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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圣旨那日,海诚休沐,正在府里和几名幕僚议事。圣旨送达之前,海诚先收到了一份邸报,传递了两条重要的信息,他同幕僚议论的正是这些消息。
几经周折,镶亲王世子萧梓璘还是被封了临阳王,一干用度、份例、薪俸等同于成年封王的皇子。正因为他的封号里带“阳”字,他比几位皇子更受朝野关注,连篇幅珍贵的邸报都写了他不少逸闻趣事。当然,他也会倍受猜忌。
为报皇上厚恩、报效朝廷,萧梓璘自请坐阵华南省。由他亲手督办的几件大案要收尾,他要有始有终,另外他还要监督治理罗夫河华南省一段。
远离京城,避开朝堂是非,这又何尝不是萧梓璘避祸了一种方式呢?
之前,皇上要封萧梓璘为临阳王,却遭遇皇族宗室、朝堂后宫半数反对的消息已私下传开。赐封之事最终尘埃落定,人们不再惊讶,感慨唏嘘自不可少。
海诚远在西南省,官又做得不高,朝中这一类事与他关联并不大。但萧梓璘要坐阵华南省办案并监督治理罗夫河的消息令他惊疑,就与他有了关联。
华南省与西南省相邻,两省的官员素有交结,同窗同年的官员走动不少。萧梓璘拿下的华南省半数官员,如同华南省官场的洪流地动,哪个为官者不心惊?
再说,萧梓璘要监督治理罗夫河,而罗夫河支流图是汶锦所画,以后也少不了打交道。因此,海诚不得不对萧梓璘加深了解,以求他日有备无患。
海诚想了想,对其中一个幕僚说:“烦请严先生给武大人写封信,问问华南省的情况。华南省变动如此之大,西南省或许也要动,我们还是多了解为好。”
严先生答应之后,赶紧磨墨铺纸,准备写信。他是武大人的同乡,来给海诚做幕僚还是武大人举荐的,而武大人则是华南省新任巡抚。
官场关系盘根错节,方方面面都要照应,一言一行不慎,就有可能惹祸上身。
听说这萧梓璘是罗刹般的人物,杀伐有胆量,决断有魄力,是第一不可得罪的人物。他刚被封为临阳王,又是新官上任,不烧几把旺火怎么能彰显威严呢?
“大人担心什么?”一位幕僚问海诚。
海诚轻叹一声,说:“华南省去年被审查下狱的盐运司转运使平大人是我的同窗,亦是同年。我跟他平日有些来往,私交也不错,我担心朝廷对他的处置。”
几位幕僚听海诚这么说,都不作声了。他们都不傻,海诚说他与平大人有私交往来,肯定涉及到见不得光的往来,否则海诚也不会如此担心。
“大人不必担心,临阳王弱冠之年,年少气盛,也只是想立威而已。再说后宫有海贵妃,朝中有二皇子,临阳王看他们的情面,一些小事肯定不会计较。”
海贵妃是柱国公海朝的原配发妻白氏所生,二皇子是海贵妃所出,因身有残疾与皇位无缘,倒是早早封了王。因柱国公府内部的龌龊恩怨,海诚与他们并不亲近,从没指望得他们看顾。到关键的时候,只要临阳王能赏几分薄面就行。
海诚点点头,说:“我与平大人没有利益往来,只是替他谋划了几次,都是些小小不言的事。平大人的案子主要牵连利益纠葛者,我是没份儿的。”
自我安慰之言听起来很牵强,但幕僚都会信任海诚,毕竟海诚还算正直之人。
一位幕僚思虑半晌,说:“按说皇上应该知道前朝隆丰年间叔终侄继的相关记载,为什么还提出封镶亲王世子为临阳王呢?虽说皇上迫于皇族宗室、朝堂后宫的压力,也曾想过改变主意,但他毕竟有过那样的想法,哪怕是一时半刻。
废太子杀了三皇子和程德妃,还企图弑君,确实伤透了皇上的心。二皇子身有残疾,自出生就与大位无缘了。四皇子出身低微,养在苏贤妃名下,仁平之乱后,皇上曾重用他,因锦乡侯府嫡次子闹出杀妻灭子的嫌疑,皇上就冷落了他。
五皇子与废太子一派,现已被圈禁,也与储位无缘了。六皇子是天下第一爱财之人,根本无心储位。七皇子刚十三岁,其他几位皇子就更小了。皇上是清正英明之君,为朝廷计、为天下计,想扶植一个能承继大位的侄子也不为过。”
另一位幕僚摇头道:“那还不如立六皇子呢,请镶亲王世子辅佐不是更好?”
海诚冲几位幕僚摆了摆手,说:“此等朝堂重事,我们还是不议为好,以免有妄猜圣意之嫌。我们还是商议眼前的事,这邸报上可还有一条重要消息。”
另一重要消息是关于范成白的,被所谓的正义之士骂成筛子的范奸贼又升官了。他由朱州知府升任治河道元,连升了两级,主管修堤、筑坝、治河、赈灾。
历朝历代,赈灾都是肥差,连皇子王孙都争着到灾区抚民。国库拨出白花花的银子,最终有多少会用到老百姓身上,谁也没有明确的数字,也没人敢统计。
六皇子监督西南省治河,临阳王监督华南省治河,皇上却把这赈灾的肥差给了范成白。无论是官是民,只要对朝堂还有一点了解,都会深思这个问题。
是皇上不信任六皇子和临阳王,才对范成白委以重任,还是这其中另有玄机呢?不管怎么说,六皇子和临阳王与范成后互相掣肘的局面已经形成。
范成白就任朱州知府短短几个月,未破获奇案,未立下大功,可人家偏偏高升了。要说他的功劳,不过是给工部和朝廷呈上了一份罗夫河支流草图,还是汶锦画的。而且最早提出根据罗夫河草图治理河道的人是海诚,范成白纯粹是抢功。
说到这些,不知又有多少人拈酸感慨,痛骂范奸贼真是奸诈。他知道皇上想治好为患多年的罗夫河,就抓住时机献计献策,识时务者不高升才怪。
“范大人高升的消息传开,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替老爷和姑娘鸣不平了。”一个幕僚引出这个话题,立刻引来诸多感慨、怨怼及附和之声。
海诚摇了摇手,说:“别人如何鸣不平是他们的事,我们不能有半句不满之辞。若不是范大人向皇上提议,罗州也不会改州为府,为人者知恩图报为首。”
罗州改州为府,管辖区域还是原来的八县两郡,要管的人、要管的事、要操的心都没增加。可海诚却升了两级,俸银供给等按例提高了,连妻子都封诰了。
若没有范成白,海诚想连升两级,那就不单单是困难了。从他到了西南省就任正七品知县起,到他去年升为从五品知州,升了三级,花了五年的时间。
而他由罗州知州升成罗州知府,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从四品官阶是官员仕途的分水岭,至关重要。他未立下奇功,若再无贵人相助,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范成白就是他的贵人,他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海诚正要和幕僚商量备礼恭贺范成白高升的事,就有随从匆匆进了书房。
“老爷,有圣旨到,请老爷带四姑娘接旨。”
“有给四姑娘的圣旨?”海诚又是惊讶又是担心,“来传旨的钦差是谁?”
“一个小太监来报信,说是给老爷和四姑娘的圣旨,钱王殿下亲自来传旨。”
“知道了,快、快去告知四姑娘准备。”海诚赶紧更衣收拾,准备接旨。
汶锦听说有给她的圣旨,很吃惊,又听说来传旨的人是六皇子,她的嘴角挑起狡黠的笑意。或许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事,之所以大张旗鼓来传旨,根源在六皇子身上。上次他来传旨,周氏出手就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他肯定是尝到甜头了。
“太太听说姑娘要接圣旨,派人送来这个,让姑娘接完旨之后一定交给传旨的人。”荷风递给汶锦一个信封,又说:“太太还说姑娘大了,她就不陪姑娘来接旨了。给传旨官好处是规矩,姑娘一定要懂,免得以后吃亏,咱不差银子。”
不用看,汶锦就是知道信封里是银票,上次是一千两,这次肯定只多不少。
碰到周氏出手大方,美死爱财如命、是钱就捞的钱王殿下了。
“太太让姑娘穿头年刚做的衣服,戴紫金南珠头面,别穿戴得太随意。”
汶锦点了点头,心里满满的感动,又吩咐丫头去道谢。
前世她没见过生母是什么模样,这一世能有周氏这样的亲娘,已是老天对她的厚爱。她要知恩图报,对周氏、对老天,她都要好好活着,活出两世的风采。
“姑娘快点吧!别让老爷等急了。”
“传旨官不是还没到吗?”汶锦梳妆更衣完毕,还在房里转悠磨蹭,“我觉得光太太给的一千两银票有点少,上次我冲撞了钱王殿下,他都没计较,我真该重谢他。我把舅舅送我的金票拿出来,一并装上,数额不高,是我的心意。”
“舅老爷给姑娘的金票可是二百两,都合两千两银子了,还数额不高?”
“钱财都是身外物,哪有能攀上钱王殿下实惠?你去外面等着。”
“是,姑娘。”荷风听说汶锦要把两百两金票送给钱王殿下,都替她心疼。
一盏茶的功夫,汶锦就出来了,冲荷风晃了晃信封,说:“弄好了,去接旨。”
汶锦主仆前脚到了前院,六皇子后脚就带随从侍卫来到海诚府上。模仿上次接旨的情况,海诚让人洒扫庭院,摆了香案,因为时间不允许,才没张灯结彩。
六皇子手里没有圣旨,看到海家如此重视,略带歉意干笑了几声。又见汶锦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信封,他立刻笑脸开花,心里早有一千只手掏向信封了。
汶锦看到六皇子身上的衣服金光闪闪,衣饰华丽,连他本身都透出一股不正经,与他年前来传旨时郑重的装扮、严肃的表情截然不同,她就感觉不对劲。
“皇上口谕。”
折腾了半天,原来只是口谕,海诚松了一口气,口谕向来没什么大事。
“海四姑娘所画罗夫河支流图详尽谨细,想必熟读罗夫河相关记载,绘地图于脑中。现令其参与治河,任监理,一干薪俸费用由临阳王自掏腰包,钦此。”
这算什么口谕?君无戏言,汶锦给朝廷和官府做事,皇上会说她的花费薪俸由临阳王自掏腰包吗?最早说让海家接圣旨,又变成口谕,可现在这口谕八成也是假的了。六皇子拿圣旨和皇上的口谕开玩笑,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海诚也听出这口谕中的端倪,但还是领谕谢恩,又给六皇子行了礼。
六皇子不理会海诚,也不让海家众人免礼,对他们的谦恭视而不见。他仰头望天,左右手不停地互相抓挠手心,又不时扫汶锦一眼,目光里饱含贪婪。
汶锦暗哼一声,把信封递给文妈妈,又冲她使了眼色。文妈妈点了点头,站起来,满脸陪笑走向六皇子的随从,借口请他喝茶,让他把信封转给六皇子。
“免礼免礼免礼,都起来。”六皇子捏了捏信封,凭厚度,他料想里面不只一张银票。他很想马上打开看看,又怕海诚因这道口谕生疑,暂时忍住了。
海诚再次躬身行礼,“请钱王殿下到书房喝茶叙话。”
“不必了,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回去了。”
汶锦笑了笑,说:“现在巳时三刻,离用午膳还有半个时辰。有劳钱王殿下移驾书房,为小女解读口谕精髓,小女对口谕有诸多不解之处,请钱王殿下教诲。”
“教诲谈不上、谈不上。”六皇子冲汶锦挤眉弄眼,又嘻笑说:“临阳王到了罗州,非赖着本王蹭吃蹭喝,本王要去接待他,一会儿自然有人为你解读口谕。”
海诚微微皱眉,“钱王殿下,这道口谕……”
“圣旨到,罗州知府海诚及其次女海氏接旨。”
“这……”海诚满脸惊疑看着六皇子,六皇子刚传了口谕,又有圣旨到,难道六皇子的口谕有假?他身为皇子,不知道假传圣旨或圣谕都是死罪吗?
“赶紧跪下,接旨接旨,这才是圣旨,刚才本王传的是皇上的口谕,怕你们惊疑太过,是来给你们打预防的。海大人,你不用怀疑,本王来传的口谕确实是皇上所说。本王也是一片好心,也谢谢你们的好意,嘿嘿。”
汶锦和海诚都明白了,这六皇子纯粹是来坑人骗钱的。
海诚重重叹了口气,带幕僚和随从到大门口接前来传旨的人。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来传圣旨的人就由海诚领进来了,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文士,带了两名侍卫、两个太监。这人衣饰朴素、不苟言笑,手捧圣旨,别有一番威严。
“罗州知府海诚接旨。”
“臣海诚接旨。”海诚带汶锦及幕僚下人又一次跪地行礼。
六皇子瞄了汶锦一眼,也跪下了,他紧紧抓着信封,象是怕汶锦抢走一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罗州知府海诚勤于政事、教女有方,朕心甚慰。其次女聪慧贞静,所画罗夫河三省支流图详尽谨细。现任海诚为治河巡查使,官阶不变,任其女为监理,罗州府事务由海诚自行安排妥当。钦此,谢恩。”
“臣海诚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才是圣旨呢,跟六皇子随便传的口谕内容有相似处,威仪却截然不同。
海诚接过圣旨,又和来传旨的文士见礼,“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海大人客气了。”文士冲海诚抱拳施礼,“在下姓卫名生,字瑞阶,现任临阳王府长史。这道圣旨本该由临阳王来传,只因他一到罗州,就感染……”
“我呸——”六皇子重重啐了卫生一口,又冷哼一声,终于找到了存在感。
六皇子软磨硬泡,非要争取来海家传旨的机会,临阳王不答应,最后派卫生来了,这令六皇子很气愤。他偷看了一眼圣旨,就快他们几步,提前来传口谕了。
卫生笑了笑,没理会六皇子,接着说:“临阳王染病,不能来传圣旨,特准下官代劳。海大人对圣旨有不解之处,尽管询问,我不能解答,也会代大人请示。”
“多谢卫大人,请大人书房喝茶叙话。”海诚给管家使了眼色,又很无奈地看了六皇子一眼,“下官正有话要请教大人,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给传旨官送红包是不成文的规矩,先前准备的给了六皇子。真正来传圣旨的人就没有了,卫生是临阳王府的人,第一次打交道,不能缺礼,只好另行准备。
“海大人客气了。”卫生跟海诚去书房,又提醒海诚叫上汶锦。
“绣儿,你也来。”海诚跟汶锦交待了几句,又满脸堆笑请六皇子同去书房。
汶锦惊讶于卫生的衣饰外表,惊讶于他的言行举止,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王府长史是武官,卫生却是文士打扮,而且举止斯文,言辞有度,倒有几分清高隐士的风范。能驾驭这样的属下,这位临阳王到底是什么人?
海诚和卫生走在前面,客气几句,说:“小女一介女流,养于深闺,让她监理冶河,抛头露面,下官恐怕有诸多不便,只是皇上任命,臣不敢……”
卫生摇手打断海诚的话,“大人有此想法未免太过狭隘,我朝圣贤皇太后和圣勇长公主不都是一介女流吗?她们提刀上沙场、下马入朝堂,气度风采有几人能比?圣贤皇太后总说巾帼不让须眉,我朝也不限制女子为国分忧解难,只是出色的女子太少。海四姑娘画出罗夫河支流草图,参与治河,也是为朝廷立功。”
“圣贤皇太后和圣勇长公主都是奇女子,小女望尘莫及,皇上加封就是对她莫大的抬爱。”海诚并不是真的反对汶锦任治河监理,只是怕人非议,才这么说。
六皇子跟在他们后面走出了一段路,干笑说:“本王突然想起还有公务工处理,就不跟海大人去书房了。海大人想知道圣旨的蕴意,问卫长史即可。”
卫生笑了笑,没说什么,给六皇子的随从使了眼色。
海诚犹豫片刻,施礼道:“钱王殿下有公务要处理,臣不便叨扰,殿下请便。”
“客气客气,两位,本王告辞。”六皇子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钱王殿下请留步。”汶锦冲六皇子深施一礼,又道:“殿下负责督办西南省治河事务,家父又升任河道巡查使,小女任治河监理。从职责上来说,小女和家父都是殿下的下属,我父女准备就任,殿下理应垂训。殿下说有公务要处理,难道训导我父女,与我父女沟通治河事务不是公务吗?不瞒殿下说,家母已派人到醉仙楼请最好的厨子来府里现做河鲜美味,午膳时间将近,殿下就不想尝尝?”
卫生浅笑点头,冲汶锦投去赞许的目光。熟悉六皇子的人都知道他有两大爱好,第一是敛财,第二是品尝美味佳肴,有时候,他的两大爱好也互换排序。
要想拿下六皇子,送他银子和请他吃美味一起“出击”,自是攻无不克。
“这……多不好意思,嘿嘿。”六皇子被汶锦盛情邀请,竟然有些难为情了。
卫生冲六皇子拱手道:“就凭殿下这句实话,臣就应陪你畅饮几杯。”
海诚赶紧施礼道:“臣恭请钱王殿下训导。”
“好说好说,嘿嘿,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六皇子快走几步,追上汶锦,笑着说:“姑娘才思敏捷,心细如女,又善为人处事,本王佩服。”
“小女多谢殿下赞赏,请殿下不吝训导。”
六皇子受人钱财,还有美味等着,汶锦对他这么客气,他自是高兴。虽说他把钱财美食摆在第一位,真谈起正事,倒也头头是道,毕竟他的身份摆着呢。
“训导谈不上,罗夫河支流图全是你画的,想必你也把罗夫河支流沿岸的地形地貌、风俗习惯等情况熟记于心了。官府里那些整天坐在公堂上、关在书房里的官老爷肯定不如你熟悉那些情况。你做监理,就能依照书籍上与罗夫河有关的记载监督治河要务,还可以给他们提供参考,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另外,范大人升任治河道元之后,肯定会到罗夫河沿岸的城镇乡村、山林原野走走,你理应同去。你一个女儿家,和诸多男子出行有诸多不便,临阳王和本王就向皇上提议封海大人为治河巡查使,你们父女就可以同去了。嘿嘿,你别谢我,这主要是临阳王想到的,我只是在他给皇上写折子时帮他铺纸磨墨了。”
“多谢钱王殿下。”汶锦知道他们父女最该谢的人是临阳王,可人家正主不在,她只能铭记在心,又冲卫生微笑施礼,“请大人代小女转达对临阳王的谢意。”
六皇子怪笑道:“他比我还贪财,你知道怎么谢他吧?还须我明示吗?”
“就不劳钱王殿下垂训了。”
卫生冲汶锦拱手道:“临阳王向来清正,姑娘不必客气,也无须听旁人多言。”
“他清正?或许吧!只是……”六皇子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海诚听他们这么说就明白了。他刚接到圣旨时满心疑惑,皇上让他任治河巡查使,罗州府的事务还由他自行安排。治河结束,他或许回罗州任知府,或许会高升。但在圣旨没颁下之前,他始终是罗州知府,这是皇上对他莫大的信任。
柱国公府空有勋贵之门的高帽子,声威恩宠早就不复当年。海贵妃得皇上尊敬,二皇子因身有残疾,得皇上怜爱,但他们跟他不亲近,自不会为他说话。皇上重用他,还让他身兼两职,若朝中无可靠之人关照,是根本不可能的。
此时他明白了,原来是临阳王向皇上提议的。
听说临阳王杀伐决断素来爽利,而且不近人情,不看情面。他一直为自己曾经和华南省落马官员私交甚笃而忧心,怕受到牵连,被临阳王一并办了。现在看来他之前的担心很多余,临阳王不只放过了他,还请皇上对他委以重任。
“多谢钱王殿下。”海诚给六皇子深施一礼,又转向卫生,说:“还请大人替下官向临阳王道谢,临阳王刚到罗州就身染疾病,是下官照料不周。不知临阳王时间是否方便,下官想去驿站拜见他,还请大人替下官安排。”
卫生摆手说:“海大人不必客气,以后共同治河,少不了见面。不瞒海大人说,我们王爷最不喜客套往来,若臣子送礼请客,他会拒绝,还会心生厌烦。”
六皇子哼唧几声,“你们王爷什么时候能对我这么好?能对我心生厌烦?”
“下官不敢说,殿下不如亲自去问我们王爷。”
“还是算了,反正我自幼被他欺负,他不剥削我,我都活不起了。”
卫生打趣了六皇子几句,几个侍卫跟着起哄,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海诚想了想,叫过汶锦,问:“你还有事要问卫大人和钱王殿下吗?”
汶锦笑了笑,摇头说:“父亲兼任治河巡查使,女儿有事问父亲会更方便。”
“哦!那你先回去跟你母亲说说圣旨的事,让她替你早作准备。”
“女儿明白。”汶锦向海诚、卫生和六皇子行了礼,就告退回房了。
汶锦同荷风几人进到垂花门,听到竹修在后面叫她们,就都停住了脚步。
荷风板起脸训斥竹修,“你又到哪疯去了?不让你在姑娘身边伺候,你到是安安分分看屋子、学习针线女红呀?谁象你,一天不知在府里跑几圈。”
“我有事跟姑娘说。”竹修很不情愿地噘起嘴。
“荷风训斥得对,你是该安分些。”汶锦笑了笑,问:“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竹修压低声音,说:“冯大娘派一个婆子来传话,那婆子只认识奴婢,就让人喊奴婢出去了。姑娘跟太太住一个院子,不用人看屋子也没事,何必……”
“说正事。”
“唐二蛋回来了。”竹修直入话题,见汶锦面露迟疑,又说:“昨天午后,包画舫的李大哥在老唐头那两间破草屋旁看到了唐二蛋,他就问唐二蛋这几个月去哪了。唐二蛋站在河边发呆,没理他,他要过去跟唐二蛋说话,就有两个男子过来向他问路。被那两名男子一打岔,也就一错眼的功夫,唐二蛋说不见了。”
汶锦长吸一口气,问:“李大哥会不会看错了?”
“不会看错,老唐头和李大哥住得近,唐二蛋跟李大哥也很熟。冯大娘说姑娘要是找唐二蛋有事,她就让人仔细打听一番,再报给姑娘。”
“不必了,他都走这么久了,我找他还有什么事?”
当时,唐二蛋不辞而别,她很生气,却也念念挂怀了许久,总担心他会遇到不测之事。几个月过去了,唐二蛋依旧音讯全无,她整日忙碌,也慢慢平复了心情。偶尔想起他,她还会失落,毕竟过去了,慢慢也会扔进记忆深处,直至淡忘。
唐二蛋回来了,就算他不会想起她,不会来看她,她也不会在意了。一直以来,都是她欠唐二蛋的,救命之恩、相助之义,他来了,她是不是要还?
她两世生命,总会有来来往往的人,来过,离开,唐二蛋不过是其中之一。
周氏听说女儿由皇上下旨任命为治河监理,喜不自禁,若不是汶锦拦着,她就要大摆宴席庆祝了。女儿给她争气,她不只高兴欣慰,更有了扬眉吐气的底气。
“罗夫河全长两千多里,流经三省,要若沿着河岸走一趟,边走边勘查,真要走上一年了。”汶锦一想到要走这么长的路,就心里起急,也很为难。
她画的支流图去年已呈交工部,听说沿河岸走一趟也是工部的提议,可这一趟走下来就能想到治河之策吗?汶锦对这一提议并不看好,但她人微言轻,不能明言。她想跟范成白建议,可范成白在朱州,这些事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绣儿,你想什么呢?”
汶锦跟周氏说出自己的看法,又皱眉道:“我若直言自己的想法,就怕一不小心开罪了那些官员。父亲今天刚升任治河巡查使,皇上重用他,我不能给他惹麻烦。范大人是务实之人,我也跟他提过我的想法,他一直没有回音,我……”
“跟临阳王说。”周氏不听汶锦诸多顾虑,直接替她出了主意。
之前,乌兰察跟汶锦说过彻底解决罗夫河洪灾水患的方法,她感觉这想法太大胆,但并非不可行。她跟范成白提过,范成白只说这件事太大,他要好好思虑是否可行。直到现在,都过去的这些天,他一直没回复,定是认为不可行。
乌兰察提出的治河之策主要在华南省施行,临阳王监督华南省治河,跟他直接说也行。她相信范成白不会因此而责怪她,但她仍有诸多顾虑。
“我跟临阳王素未谋面,怎么跟他说?再说他高高在上,会听我说吗?”
“给他写信,要是怕在信里说不清楚,就约他见一面。”周氏见汶锦满脸犹疑,笑了笑,说:“不管他多么高贵,你跟他说正事,又不是向他求爱,怕什么?”
“娘,你怎么随便说这些话呀?”汶锦不禁脸红,又叹气道:“我听说临阳王是罗刹王爷,杀人不眨眼,做事也善用阴诡手段。他去年拿下了华南省半数官员,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要满门抄斩,这要死多少人哪!太可怕了。”
“那些人都该死,不值得可怜。”周氏握住汶锦的手,说:“范大人一直没回复你,就证明你的想法在他那里行不通,你再为只会让他为难。依我之见,你这次临阳王说,说不定他会认可你,你还没说,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听你说?”
“好吧!我听娘的,就跟临阳王说。我先告诉父亲一声,让他替我安排。”
“绣儿,你要想跟临阳王说,就别告诉你父亲。你父亲也算耿直之人,做事闷守规矩,难免迂腐。他对范大人感恩戴德,决不允许你越过范大人行事。”
“嘿嘿,现在他也对临阳王感恩戴德了。”
“那不一样。”周氏分析了海诚其人,言明自己的考虑。
汶锦想了想,说:“好吧!我听娘的,给临阳王写信,让唐融送过去。”
周氏点点头,说:“你跟你父亲出门在外,娘也不放心,不如娘跟你们一起去。我们家在中南省、华南省都有生意,我也正好到处走走,去巡查一番。”
“好啊!有娘在身边,我诸事方便。”
“娘主要是对你放心不下。”周氏叫来卢嬷嬷和文妈妈等人,商量出门的事。
汶锦亲自铺纸磨墨,一边磨墨一边思虑该怎么给临阳王写信。犹豫许久,她才落笔,只大概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也写明她之前跟范成白提过。
如临阳王想详细了解,自然会诏她面禀,若是没有下文了,这件事她也不再提起了。说到底,如何治河是那些官老爷们的事,她只是个监理。
信写好了,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才让唐融去交给卫生。若让唐融直接送到客栈,她怕会引起误会,正如周氏所说,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别弄得太小家子气了。
午后,唐融回复说信已交给卫生。她不禁怦然心跳,等消息可是最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