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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轻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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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会帮倒忙呢?”袭刖难得好脾气地赔着笑,“去了当哑巴还不成么?”

    “没事,别去了。”袭朗语声略略温和一些,“有事我再找你。”

    “真的?”袭刖双眼放光。

    “嗯。回房用饭去。”

    “成!”袭刖如来时一样,脚步匆匆地走了。

    袭朗去了松鹤堂,在厅堂见到了那位自称香芷旋同乡的人。

    是二十多岁的男子,笑容有着生意人的谦恭,眼神透着精明干练。一见袭朗,便上前作揖行礼。

    “贵姓?”袭朗问。

    “敝姓罗。”

    袭朗刚要继续说话,有丫鬟道:“四爷,老夫人请您进去说话。”

    袭朗到了老夫人病床前,拱手行礼,“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挣扎着坐起来,丫鬟给她在背后塞了两个大迎枕。喝了口参汤,她才解释道:“叫你过来是与你商量一件事,你别想歪了。”又指了指床前的椅子,叹了口气,“坐,别在我跟前杵着,你这打扮像黑无常似的,看着头疼。”

    袭朗弯了弯唇,转身落座。

    老夫人这才继续道:“外面的罗老板,你见到了?”

    “见到了。什么来历?”

    老夫人道:“有些周折,你别急,听我细说。我现在说话慢。”

    袭朗颔首,“不急,您慢慢说。”

    老夫人神色缓和许多,“罗老板真是你媳妇的同乡,我这样让你二婶传话,也是怕你不肯过来。他来京城,原本是要找你大舅兄合伙做一桩买卖,几个月前说好了的,可现在你大舅兄反悔了。香家没本钱了,这些不需我说,你也清楚。再者,听罗老板那话音儿,是你大舅兄有意避嫌,为着你考虑。”

    袭朗漫应一声,等着下文。

    老夫人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罗老板把广州祖上的产业都变卖了,此次进京,是打定主意在这儿扎根。可你大舅兄甩手不干了,他总不能灰头土脸的回广州,这些日子都忙着找门路。你二叔、二婶从外面的伙计口中无意间得知了此事,就想着跟他合伙做点儿赚钱的营生。你二叔他们房里积蓄花的七七|八|八,好在还能找点儿门路,余下的家当也能迅速转手再变些银两出来。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又担心你出手阻挠,便一直犹豫不定,昨日与我说了说这件事。你也知道,我已是油尽灯枯之人,眼下不求别的,只求你二叔他们手头富裕些,衣食无忧就好。所以,这次是要求你通融一二,别再干涉他们了。”

    袭朗就笑,“您言重了,我怎么敢干涉二叔房里的事。”

    这话是明显的敷衍。老夫人就叹气,“你是不干涉他们房里的事,你干涉的都是关乎他们一辈子运道的事。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袭朗凝着老夫人,“我要是不应下来,您会怎么做?”

    老夫人苦笑,“我能怎么做?不过是临死前交待你父亲一些事。”

    袭朗看了老夫人好一会儿,眼神越来越冷,之后慢慢起身,“我答应,只是,您得提醒他们收敛一些,不然,阻挠他们财路的就是大老爷。”

    “我会交待他。他不似你难说话。”

    “嗯。”袭朗转身后又回眸,“我已无大碍,您却病了,要不要我隔三差五的过来给您请个安?”

    老夫人摆手,“你放心,我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何必那么心急。你少来一次,我多活一日。”

    袭朗一笑置之,转身时背影透着寒意。

    **

    二夫人坐在清风阁厅堂的罗汉床上,闲闲喝茶、说话:“你说你又是何苦呢?你与老三媳妇可是要做一辈子妯娌,动不动就设圈套让她禁足,不是得罪人的行径么?”

    “任谁在做的事,都是前人做过的。”香芷旋笑道,“况且,事出有因。”

    “那也一样。”二夫人尽量语气和缓地道,“凡事点到为止就好,不如你去跟你婆婆求个情,让她放老三媳妇出来吧。”她还是希望事情越快解决越好,“老夫人正病着,我要忙着给老六操办婚事,你婆婆忙着主持中馈——老夫人跟前连个侍疾的人都没有。你是嫡子的发妻,行事还是要显得大度些为好。”

    “等我痊愈之后,会去老夫人跟前侍疾。”

    二夫人心想你痊愈有日子么?装病的人痊愈的日子才最没个谱。再说了,你去请安不亚于盼着老夫人早死,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但是人家就这样说了,还是一脸诚挚,恨得牙根儿痒痒,偏生不能驳斥。她放下茶盏,“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回房了。”

    香芷旋立刻起身,“是啊,时候不早了,正是用饭的时辰。”

    二夫人勉强笑了笑,回房去了。

    袭朗回到房里,饭菜重新热过,又摆上桌。他只说是来了一个生意人,没事,香芷旋也就没细问。

    没事就好。

    她想到了他提过的好友秦明宇,“不在京城?”秦明宇从没来过府中。

    袭朗就笑,“不在,给扔到青海几年了。我在青海的时候,倒是常见。”他算了算时间,“今年是怎样也要回来,他家老太爷等着他娶妻,不能再耽搁了。”

    他和好友都比寻常人晚成亲。别人像他们这个年纪,早已抱上儿女了。

    下午,他出门去了,有点儿事。

    香芷旋忙着从针线房要了他的尺寸,给他裁衣。一面忙碌,一面和含笑说话,一来二去的,她问起了心头疑虑,要含笑告诉自己,袭朗是因何厌恶老夫人、二老爷的。

    含笑说起几年前那些事,仍是有些愤愤然,“二老爷看着四爷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事倍功半,便花重金收买先生,要先生往岔路上教四爷。好在先生惜才,如实跟四爷说了,提醒四爷留神。二老爷见这件事没能成,就从别的方面下手,整日里跟大老爷絮叨四爷的不是。大老爷那个人……唉……听了就将四爷训斥一番,后来把四爷惹毛了,说别管我的事,再管我就搬出去住,你要是再不满意,只管跟我恩断义绝。大老爷从那之后,才不动辄做那种没意思的表面文章了。”

    别人是诲人不倦,二老爷是诲人不倦。

    含笑又说起老夫人,蹙了蹙眉,“老夫人就更别提了,那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起初是给四爷添了几名容貌出众的丫鬟,四爷是内外兼修……这个您知道吧?”到底还是没婚配的人,说起这些,有些不自在。

    “嗯,我知道。”

    “四爷要是碰了那些丫鬟,内家修为势必半途而废,老夫人的居心可想而知。那些丫鬟一概被四爷打发去洒扫或是专司饮食,老夫人连下药的事都做过——就是二老爷丢官、四爷从军之前的事。幸好四爷时时防范着,从没中招。这种事,唉……多了去了,都不外乎这种下作的手段,说起来都膈应。”

    香芷旋总算明白袭朗的心情了。老夫人手段歹毒龌龊,二老爷让他走歪路或挑拨离间,都是让人极为不齿、厌恶的行径。

    厌恶,那是比痛恨更坏的情绪。就像她看到蟑螂、蛇鼠之类的情绪一样。看到就从心底里厌弃,恨不得那东西即刻从眼前消失。而若对一些人如此,心绪只能更糟。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金秀阁里的伙计把刚做好的衣物送来了。香芷旋还没来得及细看衣服,宁氏过来了。

    宁氏眉宇间的情绪是喜悦、忧心交加,落座后说了几句闲话,直言道:“眼看要立冬了,老夫人身子又不舒坦,我明日要去娘家接冬儿回家来住,这心里只盼着你们姑嫂两个和和睦睦的。”

    与她有姑嫂关系的,只能是袭胧,而冬儿必然是袭胧的小名了。香芷旋甜甜笑道:“我虽然不懂事,却不会跟小姑摆嫂嫂的谱,您只管放心。”

    宁氏笑着摇头,坦然道:“你哪是叫人担心的孩子,我是担心冬儿对我成见一如以往,还是……还是不肯与我亲近。”母女情分淡漠,这些与其让儿媳亲眼目睹,还不如先一步实言相告。

    香芷旋闻音知雅,“反正我在府里挺闷的,说得来的眼下只五弟妹一个,等小姑回来,我可不管您,定会尽力将她留在府中的。”

    “那我就放心了。”宁氏眼中虽然有了几分光彩,神色还是有些落寞,“只盼着我能美梦成真。上次回来常住,正巧赶上老五媳妇坐月子,两个人只碰过两次面。”

    香芷旋眨着眼睛,分析道:“那这样说来,我和五弟妹都能见到小姑了,您还担心什么呢?她总能看上我们其中一个,总不会全都嫌弃吧?”

    宁氏不由笑起来,心绪没来由的明朗几分,“让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还真是敞亮了不少。”又解释袭胧为何在袭朗病重的时候都不回来探望,“冬儿跟老四最亲,也是因此,对我和大老爷有不少不满之处——那些就不说了。上次回来,见老四伤重,真是急得不行,跟我说老四要是有什么差错,她宁可出家也不回来。回到我娘家之后开始在别院的小佛堂斋戒,每日诵经抄经,为老四祈福——她起先不信这些,到了这关头,也信了。这亦是她不论什么日子都没能回来的原因,到今日斋戒才满了四十九天。”

    原来如此。香芷旋闻言动容,也听得出,婆婆这做娘的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嘴角翕翕,却说不出宽慰的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婆婆的手。

    宁氏宽慰的笑了,“我是猜想着,你们会投缘。这次是单为这件事过来找你说话的。”

    “您放心,我明白。”香芷旋微笑道,“以往的事都不要想了,我们看日后。便是我无能,不是还有五弟妹么?”

    “那个性子暴烈的……”宁氏说起来就是一番笑,“还是指望你和老四比较好。”

    “您觉着有堪用的就行啊。”香芷旋也不敢完全保证能帮婆婆留住袭胧,又道,“再不济,我跟四爷都会孝敬您的。”

    “好,这话我可是记下了。”宁氏笑得舒心了许多。其实只要有老四帮忙,留住女儿很容易。只是时机赶得不巧,之前袭朗没精力,女儿又赌气……

    香芷旋见婆婆情绪好转了一些,顺势岔开话题,亲口说了说钱友梅的事。

    宁氏说起这些,神色便恢复了平日的从容笃定,“便是她颠三倒四的,咱们也不需担心,有了开头,日后拿捏起来还不容易?自然,要是她看清楚了自身情形,总不会继续做糊涂事的,那咱们就要善待。”

    “就是您说的这个理。”

    两个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宁氏才回了正房。

    香芷旋回想一番,婆婆是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松鹤堂一句——要知道,现在松鹤堂里的丫鬟可都是婆婆亲自挑选的。这样看来,就真的是没事。

    随即,她出了一会儿神。

    有人做梦都希望爹娘不在只是一个冗长的噩梦,例如她;有人却是因着家中错综复杂的事无法对双亲释怀,例如袭胧。

    人各有命,果然如此。

    娘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连病故、死去到底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爹爹的离世让她知道了,那是永久的别离,不可挽回的别离。

    爹爹去世之前,大手握着她的小手,说阿芷啊,爹爹走后,你不准再哭,因为哭也没人会宽慰你、呵护你,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没人对你好,没关系,你要争气,要对自己好一些、更好一些。

    她傻傻的抹着泪说,我可以等爹爹回来啊。

    爹爹说,我要是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为这一句话,父亲出殡那日,她哭得撕心裂肺,张着手说爹爹别走,晚一些再走,阿芷听话,真的会听话,爹爹不走……

    那一天,似是把一生的泪都掉尽了。

    便是那样,得到的也只有失望、绝望。

    死亡,从来不是可以挽留、挽回的。

    因为想念爹爹,她病了好多天,是从那些日子,开始领略药有多苦,糖有多甜,梦中与爹爹团聚醒来后的失落难过有多重。

    从那之后,哭得时候很少。

    面对老太太嫌弃的眼神、言语的时候,不哭;被三个哥哥冷嘲热讽欺负的时候,不哭。开始按照爹爹的话为人处世,不哭,争气,对自己好。

    那样的岁月里,总是觉得,爹娘在含着笑容看着自己,陪着自己。总是以为,爹爹的交待都做到做好的话,就能够一家团聚,再不济,也能在梦里相见。

    总是在心里默念着:爹爹,阿芷很听话,这样听话,你还不回来么?

    要多傻,才会那样。

    可她曾经就是那么傻的一个孩子。让她回想起来就心头酸疼的一个小小的傻气的自己。

    一年一年的,什么都明白了。知道自己奢求的再也不能如愿,为人处世的方式也已定型。

    不怪努力被辜负,只怪自己努力的晚了一步。

    最让人对这尘世心寒失去信心的,不过是那样的一种别离。

    人不在了,你与这个人之间的一切便都结束了。爱恨悲喜,都不再有意义。

    这教会了她除非能从心底认可的人,才会与之走近,才会更为珍惜。

    走近不易,珍惜时用力。

    但相反的是,她总是模糊时间,甚至连爹娘的生辰、忌日都记不清楚。

    记得,也没用了。祭拜,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

    晚间,老夫人当着二老爷、二夫人、袭脩、袭朋的面把罗老板的事情跟大老爷说了。

    大老爷只是问:“老四怎么说?”

    老夫人就道:“他同意。”

    大老爷当即道:“那就好,我这边还用说么?自然是盼着一家人都过得好。”

    在场的人都为之心头一喜。

    袭脩是最轻松最高兴的那一个。终于不需再为二房缺银子的事挖空心思找财路了。

    走出松鹤堂,二夫人与他说了一阵子的话,提了钱友梅的事,还打趣他:“你可真是的,竟不肯帮她,她只好求到了我头上。你与二房是一家人,我自然是要帮她一把的。”

    他就笑,心里倒是有些意外。并不曾料到钱友梅会有这个脑子,以为她要躲在厢房里度过很久一段时日的。

    因此事,他对钱友梅高看了一眼,回到房里问了问丫鬟,得知她正在抄写经文。愈发满意,就说让她过来一起用饭吧。

    钱友梅却不给他面子,只说没空,忙着抄写经文呢。

    袭脩也就随她去。

    第二日,二老爷、二夫人将他唤到西院,要认真张罗袭朋的婚事,这就需要他帮忙张罗一些事,并且让他以长房的名头。

    他明白二房的意思,恰逢大老爷今日下了大早朝就回到了府里,便去说了说袭朋的婚事方面,长房能帮多少。

    大老爷很大方,直接给了他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说你拿去看着帮衬一些。

    袭脩连忙称是。

    大老爷看着这个儿子,眼神透着一些无奈,道:“总委屈你在家里无所事事,我也是于心不忍,原本是有心让你打理庶务,只是……我不需明说,你也该清楚我为何迟迟不能发话。”

    清楚,再清楚不过,还不就是老四不答应么?

    老四是什么人啊?再过些日子,这府里就是老四说了算,别人哪儿会被他放在眼里。袭脩谢过父亲提携的好意,又询问最近身体如何,即刻吩咐随行的小厮将手里少见的人参、灵芝送到大老爷的书房。

    大老爷端茶时,满脸都是和蔼的笑。

    袭脩离开之后,大老爷就命人将袭朗唤过来,旧话重提:“我左思右想,还是想让老三打理庶务……”

    “不行。”袭朗冷了脸,“话说三遍其淡如水,我听两遍就烦了。”

    大老爷也冷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死呢!你要跟我对着干不成?!怎么还是不改软硬不吃的性情?!”

    “让老三打理庶务,你就把二房交给你的产业吐出来。不想吐出来,只能照我的意思行事。自己选。”

    “你这个……”混账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大老爷费了些力气才忍了下去,“嫡庶兄弟才更要避免日后反目走至庶出之人自毁门风的事。再者,老夫人都那个情形了,故去之前定要给太后上一封奏折的,到那时太后念着多年的情分,皇上顾及着太后伤心成疾,还不是老夫人说什么是什么的结果?!”

    袭朗都懒得理会了,漫应一句:“你想那么远做什么?”

    “废话!她怎么样说我就要怎么做!”

    “先说眼前的。老三是你的儿子,却不是我的兄弟。”袭朗漠然转身,“随你怎么想,他这辈子,别想在我眼前捞到一丝益处。”

    大老爷敛目看着桌案上的砚台,很想抄起来砸到儿子脸上。不过片刻犹豫,再抬眼,儿子已然离开。

    袭朗也快被父亲惹急了,就如少年时一样。他真的不知道,再有几次这样的事,自己还能不能克制火气。

    年少时,他算计不过父亲,吃没吃亏的事情,都认了。

    现在么,没可能还如以往。

    是要跟父亲对着干,他是故意的。他就不信家里不能讲一个是非黑白,不信他这种方式管不好一个家。

    管不好?铁血手段管理千军万马都实用有效,换在这府里也一样。

    这些年父亲险些就毁了整个袭府,够了。

    以前还能眼不见为净,现在有阿芷了,冬儿要回来了,他对发妻、冬儿,有着呵护照顾的责任,再不会让自己在意、在意自己的人受谁的气。

    **

    下午,日头西斜时,宁氏将袭胧接回来了。

    袭胧没让母亲陪着,自己带着几名大小丫鬟来了清风阁。

    袭朗又去了小书房。香芷旋还真是有点儿紧张,想帮婆婆如愿,又怕袭胧是难以接近的大小姐。

    见了人,看到的是一个容颜明艳、气质娴静温婉的小姑娘。

    香芷旋暗自松了一口气。要是稍稍张扬一点儿的个性,她应付着都会吃力——不管别人有意无意,要是流露出那么一点儿傲慢,她都难以笑脸相迎。

    见礼之后,袭胧满含歉意的道:“四嫂,我前段日子一心斋戒,又不懂事……以至于你和四哥成亲时都没回来,你别生我的气。”

    她应该回来的,但是那时太悲观,觉着四哥是如何也撑不过去了。只每日一面抹泪一面抄经,眼下得知四哥已无大碍,四嫂也是让人省心的人,心里真是欢喜得紧,否则,真是打定主意不会回来了。

    香芷旋予以体谅的笑,“母亲与我说过了,你也是为了你四哥。快坐下说话。”说着话,将袭胧让到东次间。

    袭胧到底还是小姑娘,成长环境经历的最坏的情形是气愤难当、恨铁不成钢之类的情形,在外祖母家里过的却很惬意,还并不能完全的掩饰心绪,落座后,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四嫂。

    四嫂出身比之袭府,自然是算不得什么。但是样貌很好看,看起来也就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可是听说过的,四嫂已及笄了,那就是生来显得年纪小吧?连眼神都是同龄人才有的很干净、纯粹的那种。

    先是舅母说,今日是母亲说,四哥待四嫂很好,四嫂也很聪慧机灵——这样的一个嫂嫂,没见人已生出三分好奇和好感,见了面,好感骤升,好奇也更重了。

    香芷旋由着小姑子打量自己,笑盈盈地从含笑手里接过茶盏,送到袭胧手边。

    袭朗闻讯,即刻回来了。

    袭胧一听丫鬟通禀,立刻站起身来,望向门口。

    袭朗大步流星走进来。

    “四哥……”袭胧唤他的时候,语声又惊又喜,眼中却噙了泪,喃喃地道,“好了,是真的好了呢。”

    袭朗侧目笑看着她,“可不是好了?也要托你的福。”

    袭胧不由面色赧然,“我也没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么,就是赌气才这样那样的。”

    袭朗抬手示意妹妹落座,一面走向太师椅一面道:“回来就别走了,母亲与我都挂念你,你四嫂五嫂平日也闷得慌,都指望着你做伴呢。”

    “……好啊。”袭胧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香芷旋笑道,“平日里真是闷得紧,家里还是热闹一些才好。”

    袭胧转头漾出明丽的笑容,“起先听说四嫂称病,我寻了不少滋补之物,让丫鬟带过来了。另外还有我觉着不错的一幅画,好歹都要收下,总归是我一番心意。”

    “自然是要收下的。”香芷旋将手边一个首饰匣子送到袭胧面前,“我给你的见面礼,你也要收下。”

    袭胧也不扭捏,曲膝道谢,大大方方的接了。

    袭朗温声询问妹妹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听说也在学女红,就笑,“你四嫂平日也喜欢做针线,得了闲只管来找她。”

    “真的啊?”袭胧眼里分明有着意外和惊喜。

    香芷旋笑着点头,“是真的,平日我喜欢做针线消磨时间。”

    袭胧神色微窘,“都说南方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却是不大看重的,这样看来,四嫂可就是面面俱到了。”

    “哪有。”香芷旋失笑,“我是什么都学了一些,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眼前的是小姑子,可不是袭朗,不敢有半分自夸的意思。

    袭胧不相信,“总是比我强了百倍的,反正我得空就来请教总不会错。”

    香芷旋巴不得如此,即刻点头,“我们一起琢磨。”

    袭朗见姑嫂两个说得来,笑意更浓了几分。

    眼看着就到了晚间用饭的时辰,袭胧起身道辞:“还要陪爹娘用饭,唉……明日我再过来叨扰四嫂。”很不情愿回去的样子。

    袭朗与香芷旋自然是不能挽留的,笑着将袭胧送到门外才折回。

    香芷旋想想袭府一群男丁,女孩却只袭胧一个,忍不住道:“也真是挺奇怪的,只冬儿一个女孩子。”

    袭朗笑道:“前面三代望穿秋水都没盼来一个女儿,这一代添了冬儿已是不易。”

    这样说的话,袭胧本该是受尽娇宠的,偏生摊上了大老爷这样一个爹,命也真是不好……

    **

    立冬当日,袭朋的婚期定下来了,十天后新人进门。原本两家也是打算今年冬或明年春操办喜事的,是以,眼下只是将婚期提前一段日子,不会因此显得仓促。

    二房里的人办喜事,宁氏懒得管,二夫人担心宁氏敷衍,索性亲力亲为。宁氏巴不得做甩手掌柜的,将公中该出的银子交给二夫人,日子倒比平时还清闲。

    宁氏得了空,自然是一门心思地哄着女儿,亲自下厨变着花样做菜,时不时坐下说一会儿话。

    只能说一会儿话,母女俩能够交谈的话题不多,偶尔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的要提到大老爷,会都因此心绪不佳。

    袭胧倒是很愿意去清风阁,跟香芷旋坐在一起做针线,闲谈的是衣饰、调香、功课这些话题。

    香芷旋这才知道,虽然北方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袭胧却是好好儿读了几年书——她喜欢,宁家人也乐得她多读些书。

    蔚氏倒是也想跟两个人不时聚在一处,偏生刚入冬孩子有点儿不舒坦,她每日都要留在房里照看。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再有三日就是袭朋的吉日。

    钱友梅先是派小莲过来询问香芷旋能不能尽快“痊愈”,她这段日子抄写了不少经文,二夫人想这一两日就帮她说情。而如果香芷旋这“受害者”在这之前痊愈,她被原谅就更容易一些。

    香芷旋惦记着袭朗说过的话,想在袭朋成婚之前看热闹,先和宁氏知会一声,之后以袭胧带回来的补品效果奇佳为由“痊愈”了。

    袭胧早就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事情由来,眼下笑不可支。想着四嫂真是有趣,能顺手修理三嫂,也能在这当口顺手给她脸上增光。

    之后,二夫人出面给钱友梅讲情,宁氏矜持一番,又将钱友梅唤到面前语重心长的教导几句,又说之前香芷旋也帮忙说情了。于是,禁足的事以香芷旋帮忙说情为由免了。

    二夫人听得嘴角一抽,心说这倒好,宁氏是打死也不肯给她一点儿好处的。

    袭胧在一旁看着母亲巧妙的对四嫂投桃报李,好一阵子若有所思。

    钱友梅能出院门了,首要之事便是专程去找二夫人,说了大半日的话,下午又帮着几名管事妈妈忙前忙后。二夫人先收了钱友梅几千两银子,又看她办事得力,说话中听,心里很是舒坦。

    这日,钱友梅道辞回房的时候,跟二夫人道:“二婶,您也知道我婆婆是以什么由头放我出来的,明日我能不能去清风阁道声谢?面子上的事,总要走个过场。去之前,却怕您心里不痛快……”

    “是啊,属你婆婆会哄老四媳妇。”宁氏因着心情不错,笑着摆一摆手,“你去道声谢也是应该,我怎么能不同意。”

    于是,第二日一早,钱友梅就到了清风阁。见到香芷旋,再怎么掩饰,笑容中还是有着几分不自在,好在过来是有正事要说的,落座后迅速收敛了情绪,示意香芷旋遣了丫鬟,直言道:“昨日我在西院逗留的时间不短,听说了不少事。二老爷房里近日与我们的同乡罗老板做买卖,那个罗老板手里有着大笔银子,又任二老爷予取予求,是为此,二房的人这几日欢天喜地的,连老夫人的精气神都逐日见好。我跟一个管事妈妈说了一阵子话,听了几句不知道真假的话:那个管事说二老爷之所以这样急着筹备银子,是想赶在年前给睿王送一份合心意的大礼,如此一来,睿王会亲自出面帮二老爷周旋——她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满脸得色,说蒋府、二老爷都是一样,如今不过是一时不顺,过了这一段,过的依然是以往的日子。”

    睿王……跟太子不合的王爷,是要利用二老爷的事跟太子打擂台么?——太子与袭朗走得近,他就利用恨袭朗入骨的二老爷之事做文章?

    香芷旋对钱友梅笑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方便的话,我跟四爷提一提。”

    钱友梅如释重负,“那就好。”她可不希望二房的打算成真,二房好了,打她陪嫁主意的人渣袭脩的日子也就好过不少——她现在最看不得的就是袭脩得益。

    这日下午,袭朗回来的时候,香芷旋先问:“又跑哪儿去了?又是大半日不见人。”

    袭朗刮了刮她鼻尖,故意道:“我跑哪儿去你也不想我。”

    “想不想也不会告诉你。”她嘀咕。

    袭朗笑道:“是大舅兄让我过去了一趟,犹豫着是今日还是明日搭台唱戏。”

    香芷旋立刻好奇心倍增:“你怎么说的?”

    “明日。”

    香芷旋笑起来,这才将钱友梅的话跟他提了提,“是真的么?”

    袭朗漫不经心回一句:“他们做几日梦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