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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院子里丫鬟们动作麻利地送上了热茶和时令的水果点心,不声不响地关上房门退到了廊下站着。
屋里,大夫人脸色蜡黄地躺在拔步床上,歪着头往这边看,穿着紫罗兰色缠枝牡丹纹对襟罗衫的沈云娘坐在铺了厚垫子的太师椅上,用帕子捂着脸嘤嘤啜泣着。
大夫人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来,嘴里哆哆嗦嗦地叫嚷了一通,有的字勉强还能辨析出意思来,可大体上却是叫人听得糊涂,偏生她越说越急,渐渐地就只剩下咿呀之声了。
一旁的余妈妈见她哆哆嗦嗦地指着沈云娘的肚子,琢磨明白了过来,忙上前走到沈云娘身边劝道:“太太这是担心大小姐呢,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沈云娘听了,哭得更是凶了起来,扶着余妈妈的胳膊站起身来坐到大夫人床边,紧握着大夫人那双有些干枯的手,额蹙心痛道:“怎么就成了这样子呢……”
余妈妈在旁忙道:“大小姐别担心,大夫说太太是受了刺激,慢慢调养会好的。”
沈云娘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了泪,哽咽着道:“早就听说了母亲病了,我们家太太却一直派人盯着我,今个儿因为被刘员外家的叫去吃喜酒了,我才得了空子出来……”
大夫人只是嘴上说不出话来,脑子却是清醒的,听了沈云娘在婆家被陈夫人看管着,气得抬起手来咚咚地往床上锤。
“母亲快住手,别伤了自己!”沈云娘惊呼了一声,忙抓住了大夫人的手,伏在大夫人身上呜咽起来,母女二人很是一番喟然慨叹。
沈云娘想起前些日子她派人去谢府,想叫沈月娘过去看看自己,谁料派去的婆子回话说谢家老太太命沈月娘去庙里为家中祈福,已经走了好些日子了。
当初大夫人买那批丝织时,她们姐妹都跟着添了银子,身云娘自己就是因为被婆婆知道才会如此,边琢磨着月娘那边只怕也和自己一样。
她整日憋在家里,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趁着这次回娘家也是想问问情况,看向余妈妈道:“月娘这些日子可有消息,我前阵子听说被她婆婆弄去了庙里……”
余妈妈忙使了个眼色叫沈月娘停了嘴,心里暗自着急,大小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夫人恐怕心里还怪着三小姐呢。
沈云娘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余妈妈透着瞧了一眼,见大夫人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好像已经睡着了,这才小心地朝沈云娘招了招手,扶着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坐到外间的软榻上,说起了那日的情形来。
“哼,想那狐狸精在的时候,咱们过得是什么日子,月娘生下时父亲都不回来看一眼……留下个贱种又来祸害母亲!”沈云娘紧咬着后牙,眼睛里尽是忿恨,若不是二房那一窝,她们母女岂会如此!
说起当年的事情来,沈云娘不过七岁了。大夫人心里憋着恨,整日逮着些小事就打罚下人,弄得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个个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那时照顾沈云娘的李妈妈常常对她说因为大老爷在外面养的狐狸精生了贱种,才会抛下母亲和他们三兄妹不管。
所以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恨上了那个没见过面的狐狸精以及几年后来到沈府的贱种——沈君佑。
余妈妈早就憋了满肚子的气,只是还不是发泄的时候,安抚了沈云娘,沉声道:“大小姐放心,他们的日子就要到头了,上回那惠静师太可是说了,那位不日要有血光之灾,哼,用不着咱们动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收拾他们了!”
沈云娘一愣,忙问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余妈妈把那日惠静师太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沈云娘听了眼睛一亮,呵呵地笑了起来,“老天爷都提了醒,咱们可得要顺应天命才行!”
大夫人眯了一觉,气色比和前些日子比起来要好了很多,中午让余妈妈扶着在床上摆了炕桌,自己拿着调羹也能喝进几口粥了。
沈云娘时不时地跟大夫人说些话,大夫人始终笑咧着嘴角,俨然不见了从前那食不言寝不语的派头。
才吃过了午饭,便有丫鬟进来禀道:“太太,大姑小姐,孟姨娘在门口求见。”
沈云娘微愣,孟姨娘?难道父亲什么时候又新纳了个姨娘?
余妈妈见状忙解释道:“是大奶奶院里的,原先府里六少爷的生母。”
沈云娘琢磨了半天才略略有了些印象,说起豪哥儿当年过继给沈君佑时还不到三岁,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也难怪她不记得。
“她没事过来干什么?”沈云娘微蹙着眉头问道。
余妈妈道:“说起来原先还是从太太屋里走出去的,也算是个孝顺的了,从太太病了以后就时常做些里衣袜子托我给太太,开始我还怕她心思不正,拒绝了好几回,不过我私底下瞧了些日子,倒还是个实诚的。”
沈云娘没甚表情。
余妈妈心里早就做了别的打算,生怕沈云娘这会儿横插一脚,略微往沈云娘跟前凑近了些,“大小姐方才说的事,也许,她倒能帮上我们一些。”余妈妈不由得降低了声音。
沈月娘看了余妈妈半响,突然明白了过来。
“奴婢给太太请安,给三小姐请安。”这孟姨娘原先是大夫人屋里的二等丫鬟,尽管做了姨娘,在大夫人面前却一直还本着原先做奴婢的样子。
余妈妈笑着扶了她起来,“今时不同往日,姨娘如今已经是太太的儿媳了,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沈云娘心中有些不屑,却忍着没有表现到脸面上来。
孟姨娘很是怯畏地躲过了余妈妈伸过来的手,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妈妈,妈妈这样可是折煞我了……”
沈云娘笑笑道:“你是大哥屋里的人,和我们自然也是一家了。”
孟姨娘没有出声,只低着头道:“听说太太这些日子有些咳喘,奴婢熬了碗麻黄汤,里面还加了些苏子。”见沈云娘有些犹豫,孟姨娘忙道:“上次奴婢已经仔细问过华大夫了,太太可以喝的。”
余妈妈见状便接了过来,跟沈云娘解释道:“孟姨娘原先在太太跟前时,专门负责熬煮汤药,药理上也懂得一些。”
沈云娘见余妈妈一脸的保证,这才平缓了脸色,笑着拉了孟姨娘的手,叫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说起来,我到有些想念豪哥儿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如今有了身子的原因。”沈云娘一副极有兴致的样子,看向余妈妈,“那时候也就一岁多吧,我记得每次穿了鲜艳的衣服来,他就笑着朝我伸手叫我抱他……”
余妈妈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嘛,从前六少爷养在太太跟前的时候,太太也是喜欢的要命,就是后来过继给了二爷,也不忘叫姜妈妈跟了过去照看。”
沈月娘听了一脸嫌恶地摆摆手,“妈妈快别提那人了,我可听说她胆子大的很,借着主子的名义做了不少坏事,还害的豪哥儿得了疟疾,险些丧了命去。”
“哎,姜妈妈从前一向规矩本分的很,不然太太也不会叫她跟了过去,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可惜如今找不到她人了,不然也好知道知道六少爷的情况,不像现在……”余妈妈话音一顿,一脸难言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妈妈操心的不是地方,二弟喜欢孩子,大伙可看的都是清楚的,自二弟妹怀了身子,那衣服、首饰一天一个样,前前后后可是砸了不少银子。”
余妈妈忙应和道:“大小姐说的是,豪哥儿也是二爷的儿子,二爷总不会偏了心去的。”
“只是可怜了孟姨娘,生生的骨肉分离……”沈云娘说着颇为同情地叹了口气。
只坐了一会儿,孟姨娘便起身告辞了,余妈妈亲自送了她出去,一直走到了穿堂,余妈妈才拉住孟姨娘道:“三小姐方才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见孟姨娘怯怯地点了头,才又道:“原本这话我是不该说的,可想起当年我病的时候你用心伺候过我,这才想要提点你一番。”余妈妈四下看了一眼,声音不由得低了低,“……虽说过继给了二爷,可你身为六少爷的亲娘,怎么也要为他今后想想不是?如今瞧着二爷对二奶奶这般在乎的劲儿,但凡生下个小子那可就是二爷嫡亲的骨肉,到时候这偌大一分家产如何分,恐怕……”
那孟姨娘岂会不明白余妈妈的意思,可这样的事情她却是从来也没干过的,两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余妈妈有些不屑地扶了她一把,又添了跟柴火,“说句不敬的话,二爷命里本就不该有子,人还能跟天作对不成!你这样,也算是顺应了天命。”
孟姨娘狠咽了口口水,颤着声音道:“妈妈知道我,向来是个笨的,还,还请妈妈教我。”
余妈妈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整张脸都挂上了笑容,早顾不得什么笨不笨的话了,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这怀了身子的人,补品什么的最是少不得的,虽说你是大房的姨娘,身份有些不妥,可念在豪哥儿这层关系上,过去问个安,尽尽心意也是应该的,纵是大奶奶问起来,也说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