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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统领江湖十年,十年江湖风平雨静,没有腥风血雨,没有任意妄为,有的,只是平静与祥和。
风月身边的走狗暗消失了,妖刀也失去了踪迹,换了个带着铁面具的丑人跟在身边,手段却是比暗还要血腥冷酷。
第十个年头到来之时,风月主动卸下了武林盟主之位,扶持了个刚刚及冠的武林新秀上位,自此拜月教彻底退居幕后,少问时事。
江湖游侠间渐渐有了个传闻,说是在深山老林处,有一仙谷,里面生活的都是神仙。
传闻的起源却是寻不到了,每当有人说起这个传闻,追问起到底是哪处林,哪座山,却又没人说的出,于是这便永远是个虚无缥缈的传闻。
拜月教少了往昔的热闹和富丽堂皇,反而变得越发平静。
风月阁十年如一日的飘舞着洁白的纱幔,以前看着,觉得华贵无边,现在看着,只觉得寂寥无比。
风月穿着素净的袍子,一只手捂着右眼,只用模糊的左眼看着,摸索着,在风月阁内来来回回的徘徊。
原夜很早就来了,也不说话,只沉默的靠墙站在一边,看着风月如同瞎子一般在屋子里摸索踉跄。
原夜已经不年轻了,年近六十,即使是再武功高强的人,也有了老态,他鬓边几乎全白,满是伤疤的脸上布满沟壑,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风月,里面闪烁过很多晦暗不明的东西,有占有,有
疯狂,还有夹杂着恨意的爱。
风月自己发够了神经,放下手,睁开眼睛去看原夜。
“等你死了,我就去找暗。”
原夜沙哑的笑了,这句话风月说过很多遍,起初听着觉得愤怒,把他压在身下狠狠的折磨,次数多了,反倒刀枪不入了。
“我会带着你一起走的。”原夜阴恻恻的说,他怎么会放他离开?
风月听了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他,原夜年轻时树敌太多,受了很多暗伤,如今老了,一点一点的全都显露了出来,他知道,原夜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我的东西,到了地狱,也还是我的。”原夜恶意的冲风月笑,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越咳越剧烈,停不下来,撕心裂肺,风月就站的远远的看着他咳,眼中快意。
直到原夜咳的呕出一口血来,才渐渐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就冲着风月笑,一张嘴满嘴的血沫子,看着风月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风月也不怕他,十年来消磨了他身上的很多东西,包括戾气,包括对原夜的惧怕。
当拜月教里的腊梅一朵朵的绽放,清冽的梅香四处飘散之时,原夜终究是没熬过这年三十,病死在了床上。
他死前一直紧紧握着风月的手,混浊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还那么年轻的脸,他已经要奔赴黄泉,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了个头。他抓着他的手,最后终于是松开了,闭上了眼睛。那双曾经驰骋江湖,染满无数人鲜血的手终于落了下去。
他老了,心软了。终究,他舍不得带着还那么年轻的风月走,他给他布置好了一切,只要他安分,一辈子必定风调雨顺。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风月坐在床上对着他笑。
“教主,你可愿护着风月?”
原夜一死,风月便立马命人将原夜的尸体扔在了乱葬岗,既然是他在乱葬岗捡的,就该送回那去。
拜月教,终于成了他一个人的拜月教。
竹谷,便是十年前暗几人落脚的山谷。如今这谷内种满了翠竹,四季常青。
竹谷这几年来收留了很多人,有流离失所的难民,也有父母死在强盗手下的孤儿,或是隐姓埋名的侠客。只要你不为恶,不对外透漏竹谷的存在,便不会有人赶你离开。
头两年也有几个心思不正的,最后无一例外都惨死在了外面。如果你想要安静平淡的生活,那么竹谷是你最好的归宿,如果你心怀歹念,竹谷就会是你的葬身之地。
竹谷有一谷主,两位副谷主。谷主很少露面,两位副谷主,一位睿智不凡,一位却是个傻子。当然,敢对副谷主言语不敬的,下场也不会有好就是。
谷主很威严,很冷漠,露面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露面,身边总会跟着位红衣美人,却也没人敢过问那美人是谁。
今日,竹谷迎来了一位客人。
年节间的竹谷一改往日的宁静,热闹的很。
风月披着件貂毛的大氅,跟在给他领路的小少年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这就是暗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吗。
带路的小少年十几岁的样子,很小就在这竹谷了,却是并不认识风月,一路笑嘻嘻的给风月讲竹谷里的趣事,风月便仔仔细细的听着他说。
末了到了地方,那小少年临走前还说了句:“客人你长的真漂亮,是我们谷主的朋友吗?”
风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算是,朋友吧。”
那小少年也不在意他的答案,笑嘻嘻的就走了,独留风月站立在素雅的阁楼外踌躇。
他其实没有想到能那么容易进来的,如今却已经站在了与暗仅隔着的一道门外。
风月吸了口冬日的凉气,一把推开了面前的门。
阁楼内却不同于外面的素雅,布置的喜庆的很,正中间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桌边坐着碧落和倾墨。
倾墨扒着碧落的手,一双眼睛僵直的看着面前的饭菜,碧落便笑着点了点倾墨的鼻尖,“再等等,等人齐了再吃。”倾墨便不急觉的皱皱鼻子,老老实实的呆着。
碧落这才看向风月,对他的到来一点不惊讶,眼神平静没什么情绪,只淡淡的指了指桌边的座位道:“坐。”
风月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眼神在四处搜寻,碧落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冷淡的说道:“暗有点事,一会就来。”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暗便牵着竹昑的手走了过来。竹昑跟在暗的身后直打哈欠,打了一半看到桌边坐着的风月,脸黑了黑,却也没说什么。
暗帮竹昑拉开座椅,扶他坐下,对着碧落点了点头,“抱歉,他不肯起床。”
竹昑斜了暗一眼,还不是他昨天折腾到那么晚,才害他起不来床。
自竹昑出现,风月就一直死死的盯着竹昑,一双手在桌子下面握紧,用力到颤抖。
这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暗的身边?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风月强迫自己镇定,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暗,这是谁?”
竹昑听他问,意味不明的笑笑,放下手中的筷子,转头一起看向暗,看他怎么回答。
暗见他放下筷子,摸了摸他的头,又为他夹了几筷子青笋,“这是,我夫人。”
竹昑的眼珠跟着暗在他面前来回移动的手移动,听到暗的回答,便一口咬上了暗的手,在虎口磨了磨牙,留下个牙印才松开。夫人?明明是夫君!
暗突然被他咬了,也不动,等他磨够了牙松开口,便继续给他夹菜。
风月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他一直以为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得不到,暗一直清心寡欲,不见他亲近过谁,这个人,是何时出现的?他们是何时变成,这种关系的?
风月嘴唇开开合合,最后只说了一句:“暗哥哥,我见你这竹谷风光甚好,我可在此小住片刻?”
暗随口答道:“随意。”
竹昑听闻,顿了一下,碧落也不满的看了暗一眼,他这又是何意?
暗安抚的摸了摸竹昑的头,不再回答。
年三十那天,风月住进了竹谷。位置离得暗几人倒是不近,但也挡不住他的脚步便是。
碧落对此颇有微言,趁着四处无人,便质问暗。
“暗,你这是何意?”
“他活不了多久了。”暗平淡的说道。
“你要杀了他?”碧落疑惑。
“不用我动手。”暗手指轻扣着桌案,自风月住进来,竹昑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气的,想到他那别扭的小模样,暗便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有别人想要他的命?”碧落皱眉,曾经最想要风月命的便是他们几人,然而十年过去了,一切都淡了,风月十年过的生不如死,碧落也没了那些执着的恨意,如今,他只想努力钻研医术,和倾墨平平淡淡的生活,也许某一日,他就治好了倾墨。
“原夜。”暗点出了一个名字。
碧落眉皱的更紧了,“原夜已经死了。”
“我了解原夜。”暗说完便不再言语,看了看日头,该叫竹昑起床了。
风月在竹谷住下的这几日,日日往暗的住处跑,却总也见不到人。
这日,教内的老奴找了过来,低眉顺眼的跪在风月眼前,请求他回教内主持大局。
“我不回去。”风月皱紧了眉头,如今原夜已死,拜月教再无人敢武逆于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那老奴跪了片刻,见风月实在不肯同他回教,也就退下了。
这日风月依旧往暗的住处跑,没见到暗,却意外的看到了落单的竹昑。
只见他靠着根笔直的翠竹,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冬日里的暖阳,整个人似乎都要与那竹子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竹昑便看了过来,眼神说不上厌恶,却也不柔和,平平淡淡的像看个死物。
“你在等我?”风月板着脸,没了在暗面前笑盈盈的样子。
“你走吧。”竹昑淡淡的说了句。
“离开竹谷,也许你还能平平淡淡的过完这辈子。”
风月握紧遮挡在长袖中的手,“你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实话实说罢了。”竹昑伸手摸了摸翠竹冰凉光滑的竹身,这竹子啊,一年四季都是一个样子,翠绿笔直。
竹昑抚摸着竹身,思绪便有点飘散,吟霜满月的时候,他还抱过他。
“我不喜欢竹子。”风月突然出声,打断了竹昑的思绪。
“竹子过钢易折。”风月见他看自己,又补充了一句。
竹昑目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嘴角轻扯,扔给他四个字,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宁折不屈。”
风月咬紧了下唇,细白的牙齿硬是把下唇咬破了,见血了,他才恍然的舔了舔唇边的血迹。
风月在谷内住了一个月,见不到暗让他内心焦急,像被炭火灼烧般难耐。那老奴不知怎地,总是来催他回教,他训斥了几次,那老奴便不再来了。
这日,风月脸上满是喜色,坐在屋里仔细的打理了自己一番,才打开门迎了出去,暗居然主动来见他了。
谷内庭廊,四周烧着暖炉,石桌上摆着温着的酒壶。
暗和风月对坐,并不言语。暗亲自为风月倒了一杯酒,风月便喜笑颜开的喝了下去。
“暗哥哥,你原谅我了罢?”
“暗哥哥,风月知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暗一直不说话,也不喝酒,自给风月倒了一杯酒后,就沉默的坐在那里,目光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似乎在听风月说话,又似乎没听。
风月也不在意,暗愿意主动来见他,他便已经高兴的不能自己,自顾自的说着逗趣的话,不时又讲些小时候的趣事。
直到日头渐斜,风月似乎是困了,又似乎是酒喝多了醉倒了,趴倒在桌边不动了。
一名身形佝偻的老奴踏着飞雪而来,抱起风月瘫软的身子,冲着暗微一点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暗又自己坐了片刻,才站起来,倒掉了剩余的酒,砸了酒壶,转身迎着飞雪走向了他和竹昑的屋子。
他了解原夜,正如他了解自己一般。他与原夜,某些地方似乎极为相像。
十年,竹昑的面容一丝未变,而他眉心已经有了一道轻微的细痕,不皱眉的时候发现不了。
遥遥看见屋内亮起的灯火,暗眼神渐暖。
竹昑无聊的支着脸颊摆弄着桌上的筷子,看到暗进来,细长的眉一挑,“还知道回来?”
暗讨好的抚了抚竹昑的后颈,坐在竹昑身边,为竹昑布菜倒茶。
竹昑这才吃了起来,虽然气呼呼的,却还不忘时不时喂暗吃一口。暗一只大手一直在竹昑的后颈揉-捏,纤细的脖领脆弱的轻易就能捏断。
竹昑毫无所觉,吃吃喝喝好不欢快。
风月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寒冷刺骨的冰床上,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有眼珠能转动。
风月被冻的全身刺痛,眼睫上逐渐结了一层细密的冰霜。
吱嘎的声音响起,一佝偻老奴推了口冰棺进来,停好后又俯身小心的把冰棺内的人小心翼翼的抱出来放到风月旁边。那人浑身都被冻僵了,身上结了层霜,显然是个死人。待风月看清,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那老奴,正是在教内呆了几十年的仆人,也是频频去竹谷请他回教的那个。而被他放在他旁边的尸体,居然是应该被他扔在乱葬岗的原夜。
风月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只一双眼珠子滚来滚去,惊惧不已。
那老奴小心翼翼的摆弄好一人一尸的姿势,最后看着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的风月叹气。
“你这又是何苦呢?”
“老教主临死前吩咐好了,你若是不再去纠缠那暗,他便许你一生无忧,你若是执迷不悟,便下去陪他做伴吧。”
“老奴在这拜月教呆了数十年,服侍了两任教主,老奴也不忍,老奴也给了你数次机会,偏你执迷不悟,这便怪不得老奴了。”
风月眼睛狂眨,泪珠从眼睛里不断的滑落,流出眼眶不一会,便结成了冰碴子。
“如今,你便,陪着老教主吧,哎。”那老奴留下一声叹息,便慢慢走了出去。随着他离开,这冰室内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带走,陷入了无限的黑暗中。
风月躺在刺骨的寒冰上,身旁躺着冻僵的尸体,他无声的流着眼泪,到最后眼睛似乎是结了冰,一滴泪也流不出了。
他想到了暗给他倒的那杯酒,想到他们小时候,想到碧落给他偷的烤鸡,想了很多,最后他的大脑似乎也被冻上了,他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想的是,为什么,他不懂。
他不懂啊!
一片黑暗的冰室里,安静的躺着两具尸体,一具苍老丑陋,闭着眼,面色狰狞。一具年轻貌美,睁着眼,面色悲戚。
风月从竹谷消失了,没有任何人过问他的下落。
五年后,碧落喂倾墨喝下了他最新研制的汤药,然后静静的等候,一天过去了,倾墨还是那呆滞的样子。碧落失落,却又立刻投入了新一轮的研究中,这些年,他失望了太多次,却也没有一次放弃过。
第二日,清晨,在药房研究了一夜的碧落,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听到门被打开的嘎吱声也没当回事,许是来打扫的小弟子。
“碧落。”
正拿着毛笔奋笔疾书的碧落手腕一颤,一滴墨砸在了宣纸上,晕染开来,他不敢置信的看过去。
倾墨倚靠在门边,身后是初春的骄阳,他嘴角噙着清雅的笑容,目光莹莹的落在碧落身上。
碧落手中的笔终是砸在了桌案上,溅了他一身墨点子。
他语气颤抖,不敢置信,“倾、倾墨,你,好了?”
倾墨几步走过来,紧紧握住碧落沾满墨水的双手。
“久等了。”
他们来到竹谷的第十五个年头,倾墨恢复了正常。
又过了五年,竹昑与众人的不同,终于清清楚楚的显露出来。
二十年,几人都开始有了老态,竹昑却还是那个样子,年轻,俊俏,脸上连一丝皱纹也无。
谷内有了传言,说是时常跟在谷主身边的竹先生,其实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留在谷主身边。
暗看着竹昑的目光越来越疯狂,眼中的执着遮也遮不住,面庞整日都阴沉沉的。
竹昑知他担忧的是什么,总是一遍遍的跟他说,“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也不会。”
每当竹昑这样说,暗都会好受些,他知道他自私,让永远年轻的竹昑陪在他一个越渐衰老的人跟前,可是,他怎么可能,怎么肯,松开这双手。
又过了二十年,碧落在年三十的当晚沉睡不醒,第二天倾墨面色如常的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躺在碧落的身边一起闭上了眼睛。
竹昑扶着已经身体佝偻站立不稳的暗为碧落和倾墨上香。
暗已经老了,他用干枯褶皱的手抚摸竹昑仍然光滑细腻的脸颊,竹昑便依恋的挨着他的手磨蹭。
“我死了,你要跟我一起死。”暗抚摸着竹昑的脸颊,混浊苍老的眼珠里闪烁着疯狂的执念,他怎肯让竹昑呆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竹昑眯着眼睛搂抱暗苍老佝偻的脊背,轻声说,“好。”
暗于是扯出满足的笑容,回抱他仍然年轻的爱人。
碧落倾墨去了后的几个年头,暗终是也挨不过去了,临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暗紧紧的抓着竹昑的手腕。
“你答应我的,陪着我!”
“好。”
第二日清晨,小弟子来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谷主已经躺在了床上没了呼吸,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黑刀,怎么掰都掰不开。
后来那柄黑刀和谷主一起下了葬,长眠在了地下。
小一点的弟子发现,自从老谷主去世,那总跟在谷主身边的神秘的竹先生便再也没出现过。
老一辈的弟子悠悠的叹了口气。
“许是,跟随谷主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