淑大长公主望着假山,咬牙切齿,褶皱堆积的干瘪枯瘦的脸上布满阴鸷的寒气。她生于深宫,见惯了明争暗斗,刚听说就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去找那臭丫头,把柱国公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找——”
海老太太见端淑长公主动怒了,不敢再说什么,眼底充满兴灾乐祸。苏氏和叶夫人赶紧亲自带下人找汶锦,有机会出口恶气,自是不甘落后。
周氏同严姨娘和秦姨娘及十几个下人勿勿走来,边走边询问情况。海老太太看到周氏,二话没说,就让人把周氏绑了,被海朝拦住了。
海朝也想推出周氏,平息端淑大长公主的怒火,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绑我?你凭什么?别说人还有口气儿,就是死了,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女儿呢?你们这群黑心肝的把她怎么样了?她才多大?她会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推下假山?要说这里面没阴谋,鬼才相信,你们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没完。”
周氏也不是吃素的,而且她根本不把海老太太等人放在眼里,也不畏端淑大长公主这过气的金枝玉叶。还有,她的质问、她的辩白都合情合理。
端淑大长公主怒视周氏,紧咬牙关未发作。她痛恨周氏目中无人,却也认为周氏的话有道理。汶锦若是想对程文钗下毒手,肯定会换一种引人上山的方式。
正如周氏所说,这其中定有阴谋。害人嫁祸,自身得利,不无可能。
程文钗是她疼爱的孙媳,她必会让柱国公府给她一个交待。
端淑大长公主年过花甲,自认聪明,却忽略了越是复杂的事情越要简单办。
“二太太,四姑娘在山坳里,她昏过去了。”
“你们先别动她,我们上去看看。”周氏带下人走了几步,又对海朝说:“国公爷也让人上来看看,好做个见证,别由着那些瞎眼瞎心的人胡说八道。”
苏氏和叶夫人带人一起上山去看了。
汶锦是被人打昏的,后脖颈上有一道红痕,都肿起来了。显然,打她的人下手很重。这一掌打下去,就知道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绣儿,绣儿,你醒醒,这是哪个天杀的下的毒手呀?”周氏哽咽饮泣,“快去到衙门里回老爷,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是必要报官的。”
苏氏和叶夫人听说周氏要报官,互看了一眼,谁也没阻拦,也都没了主意。
汶锦被抬下山,放到凉亭里,打湿的手帕敷在额头上,仍昏迷不醒。
大夫来了,两个,一个给程文钗诊治,一个去看汶锦。
遇到这不明不白的事,端淑大长公主也不敢拿牌子请太医了。
程文钗流产了,她失血过多,又落到水里,浸了水寒,以后再想怀孕就难了。
她身上还伤得很重。
男性大夫不方便让她脱衣检查,只诊了脉,大概检查了一下。初步断定她身上共有三处骨折,擦伤、磕伤、碰伤到处都是。肯定会落下伤疤,尤其是脸上。
没个一年半载,程文钗养不好。就算养好了,她以后也是半个废人了。
且不说程文钗因为什么上山,她伤得如此之重,孩子也没了,柱国公府就要给叶家、给程家一个说法。再实在的亲戚,遇到这么大的事,也不能含糊。
海老太太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海谦怕压不住,反而伤了亲戚和气,建议报官。
海朝觉得他们母子说得都有道理,不知道该听谁的,事情就僵在这儿了。
此时,端淑大长公主已让人把程文钗抬回忠顺伯府了。小孟氏和叶夫人都去了叶家,苏氏也带了厚礼去叶家致歉赔礼了。
“回公爷、老太太,四姑娘醒了。”
海朝对海老太太说:“你过去看看,先别吵吵,有什么情况回来跟我商量。”
“知道了,哼!那臭丫头真是个丧门星。”
程文钗滚下假山时,汶锦在山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必汶锦有印象。
若是程家或叶家的仇人对程文钗下毒手,把地址恰巧选在了柱国公府。那柱国公府就没有什么责任了,不追究被叶家或程家连累名声已是宽容。
所以,汶锦醒来,怎么说这件事很关键。
面对众人疑问、怀疑、猜忌的眼神,汶锦暗暗冷哼。在她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好如何为自己辩白了,而且她也摸准的端淑大长公主等人的心思。
不知是谁帮了她,当然,她也挨了那人一掌。两下扯平了,她也不算吃亏。
不用她出手,仇就报了,她更有合适的说辞了。
“我从假山上许愿下来,很累,就坐到水榭里休息。过了一会儿,我想起太后娘娘赐给我的八宝扇落到了山顶上。当时身边没丫头,我就自己上山去找了。
看到程家表姐站在凉亭里,象是要许愿,我怕她不小心摔倒,就想去扶她一把。我还没扶到她,就感觉身后有人。我刚要回头,她整个人就飞起来向山下滚去。紧接着,我后颈挨了一掌,就昏倒了,也没看清是谁下的毒手。”
海老太太瞪着汶锦,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又想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神色。
若汶锦说的是真的,那必是程家或叶家的仇人找程文钗复仇,柱国公府就没责任了。她也想证明汶锦说谎,再由她戳穿,这是她的私心,让汶锦赔命才好。
听到汶锦的证人证言,海朝也同意报官了,交给官府,柱国公府省事。
海诚回府来看汶锦时就带来的衙役,但暂时没让衙役参与问询。海朝、海谦和海诚商量好,准备把这件事交由官府查探处理,忠顺伯府就来人了。
忠顺伯让下人来送消息,她拦着不让报官,没细说因由,外人也不得而知了。
民不报、官不究,事情至此也就没有下文了。
周氏认为汶锦被程文钗连累,才被人打昏,在柱国公府闹了一场。
程文钗受了这么重的伤,叶家和程家都忍了,他们家再闹腾也没意思了。
回到家里,周氏检查汶锦的伤,发现连受伤的痕迹都没有了,这令周氏等人吃惊不已。汶锦也奇怪,自她醒来就没感觉到疼,好像没被打昏一样。
……
紧邻镶亲王府有一座五进这的宅子,原是废太子的别苑。萧梓璘被封了临阳王,皇上就把这座别苑赐给了他,改成了临阳王府。
临阳王府前院有一座很大的院落,叫薄园,是萧梓璘的书房。他读书、处理公务及会客、休息都在薄园。搬进这座宅子几年了,他还没去过内宅呢。
丽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洒下的光芒也柔和了许多,清风吹拂,花香氤氲。
薄园的花园里有一座秋千式的躺椅,是萧梓璘休闲娱乐的地方。午后,他吃饱喝足,喜欢在躺椅上摇晃,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正是舒服惬意时。
“这些日子很轻松是吧?”萧梓璘闭着眼睛问百无聊赖的陆达。
“是呀!呵呵,也不是。”跟萧梓璘对话时,陆达随时都保持极高的警惕性。
他就是闲得身上长草,也不敢跟萧梓璘说轻松,他怕萧梓璘派给他稀奇古怪的任务。那些任务往往比探查、缉凶,甚至比危及生命的打斗都更让他头疼。
“殿下,灰雀回来了。”陆达看到围墙上飞过几十只鸟雀,暗暗松了口气。
“让她等一会儿进来。”萧梓璘起身跃到房里,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他闲来无事,又是午后,身上只穿了薄软的中衣中裤。穿成这样跟男属下在一起没事,反正没人敢打他的主意,见女性属下,他就觉得有点难为情了。
“见过殿下。”灰雀躬身行礼。
灰雀人如其名,身材纤细灵巧,一身灰衣,人也长得粗糙,灰头土脸的。
“有事?”萧梓璘靠坐在躺椅上,面露慵懒。
“大事。”灰雀揭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神*加笃定。
“柱国公府?”
灰雀是萧梓璘的得力暗卫,她还有一重身份,就是柱国公府内宅的粗使丫头。
“也不全是。”灰雀绘声绘色把程文钗等人到柱国公府做客、受伤落水,以及汶锦被人打晕等事件经过讲给萧梓璘和陆达听。
“你是不是刚吃饱?”陆达听烦了,“想多说一些话消食吗?”
“那我该怎么说?”
“你就直接说你把程文钗踹下假山,致使她滚落到河里,又把琇滢县君用雀屎迷倒,装成受伤讲清楚。再把后果说一遍就行了,多简单。”
萧梓璘斜了陆达一眼,对灰雀说:“我再说一遍,要说得更加详细。”
又听灰雀说了一遍,萧梓璘问了几处细节上的问题,就沉默了。
陆达和灰雀互看一眼,都不明白萧梓璘为什么要深思这么简单的事。
汶锦有害程文钗之心,把程文钗引到假山上,想推她下去,至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不言而喻了。就在汶锦要动手的时候,被她发现了。
灰雀是海诚一家回京前几天被派到柱国公府的,她的任务除了监视海家上下,就是保护汶锦。没想到汶锦和周氏没住进柱国公府,她就派不上用场了。
今日灰雀正巧在后花园洒扫,得知汶锦想对程文钗动手且被发现,她就助了汶锦一臂之力。是她一脚把程文钗踹下假山,是生是死根本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怕汶锦背嫌疑,灰雀又把她打昏,用药制造出她受伤很重的样子。
“殿下,你……”
萧梓璘轻哼一声,问:“她的伤没事吧?”
灰雀忙说:“殿下放心,属下出手有分寸,才不会费力打重她,又给自己找麻烦呢。程文钗伤得不轻,还有,属下不知道程文钗怀了身孕,她的孩子肯定……”
陆达重哼一声,说:“那么阴毒的女人,纯粹活该,直接要她的命才好。”
灰雀眨眼一笑,问:“达哥,你跟程文钗有仇?她欺骗你的感情了?”
“她也配?哼!除了范成白那种自作聪明的蠢货被她欺骗,她还能骗谁?”
当年的赛诗会尘埃落定,程汶锦挑尽天下才子,最后要嫁的人居然是苏宏佑。
结果与预想悬殊巨大,萧梓璘能不起疑吗?能不调查吗?
暗卫私下探查,仅一天就有了结果,就是这个结果令萧梓璘火冒三丈。
他没想到范成白为了针对他居然被程文钗利用,又中了小孟氏的圈套。
所以,不管范成白多么聪明,多么得皇上宠信。在萧梓璘眼里,他都是一个十足的蠢货。一个人之所以愚蠢,就是因为私心太重,范成白恰如其分。
萧梓璘敲了敲桌子,对灰雀说:“你先回去,有消息发信号,让陆达去取。”
“是,殿下。”
陆达拿来笔墨纸砚,放到桌子上,又铺纸磨墨。准备就绪,萧梓璘拿起笔沉思半晌,写下叶、程、海三个字,程文钗这三个字写在中间,字体格外加大了。
“殿下想查程文钗被害的案子?”
萧梓璘斜了陆达一眼,反问道:“本王很闲吗?”
陆达赶紧摇头,说:“不不不,再说这案子也不用查,是灰雀做的。”
“灰雀做事本王放心,她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出了这种事,叶家定会有所动,你加派人手盯紧了。”萧梓璘盯着那几个字,边吩咐边思虑。
“殿下放心,属下等对叶家未敢有丝毫放松。”
萧梓璘点点头,又把苏家写在纸上,问:“陆达,本王写下这些字,如果本王要查一件案子,你认为本王要查的是哪一件?”
“殿下是要查琇滢县君为什么会对程文钗下毒手。”
“不愧是跟了本王十年的人,知道本王的心思,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
陆达稍一寻思,又说:“殿下要查琇滢县君为什么设计程文钗。象程文钗这样的毒女就是摔死也罪有应得,琇滢县君算计她是替天行道,替人报仇雪恨。”
“她设计程文钗是替天行道,替人报仇雪恨,有道理。”
萧梓璘又拿出一张白纸,写下汶锦的名字,又写上程文钗的名字。他沉思许久,在两个名字之间写下一个“程”字。他愣了片刻,嘴角噙起深深的笑容。
“报仇。”萧梓璘喃喃着这两个字,又把这两个字写在汶锦的名字下面。
“还真是报仇呀?”陆达为取悦萧梓璘,故意这么说,没想到居然懵对了。
“两人素不相识,她们会有什么仇呢?”
“对呀!她们之间会有什么仇呢?”
萧梓璘沉下脸,斥问道:“你是在问本王吗?”
“属下不敢,属下去查。”
“好,反正你也太闲了,去查吧!”萧梓璘把写了字的纸扔给了陆达。
陆达赶紧应声,他不知道要查什么,但程家和叶家的私秘之事是瞒不住了。
萧梓璘轻哼一声,说:“本王写封信,你派人给周夫人送过去。”
……
周氏对汶锦的伤不放心,怕留下隐患,亲自去求铭亲王妃引荐太医。
唐融和清华郡主带太医来给汶锦诊治,确诊汶锦的伤无大碍。送走太医,周氏又让唐融用瑶医的方法给汶锦诊断了一遍,又一次确定无事,她才放下心。
第二天,清华郡主又来看汶锦。
“苏滢不能来参加你的及笄礼了,你知道因为什么吧?”
汶锦点点头,叹气问:“叶夫人没难为她吧?”
“她不让苏滢出门了,苏滢给我母妃和太后娘娘诊病必须由她亲自跟着。”
周氏拿了几根簪子进来,听到清华郡主的话,冷哼一声,说:“叶夫人是公主的女儿,又是锦乡侯府的当家主母,看她那作派,真不象尊贵有见识的人。”
“确实不象。”汶锦对叶夫人更是嗤之以鼻。
清华郡主冲汶锦眨眨眼,“你在西南省这么多年,对京城权贵之门的事了解不多,改天我跟你们说。后天就是你的大日子,先挑簪子,还要确定有司的人选。”
周氏拿来簪子让汶锦和清华郡主看,说:“贵妃娘娘赏的簪用于一加,她毕竟是你的姑母。太后娘娘赏赐的簪子用于二加,你也借借太后娘娘的福寿。我给你准备的簪子用于三加,我是你亲娘,我送的簪子最后用也不违礼制。”
海贵妃和陆太后赏的簪子虽说精致名贵,清华郡主屡见不鲜,一眼未看。她拿起周氏为汶锦准备的簪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一边看簪子一边看周氏。
周氏给汶锦准备的簪子是红色的,很鲜艳很浓重的榴花红。颜色如此鲜亮的玉石本就少见,簪子上还有星星点点的乳白色斑点,天然生成,就更难得了。
这根红*花簪没任何装饰,只在尾部有一朵并蒂莲,是与簪子一起磨成的。
“有什么不对吗?”汶锦见清华郡主神色怪异,忙询问。
清华郡主笑了笑,问:“周夫人,这根簪子是你为琇滢准备的吗?”
周氏脸色变了变,笑道:“是呀!郡主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这只簪子不精致,却透着一种让人一见倾心的奢华。”清华郡主在阳光下举起簪子,赞叹道:“颜色这么纯正的玉簪就该用于最后一加。”
“这是我娘亲自给我磨制的,用的……”汶锦本想说用的是萧梓璘那天送来的怪石,怕清华郡主误解,又说:“用的玉石很珍贵,都是西南玉矿特产的。”
周氏面色微讪,说:“时间太短,没打磨好,有些粗糙。”
清华郡主促狭一笑,挽住周氏的手臂,说:“夫人也给我打磨一只玉簪吧!”
“好好好,你多等些日子,我尽量打磨精美。”周氏答应得很爽快。
簪子选好了,还要找一名有司替补苏滢。
消息传出去,汶锦才知道想在她的及笄礼上做有司的人那么多。
她很得意,没想到自己在京城居然如此有人缘、有脸面。
周氏说这些人都是冲铭亲王妃来的,这盆不冷不热的水浇得她打了激凌。
海琪找上门来自荐,被周氏和汶锦婉拒了。她们决定在海家姑娘中选人,思来想去,就选了海珂。海珂与汶锦一父所出,有肥水当然不让外人沾。
汶锦的及笄礼办得隆重热闹,可谓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柱国公府内就海老太太、苏氏没来,其他主子和半主子只要是周氏打过招呼的都去捧场了。海朝父子都摆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成招待宾客的主人了。
因为悯王夫妇要来,海朝和海谦怕海老太太闹事丢脸,没让她去。
海琪想做有司被拒,她自己倒没在意,苏氏气得够呛,就赌气没去。
她们不来正好,免得看着堵心。
为及笄礼准备了多日,又忙碌了一天,圆满加成,周氏和汶锦可以松口气了。
闭门谢客,放松休息,直到收到陆太后请她们母女及海珂、海璃到宫中赴宴的口喻,周氏就又开始忙了。好在提前有准备,才不至于弄得手忙脚乱。
汶锦不想去,觉得没意思,她现在很关心程文钗的状况。
还有,究竟是谁把程文钗伤得那么重、对她则是装装样子?
“想什么呢?”
汶锦正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冥思,听到萧梓璘的声音,赶紧回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先别急着赶我走,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