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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学校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涂玉泉是被涂玉菊叫醒的。她不停地摇着涂玉泉的肩膀,一边摇晃还一边在涂玉泉耳边大声喊:“哥哥,哥哥,起来哒,再不起来就要迟到哒哟!”
涂玉泉被她吵的没法,模模糊糊就坐起来,滑下床,煞着凉鞋,直到堂屋眼睛都还没睁开。
坐了一会儿,才去舀一瓢冷水洗了脸,这才清醒,有了精神。外面天已经大亮,太阳还没有出来,空气中微微带了点清晨的凉意。涂玉泉不禁摸摸手臂,上面都是鸡痱子(鸡皮疙瘩)。他连忙到衣柜里翻了件衣服穿上,这是一件白色的衬衣,已经有点发黄了,袖子上还有几点没洗干净的墨渍,样式非常的老旧。
和涂玉菊吃完饭,涂玉泉又向涂玉菊要了梳子,在墙上挂着的铁框圆镜子前梳了头发,见那一头有点长的短发没什么乱翘着的了才停下。
昨天没来得及看自己的样子,现在才自习端详了一下:双眼皮,眼睛不大,但也不小,还挺有神;眉形不错,就是眉毛还有点泛黄;鼻梁还比较挺,嘴唇也不厚不薄,唇色还有点泛白;皮肤很黑,估计是晒出来的,脸型还很圆润,带着点孩子没长开的稚嫩。一张脸看起来挺中规中矩的样子,就是发型太丑,硬是让整张脸看起来都少了几分精气神,看来,得去换个发型。
涂玉菊收拾好碗筷,见涂玉泉在镜子前发呆,于是笑到:“哥哥,你还在那儿臭美么里,快点儿走嘛。”
涂玉泉回过神来,赶紧提了书包和涂玉菊上路了。
他觉得从昨天到今天看来,涂玉菊并不像后世那般看起来那么自私、刻薄。也许是因为她还太小,现在看不出来,也许是因为后世穷困的生活将她本性的纯真磨灭了。总之,现在,还是好的。
涂玉泉其实不知道学校在哪,涂晓燕就读的小学是后来才建的,而现在,不知道学校迁了没有。
涂玉泉一路跟在涂玉菊后面,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一路经过田地、山坡,这些景物都是涂玉泉熟悉而又陌生的。有些景物与后世相同,又有些景物是后世所不存在的。
涂玉菊看涂玉泉像没见过似的到处看,就说:“你不好生走,等会儿跶倒了看你不疼。
涂玉泉摸摸鼻子:怎么整得自己跟弟弟似的。也不回话,只是认真看脚下的路。
到了学校,老师已经来了,正蹲在小土操场边上,见他们两兄妹来了也没说什么。
涂玉菊连忙问好:“魏老师好!”
涂玉泉也连忙跟着问好。表面虽然平静,甚至还有点木讷,但心里却是无比震撼的。魏老师,既是涂玉泉的魏老师,后来也教过涂晓燕。涂玉泉很喜欢这位老师,教他时魏老师五十多岁。而眼前的魏老师才三十出头,穿着见白衬衣,温润如玉的样子,轮廓和后世的样子有五六分的相似,只是少了些皱纹,和时间教会人的圆滑深沉。
魏老师见他在那儿发呆:“快进去撒,还在那儿发么里愣呢?”
“哦。”意识到自己的傻样,涂玉泉脸一红,赶紧走进门上写了“五年级”的那间教室。
只是一进去他就傻眼了——他不知道自己坐哪个位置!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有点蚊子嗡嗡似的读书,也有的唱歌一样大声朗读课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下,拉着靠门的第一个同学就问:“同学,你知不知道我坐哪个位置啊?”
那同学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顺手就指了一下:“这儿。”
涂玉泉一看,是第二排的一个位子。于是向那个同学说了声“谢谢”就赶紧走过去坐下了。
那个同学虽然还想问他点什么,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只得转过头去继续“蚊子嗡嗡”。
涂玉泉刚把语文书拿出来,就有几个同学把自己的作业都交了过来,原来他是小组长。他把他们的作业分别摆好,又拿出自己的摆好。
课桌很旧,是两人共用的,下面用线绾了两排,用来放书包。同桌已经来了,正在大声读书,之前见涂玉泉来了,也只稍微停了一下又大声朗读。
现在,涂玉泉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还是碰了碰同桌的胳膊,打断了他的朗读:“哎,问你点儿事儿撒?”
“么里事?”同桌停下读书。
“家庭作业是哪些?我忘了,怕没做完。”
“你把做了的拿来我看一下。”涂玉泉赶紧把自己昨天看到的那些都递了过去。
同桌接过去,大概翻了一下,然后递回来:“嗯,就是这些,都做完了。”
“哦,谢谢。”涂玉泉赶紧笑着接过来。
“不用谢。”说完便转过头去。过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正确率我就不能保证了,你还是自己再检查一下吧。”
“嗯,要得。”这同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成绩应该不错吧,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涂玉泉想。然后就去检查作业了。题很简单,不过还真让他找了不少错处来,改了。改好错,又把语文书拿出来看了会儿才正式上课。
魏老师是这个班唯一的老师,既是班主任,又是科任老师,教所有科目。一上课,他就吩咐所有小组长把作业都传下去,让班长把作文收起来放到讲台上去。涂玉泉没想到的是班长竟然是他同桌,小小的吃了一惊。所谓讲台,其实只是一张比课桌高一点的桌子,也一样旧,一摞作文本放在上面,魏老师拿手压了一下,它就摇晃了一下。
魏老师说:“这最后一次作业我就不收起来检查了,今天直接评讲,大家认真听,有错的自己改正过来,没有错的也要认真听,现在会做不代表考试也会做。”然后便开始讲题。
涂玉泉丝毫不敢怠慢。虽然自己内里是大学生芯子,小学知识难不倒他,但是,毕竟学了那么久了,小学生要求的一些格式问题,他还是必须再好好学学。另外,语文有好多课文他都没学过,考试时有按原文填空,他还得去背课文。总体来说,没难度,却也需要花费精力。
魏老师的声音与后世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明朗且洪亮。听着很是享受。第一节课很快就下课了。魏老师先让涂玉泉班上下课,然后去外面吹了声哨子,过了一下,外面就渐渐吵闹起来。
涂玉泉没有急着到外面去,除了涂玉菊,他一个都不认识。让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去跟十来岁的小屁孩们一起玩,他还真觉得有压力,既然这样,还不如呆在教室自在。
下课没一会儿,涂玉泉早上问过的那个靠门的同学就凑了过来:“涂玉泉,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把个人的位子都忘记哒呢?”说完还眨着眼睛冲他笑。
涂玉泉能告诉他真实原因么,能告诉他,我其实是你同学的女儿,所以不知道坐在哪儿?他估计如果真这么说,那男生肯定当他是神经病。所以,他只好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抓抓后脑勺,再尴尬地笑笑:“嘿嘿,早晨没睡醒就起来哒,一路上都是黄里稀昏的,进教室也忘了个人坐哪儿的了。呵呵。”
那男生听他这么说,也有同感似的:“我有时候也是恁个,想点事情硬(en)是想不起来。呵呵。”还“哥俩好”、“我们是一路人”那样拍了涂玉泉的肩膀一下才回了他自己的座位。
涂玉泉环视了一下教室,教室里人不多,大都是女生,还有些出去上厕所的,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那些女生大多穿着白衬衣,也有些穿的颜色很深,他也认不出布料的衣服,但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这些衣服在他这个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十多年的眼里看来,非常土气。没办法,涂玉泉摇摇头,这是时代的问题。
班长同桌出教室去了,于是他赶紧翻开他放在桌面的学习指导,看看名字:罗杰。涂玉泉仔细想想,罗杰,他以前好像听爸爸说过。但也只有只言片语,只说是他们班上读书最厉害的那个。好像还有个叫魏泽海的,是班上第二名,第三就是爸爸了。原来如此,只可惜当初考初中时,罗杰和魏泽海考上了,而爸爸以两分之差而名落孙三。现在既然我来了,那涂玉泉就一定不会没初中上!涂玉泉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很快就又上课了,涂玉泉跟着老师的节奏走,学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再看看旁边的同桌,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涂玉泉还是很感谢老师的,没有向以前他遇到的那些老师一样,安排座位时非要把成绩好的学生旁边安排一个成绩差的,而是安排了班上第一名在他旁边,看来是想罗杰带着他点,好两个人都考上初中。也是,他们这个地方,这个时代,好多人都是打算混个小学文凭就不再读书了,有的人甚至小学都读不完就辍学回家了,能省下一笔学费的同时,也可以帮家里帮忙干些农活儿,或者带带弟弟妹妹,一般的家庭兄弟姐妹都很多,少的向自己家里,就两兄妹,多的五六姊妹,七八姊妹。再加上要考上了初中才能读,能考上的人少,于是读初中的人就更少了。老师们通常都是以考上初中的人为荣,一个班上考上的越多,就证明老师教得越好,老师脸上也越有光,所以老师们都会尽量让自己的学生考上初中。
只是由于早上吃的稀饭,再次下课时,涂玉泉便尿急了。一下课就出了教室,只是悲催的是,他找不到厕所。左右望了一下,才看到小操场右边边上有个小房子,应该就是厕所了。他跑过去,习惯性的要进女生厕所,可是对着厕所门上那粉笔写的大大的“女”字,他总觉得他忘了什么,只等一个从他后面跑过来的女生奇怪的望了他一眼,他才堪堪在离厕所门一步之遥的地方转弯,绕到另一边男厕那边去。他知道,自己肯定被那个女生当怪物了,或者被别人在心里厌恶了。不过,这事他管不了。进男厕所,他还是蹲着解决了。只要一想到要向其他男生那样小解,他就觉得别扭得无法实施。幸好男厕所此时就他一个人。
没有被别人发现的尴尬,他却跟自己别扭上了,从厕所出来,一路纠结。
整个上午,涂玉泉过得还算顺当,跟同桌的罗杰也没说几句话,那人除了上一次厕所出了教室,其他时间都在座位上看书、做题,还是那种“我很认真,非诚勿扰”的架势。难怪,他不仅上了初中,还是之后这个班里唯一一个上了高中的。
最后一节课快下了的时候,魏老师讲话了:“还有几分钟,我这里说个事情。还有两个星期就要毕业考试了,我们课本上的内容也上完了,复习完了。最后两个星期就留给你们自主复习,查漏补缺。有不懂的,不会的,就尽管来问我。我这里有几套毕业考试的模拟题,就不要求每个人都做了,愿意做的就自己来拿。”顿了顿,他又说:“特别是想要读初中的同学,这些卷子对你们非常有帮助。另外,补充一个事情,就是,毕业考试,每个人要交五块钱的试卷费和手续费。今天中午回去给你们家长说一下,下午就把钱带来交给我。”
在魏老师说要交钱的时候,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不淡定了,毕竟,大家都没想到考试还要交钱。另外,在这个送情往来还只需要花两块来钱的地方,五块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很多子女多的家庭都难得拿出来。
有同学犹犹豫豫的举起了手,魏老师就问了:“有么里问题?”
那同学磕磕巴巴的小声问:“魏老师,可不可以不参加毕业考试啊?”
魏老师说:“都学了五年,小学都读完了,啷个不去考试呢?再说有个小学毕业证对大家今后都有好处。”
那个同学依然说:“我成绩也不好,考试肯定也考不了好多分,去考也是浪费钱,我爸爸也不会给我钱。”
魏老师听了,皱皱眉,说:“你先坐下吧。大家回去给家长说一下,讲一下这个毕业证的重要性,这是一辈子的事,我希望你们不要为了省这点钱,以后因为没得毕业证后悔。”他又看看腕上的手表:“马上就是十二点了,现在放学吧。”他一说完,大家都站起身,准备回家吃中午饭了。
涂玉泉也出来教室,在外面等涂玉菊。其他几个班都是听到魏老师的哨声后才放学的,所以比涂玉泉他们晚了一些。等人的这期间,涂玉泉也好好的观察了一下这所学校。青瓦,刷了一层石灰壳的墙壁,下半截的石灰壳已经脱落得斑斑驳驳,露出墙壁沧桑的黄土。上半截的白墙上用毛笔写了四个字——“水库小学”。是呀,因为村里筑了个大水库,这个村子就叫水库村了,而这所小学理所应当的也就是水库小学了。一共有五间教室,五扇老旧的黑色门板上分别用粉笔写了一至五年级,从左到右一次排列着,操场边上一米来高的石磙子上插了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面褪色的国旗。涂玉泉一时不禁感慨万千。
很快,涂玉菊随着不停往外涌的学生从二年级的教室里挤了出来。看见涂玉泉就喊了声:“哥哥。”然后两人结伴回了家。
回到家里,涂玉菊叫一声:“妈,我们回来哒。”
朱成英正在喂猪,见他们回来,念叨一句:“哎呀,学生都回来哒呀,弄得饭哒嘛。”又说:“稀饭我先就煮好哒,丫头子你去刨几个洋芋,弄哒晌午孔哒吃。”
涂玉菊不情愿的应了,又连忙转过头:“哥哥,跟我两个刨嘛。”
涂玉泉之前也是做惯了这些事的,点点头,同意了。
等吃饭的时候,涂玉泉把魏老师的话转达给朱成英,虽然知道她肯定会拿钱,但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妈,你放心,我一定考得上初中的。”“妈”虽然喊的心里别扭,但还是喊得出来了。
朱成英听了也没说不拿钱,只是骂骂咧咧的抱怨了几句:“恁个多啊,些背时的,一天硬是想啊想的收钱,横(hun)直是榨农民手里的几个钱……”
涂玉泉听着她抱怨,也不好跟她解释,只想等她发泄完就好了吧。
果然,等他们吃完饭要走的时候,朱成英从屋里拿了五块钱交给他,还叮嘱:“好生点,拿去就给魏老师,莫搞掉哒哈。”涂玉泉想:她倒是没有叮嘱说莫拿去买吃的,肯定是因为以前没有不良记录。这张五块的钱还是老版的,不过涂玉泉小时候也见过,知道他读大学时都还用过,所以并不觉得稀奇。
涂玉泉下午就把钱交给了魏老师。顺便还拿了语文、数学各一张卷子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