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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癸疑惑地道:“二哥房间里的狐尸是谁?究竟是谁干的?”
胡五郎指着涂山川道:“是他干的!可是,他一向病恹恹的,有能力杀死这么多千年之狐吗?”
阿空还在记恨之前在观星台上栗差点掐死他的事,他指着栗,道:“栗是帮凶!涂山川不可能有能力杀死那些千年之狐酿狐骨酒,栗能!这一切是他俩合伙干的!”
栗脸色如冰霜,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涂山川狂笑不已。
胡十三郎难过地道:“栗不会做这种事情……他虽然脾气暴躁,喜欢欺负弱小,但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栗,你快开口解释,你不要不说话……”
栗还是沉默不语。
涂山川望着栗,悲伤地道:“栗,我今天是不能活着了,你能陪我一起死吗?我害怕一个人去地下,阿宽、离殇他们都在地下等着我,等着欺负我……有你在,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栗咬紧了嘴唇,神色哀伤。
白姬走向涂山川,笑道:“你又在欺骗栗这个单纯的家伙了。阿飘也在地下等你呢,她帮你杀了那么多狐,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一直深深地爱着你。有阿飘在你身边,谁敢欺负你?”
涂山川神色一凛。
栗开口道:“阿飘……是谁?”
涂山川道:“栗,别听她胡说八道!”
白姬从衣袖中拿出一支断裂的竹管,碧绿的竹管上刻着神秘的文字。
涂山川看见这支竹管,不由得浑身一颤。
白姬默念咒语,一条棕色的长狐幻影缓缓从竹管中飘出来,化成了一名纤腰裹束的年轻女子,正是阿飘的一缕残念。
阿飘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皆有些吃惊。
老狐王指着阿飘,道:“我见过她,当时还想问她是谁……”
阿飘迷茫地望着众人,目光停留在涂山川身上,她似乎头疼了起来,不由得伸手掩住了头。
白姬伸手拂向阿飘的额头,一片浮现黑纹的竹叶从她额头上浮出,飘飞在半空之中。
“嗤——”竹叶被金色的龙火烧成了灰烬。
阿飘一瞬间如梦初醒,所有的记忆奔涌而来,从生命开始,到生命结束,狐生悲欢,历历在目。
白姬道:“他不仅杀死了你,连你的记忆也要篡改剥夺,你还爱他么?”
涂山川瑟瑟发抖,眼神恶毒。
阿飘的眼泪滑落脸庞,她转目望向涂山川,道:“从在淇水边相遇,你就决定利用我,然后除掉我了吗?”
涂山川脱口而出,道:“不,那时候,我没想这么做……”
阿飘转头望向白姬,道:“白姬大人,您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白姬道:“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关于狐骨酒的一切。”
阿飘缓缓道来。
阿飘成为管狐之前,是一只很弱小的狐狸,从小被兄弟姐妹欺负,长大了被别的强大狐狸践踏。被术士捉住,被以残酷的方式折磨死去,炼为管狐,是它这辈子最痛苦的一次经历。地狱般的痛苦过后,充满了怨念的它浴火重生,成为了一只强大的管狐。
阿飘忘不了死亡的痛苦和怨恨,一边被术士驱使,替他去做各种坏事,一边时时刻刻都在谋划吞噬他。人类内心恶毒,但身躯却软弱,不过二十年时间,那术士就老迈得全身上下都是漏洞了。
阿飘选了一个满月的日子,将困住自己的咒缚打破。它将生病的术士活埋在无人的地方,只剩一颗头露在土地外,不断地用木棒打他的头。
术士被打得血肉模糊,他苦苦哀求,求阿飘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看着凄惨哀嚎的术士,阿飘突然觉得这样的报复毫无乐趣,它一口咬掉了术士的头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东瀛之地,给阿飘的都是痛苦的回忆,它听说海之西岸有一个叫大唐的国度,那里也生活着各种各样的狐。
阿飘决定西渡大唐,去看一看不一样的世界。
阿飘来到了大唐,果然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遇见了各种各样的狐。可是,大家都恐惧和嫌弃身为管狐的它,没有狐愿意与一只狐中的异类同行。
阿飘一直孤独地行走,直到有一天,在淇水之畔,它看见了一只同样孤独的狐。
那是一个深秋的寒冷傍晚,河风寒冽,阿飘路过淇水边,她衣着单薄,冷得瑟瑟发抖。
淇水之畔,坐着一只银灰色的狐,看上去十分弱小,只有一条尾巴。
那只狐坐在淇水之畔唱歌。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1)”
阿飘不是很懂这歌词的意思,但觉得很好听。她忍不住问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一晃眼间,那只狐化作了一名面色苍白,身穿银灰色圆领襕袍衫,披着灰色披风的英俊男子。他看见阿飘踽踽独行的单薄身影,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关切。
男子走向阿飘,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阿飘单薄的肩膀上,道:“这首歌的意思是,我独自坐在淇水边,心情很悲伤,因为人世寒凉,担心你衣衫单薄,遭遇风霜。”
披风还带着男子的体温,十分温暖。
这是阿飘从生到死,第一次感受到被关心的温暖。她眼眶一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男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姑娘,是不是在下有失分寸?对不起,是不是在下说错话了?你别哭啊!”
阿飘哭完之后,就跟男子成为了朋友。
男子叫涂山川,这是阿飘狐生之中的第一个朋友。
涂山川将阿飘带回家,得知她从东瀛远道而来,又带着她游玩中土的山水风光。涂山川没有恐惧阿飘是管狐,阿飘也不在意涂山川是被狐类鄙视的半狐,两人惺惺相怜,关系十分融洽。渐渐地,阿飘忘了自己是一只早已死去的管狐,竟爱上了涂山川。
涂山氏因为没落的关系,时常受到周边狐狸的欺负,阿飘会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悄悄地去杀死那些骚扰涂山家的狐狸。
涂山川一直闷闷不乐,活得很不开心,这让阿飘很担心。
阿飘不是很了解中土的狐,她只知道涂山氏曾经很荣耀,是青丘狐之国的王族,但现在没落了。涂山川是王族后裔,一直有潜伏在心底的野心和宏图。涂山川不开心,是因为自身孱弱,抱负未展。
有一天,涂山川对阿飘道:“阿飘,我需要你的力量,你可以帮我做一些事吗?”
阿飘道:“当然可以。”
“你都不问是什么事吗?”
阿飘道:“只要是为你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涂山川道:“我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也毫无道德。因为,必须残杀同类。”
阿飘笑道:“管狐本来就是毫无道德的存在,我也不惧怕危险。至于同类,我从小就被同类欺负排挤,我厌恶这世间的狐。只有你,是我的同类。”
涂山川笑道:“等这件事情完结,我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就可以保护你了。我们继续一起游山玩水,你带我去你家乡东瀛看一看。”
阿飘开心地点头,道:“嗯。”
涂山川要做的事情是取千年狐妖的骨,以密法炮制成骨丸,再以骨丸泡酒。饮狐骨酒,顶骷髅头拜满月,则可以生头颅,获得强大的力量。最多,可以长九个头颅。
阿飘问涂山川这办法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涂山川说他无意中从家里的地窖中翻出一本古籍,上面这么记载着。炮制狐骨的酒必须要用般若酒,涂山川记得纯狐氏的老狐王喜欢窖藏天下名酒,说不定有,正好恰逢千年狐会,可以去翠华山干这件大事。
涂山川带着阿飘早早地就来参加狐会,因为翠华山有老狐王的结界,他们不敢进去,就待在终南山里。
在终南山里,他们遇见了两只也赶来狐会凑热闹的千年狐妖,涂山川就让阿飘杀了它们,尝试剔骨炼骨丸,一切都很顺利。
涂山川和阿飘准备去翠华山时,恰好遇见来参加狐会,路过终南山的金五郎、赤七、小茗,它们很奇怪涂山川为什么带着管狐在终南山徘徊。涂山川做贼心虚,凶相毕露,让阿飘杀死了它们三人,剔骨炼丸。
涂山川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带着阿飘去了翠华山。因为两人有所图谋,所以阿飘从不在人前现身,只藏在竹管里,悄悄地跟在涂山川身边。可是,还是被老狐王看见过一次,不过老狐王也没有追究。
涂山川小时候在翠华山住过许久,与栗作伴,所以非常熟悉狐谷里的一切。在悬崖酒窖里,他找到了般若酒,偷偷地用百果酒换了。他还在迷宫般的酒窖里找了一处隐秘的洞穴,用来炮制狐骨酒。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老狐王还是有所察觉。
涂山川非常谨慎,当他看见老狐王在暗中观察酒窖时,每次去酒窖他就变作栗的模样。他跟栗非常熟悉,模仿栗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惟妙惟肖,酒窖里光线不好,老狐王又是在暗中行事,从没有靠近涂山川,所以误把涂山川当成了栗,以为暗地里在酒窖里炮制狐骨酒的人是栗。老狐王私心作祟,纵容了这一切,还帮涂山川收拾残骨。
涂山川见老狐王如此糊涂,也就顺水推舟,享受着老狐王的包庇,放肆地做这一切。
涂山川顶骷髅拜月,饮狐骨酒,他感到自己开始力量充沛,甚至渐渐地生出新的头颅,但他隐藏着力量,仍旧不动声色地潜伏着。
一共猎杀了多少只狐狸,阿飘也记不起来了。涂山川说,越多越好,但不要在狐谷里动手,更不能动纯狐氏。
阿飘不明白,问道:“为什么不能杀纯狐氏?纯狐家正好有那么多法力不高又很蠢的千年狐妖,不拿来炮制狐骨酒不是可惜了?”
涂山川垂头道:“因为,那是栗的家人,如果我那么做,栗会伤心,会生气。”
阿飘问道:“对你来说,栗很重要吗?”
涂山川道:“栗当然重要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阿飘非常生气,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我呢?”
涂山川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阿飘道:“那我有你的生命重要吗?”
涂山川一下子沉默了。
友谊的裂缝在这份沉默之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注释(1)出自《诗经·卫风·有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