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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腊月三十,全家人起了个大早。
朱成英在厨房里忙活着做团年饭。炒菜时,肉香味飘得满屋满院子都是。
早在冬月份的时候,涂玉泉专门给家里人打过招呼,今年不缺钱,肥猪就只卖了一头,另外一头杀了做过年猪。本来按涂玉泉的意思两头都留着,但涂大军不同意,往年两头都是要卖的,只要割几十斤肉和猪头就够了,像今年这样宰整个猪是从来没有过的。
涂大军在灶门口烧火,涂玉泉帮着切菜切肉。
朱成英昨天就把猪头煮好了,敬过家神、门神、灶神、圈神、瘟神、土地神等各路菩萨,祈求神明保佑。今天涂玉泉切的都是现成的熟肉。猪耳朵、舌头、拱嘴、猪脸肉、核桃肉、一样一点,切好后和菜爆炒。农村没有反季蔬菜,现在能翘荤的也就大蒜苗、白菜梗,和泡菜坛子里的酸萝卜。炒菜用的油是猪油,佐料葱、姜、花椒、辣椒,这些都是自家种的,味道喷香。
两边灶上都架着锅,一边炒菜,另一边炖汤煮饭。下面炖的是猪脚鸡汤,这个年是个丰盛的年,朱成英做团年饭舍得各种好东西。汤上面架着饭甑子蒸饭,饭上面加了几十个豆腐,鸡蛋,苕粉做的圆子,这是团年的必备菜,寓意团团圆圆。
灶屋里开了一个窗户,提供了屋里所有的亮光,一团一团的青烟从窗口冒出去,被木栅栏子隔开的亮光一束一束的,能清楚的看到冒出去的烟的形状。
涂玉菊去把奶奶接到家里,一起团年。奶奶虽然跟着大伯住,但吃的是四个儿子一起奉的公粮。涂玉泉家的粮食早就称了,这时候把奶奶接过来,也就为了一家团圆。她六十多岁和八十多岁看着也没太大差别,穿着青布的棉夹袄,帮着把做好的菜端到八仙桌上。
灶里不要火了,涂大军去拿出一挂鞭炮,挂在地坝边上的李子树上,点了火就噼里啪啦的炸响了。
然后叫亡人。叫亡人就是告慰死去的祖宗。并不需要一个一个的念叨,只要把饭装进碗里,桌子一方放一个,每个碗上摆两双筷子,招呼一声,一会儿后每一方往地上倒点酒就算完成。一个很简单,但是很虔诚的仪式。并不是所谓的封建迷信,只是心灵的一种寄托,一种安慰。人需要根,这些老祖宗就是涂家的根源,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终年的劳累与贫穷,这些心里与神明同在的祖宗们便是心灵深处的依靠,心想着有祖宗保佑,便有了支撑;同时,这也是对祖宗的尊重与感谢,感谢他们保佑,一年下来全家人平安健康。
上午九点多,开始吃团年饭。先请奶奶入座,其他人才坐。全家人欢欢喜喜地吃团年饭。
桌上还有一瓶饮料,另外拿了碗,一人倒了大半碗“高橙”。高橙类似后世的橙汁,但里面加了碳酸,又像七喜。瓶子的底部是圆的,加上了一个像开水壶盖的东西才放得稳。
涂大军喝白酒,他酒量不高,倒了小半碗,喝一口,幸福的眼睛都眯起来了。难得的开口炫耀:“这可是我专门打得高粱酒!嘿嘿!”
在涂玉泉的印象里,高粱酒很难得,而且好喝。后世里,这里种高粱的人越来越少,种了也只是拿杆子扎扫帚,高粱米根本不够烤一锅酒的。他听着就馋了:“爸爸,我也要喝!”
涂大军看了他一眼,想着他也十三岁,开年就十四岁了,“个人去拿碗。”
涂玉泉拿碗倒了小半碗,涂大军一看:“你喝得完吗?这是酒,可不是水!”
“嘿嘿,没得事。”涂玉泉估计碗里的酒总共二两不到,也就不当回事。端起碗小小的抿了一口,很香,进嘴却是苦的,又微带着甜。吞进喉,一下子火辣辣的,一直热到胃里面。他眼睛满足的眯了一下。这么一小口根本不够,涂玉泉又喝了一口,这次感觉比上次还好。
桌上其他人一直关注着涂玉泉的变化,“啷个样嘛?”朱成英笑呵呵地问。
“好喝!”涂玉泉点头。
“来,我也尝一下。”朱成英伸手端过涂玉泉的酒碗,喝了一口,“嗯,还不错!”
朱成英喜欢喝酒,而且酒量不错,吃饭的时候经常喝点,她觉得喝酒可以帮助睡眠,缓解疲劳。
涂玉菊端起半碗高橙,举到涂玉泉面前,“来,哥哥,你喝白酒,我们两个干一杯!”
“好啊,”涂玉泉端起碗,“希望你明年努力学习,取得一个好成绩,长高一大截!”
“哈哈,那我也祝你明年学习进步,快点长高!”涂玉菊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
两个碗碰了一下,“干杯!”涂玉泉一口饮尽。
朱成英和涂奶奶见此,乐呵呵的,朱成英说:“你们两个娃儿,做那些‘秋式怪’(装模作样)!”语气嗔怪,带着愉快。涂大军也嘿嘿笑起来。
农家人并不讲究这些形式,他们也没有真正的正式敬酒干杯。
团年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一家人酒足饭饱。
涂玉泉之后还倒了点酒喝了,饭后,他倒是没有醉,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脸上更热。他走到挂镜子的墙边,伸手取下镜子,一看,脸红通通的,连耳朵都红了,火烧云的天空一样。
几间屋子前几天的时候就扫干净了,椅子桌子都是用水洗了一遍,再用干抹布擦干的,看上去焕然一新。打豆腐、生豆芽、煮醪糟、推汤圆,这些都在忙年的时候忙完了,如今已没什么年活儿要干了。
团了年就开始过年。远处不时响起别人家里团年的鞭炮声,年味,渐浓。
或许是因为雪都下在腊月了,这两天天气很好,看样子接下来几天依旧会很好。冬日的太阳暖暖的照着,一片温和。
涂玉泉跟朱成英把房屋里的糖果拿到堂屋里,每样捧了一些到小簸箕里,再加一些苞谷子(爆米花),炒瓜子和花生,端到地坝里给正坐着晒太阳的涂奶奶和涂玉菊吃。糖果是涂玉泉逢场时在九树槽买的。腊月的年货相当丰富,涂玉泉买了各种水果糖,芝麻糖,苕麻糖,米花糖。苞谷子是用自家的苞谷,加了糖精,到村里去炒的。那里有一个炒苞谷子的葫芦,也可以炒米炮儿,炒好后,那师傅就把葫芦盖子敲松,“嘭!”的一声,苞谷子就炸裂在套着口袋的竹笼子里面,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把剩下的糖过称分为三份,一份自家留着吃,一份提给涂奶奶,最后一份留着送情,给朱成英的娘家。
涂玉泉知道涂奶奶很节约,有时候糖放在那儿都长虫了还不吃,或者拿给喜欢的小孩吃。他特意嘱咐涂奶奶:“奶奶,这些糖要快点吃完,放不得哟!放久哒要长虫哦!”
“嗯,要得,我早点吃!”对于儿子媳妇孝敬的糖,涂奶奶非常喜欢,心里高兴。
“吃完哒又给您买哈,放烂了的话再就没有了!”涂玉泉红着脸说。
“嗯,我晓得!”
这下,涂玉泉放心了。
涂大军裹了了一袋含烟,点燃后,拿了锄头和撮箕就咂着出发了。他是去给老祖宗的坟头添土。这里兴土葬,坟头都是石头和泥巴砌起来的,每年大年三十都要添土,寓意子孙兴旺发财。
涂奶奶晒了会儿太阳就回去了,因为涂玉泉幺爸家也接她吃团年饭,虽然还饱着,但也会去,凑个热闹。
朱成英给涂玉泉和涂玉泉发了压岁钱,不多,一人一块,但相对于往年,已经是很丰厚的了。
朱成英说:“虽然青娃儿个人今年挣了不少钱,比我们大人挣的都多,但是你还是小娃儿,没有长大,这个压岁钱也就是个意思,希望你明年挣更多的钱!”
涂玉泉双手接过钱,立正敬了个军礼:“嗯,要得!”说完还顽皮的眨了眨眼睛,逗得涂玉菊和朱成英哈哈大笑。
“哥哥,你给我发点压岁钱呗?”涂玉菊撒娇。
“为什么啊?”涂玉泉逗她。
“因为你是我哥哥啊,而且,挣了钱的人要给人发压岁钱,明年才能挣更多钱!”
“你这是在哪儿学的歪道理?哈哈。”涂玉泉笑她,“要压岁钱可以,但是明年要好好学习,晓得不?”
“嗯。”涂玉菊忙不迭地点头,眼里亮晶晶的,显然没听进耳。
涂玉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块钱新钱,递给她,顺便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涂玉泉眯了眼。不管她性格怎样,他都希望自己能从现在开始,将她培养成能干、明事理的人。
不一会儿,涂大军回来了,四个人在一起嗑着瓜子,打扑克牌。四个人打升级,他们按性别分,两个人一组,当然是男的这边实力强,但抵不住涂玉菊的撒泼耍赖皮,女的这边赢的更多一些。
没有电视机,没有游乐场,这小小的充满快乐的四人牌桌上的天伦之乐,美好得令人歆羡。
下午全家都不饿,只热了些剩菜吃了。过年就这样,团年后吃的大部分都是剩菜。
天气虽然晴朗,但是晚上还是很冷的,一家人烧了大火笼,围在火笼边守岁。涂大军回忆他修堰的事情,给儿女讲伙食团、搞集体的事情。辞旧迎新的时候,感触总是特别多。
十点多的时候,全家人都洗脚睡了。睡前把火笼里的木柴扒开,火没有扑灭。
三十的晚上的火不灭,意味着来年运脚红火,今年的好运延续到明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