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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钢琴曲,如同海啸卷上天空,释放出了不同以往的力量。明明是耳熟的旋律,可没有人能够叫喊出这首曲目的名字。
直到一个人说出了《牡丹亭》的名字后,才有几名平日听过大戏的知晓了这首曲目。
知道之后,更加震惊。
如今大家弹奏的,大多都是莫扎特、贝多芬这类上头传下来的,虽听闻也有华人改了梁祝什么的,但反响并不大好。至于这牡丹亭,什么时候改成了钢琴曲,这可是闻所未闻。
楼二小姐站在明宫身边说道:“我还以为你要给她个难堪,没想到是真心实意的说她好。”
明宫气的咬牙,恶气出不来,反而咽下了肚,黑着脸说:“是啊,真是了不得。”
楼二小姐见了她脸色:“你又在闹个什么。”
“我还能闹什么?”明宫想显摆自己的大度,可楼二小姐没理她,还让她一道听听上头的动人音乐。
本是舒扬哀怨的曲子,被不同的乐器演奏出来时,竟能拥有如此不同的色彩,这首曲子的美好程度,让它不适宜用在宴会之中,反倒更适合出现在高端的交响音乐节里头。
下头有群热爱西洋乐的人心里头已经打起了主意,并相互之间私语了几句。
明千一直静静的听着,听着这纯粹的音乐,也听着周围人的喝彩,她饮了口酒,湿润了唇,望着舞台,又低下头来。
穿着白西装的少爷朝着小圆桌走来,他是明千的老熟人,瞧见了明千后不等招呼便直接坐下,夸赞了一番她今日这件黄白真丝的旗袍。
明千收下了赞美,喊了声:“楼大少。”
楼大少笑着说:“难为大小姐还记得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来,掀开盖子,露出了里头白色的粉末,问了句,“吃吗?西洋那来的,比水烟好上一些。”
明千拒绝了。
楼大少露出了不大赞同的神情:“北平的三个小霸王,如今你学乖了,让我和另个怎么混。”
明千连个和蔼的脸色都没摆出来,更别提理会这句话。
楼大少讨了没趣,自己塞了些白|粉,眼神一下子换散开了,他看了眼周围,觉得自己仿若要登天,耳边有仙乐奏响。忽的一阵响雷般的钢琴声窜入脑袋,吓得他沁出冷汗来。
他回了神,左右光顾了一眼,看向台上,心有余悸地问着明千:“那是你包养的小朋友?怎么看着有些宠的有些过分了。”
“哪过分了?”明千鲜有兴趣的问道。
“看着就是穷酸乡下来的,可钢琴天赋实在是有些高了。”
“你觉得是我教她的钢琴?”
“难道不是吗?”楼大少问道。
明千剥了只小橘子,吃了一口说道:“不过是最近有些喜欢的玩物罢了,怎么可能废上这么大的心思。”
楼大少也拿了只橘子吃:“这句说的,才像是你。”
一曲完了,下头有人让南怀慕再来一首,南怀慕直直地下了台,走到了明千身边,问道:“我弹的怎么样。”
明千想了想说:“算是惊喜大于欣赏。”
南怀慕听着挺高兴,又瞧着明千的脸有些红,闻得到不少酒气,便在一旁问明千要不要先回去。
楼大少刚才已经和明千聊了尽兴,抓起自己的小盒子告辞。
南怀慕蹲在明千身边,脸上还有着弹完琴的红晕,半长的头发翘起了几撮,看上去像极了讨要奖赏的小狗。
明千顺势摸了摸南怀慕的脑袋,觉得实在是可爱,便又给她喂了一颗小番茄。
南怀慕吃的开心,却感觉有些摸不准这世道侣的心境。
她的识海之中朦胧一片,如同雾气遮盖双眼。如同情形,便足以得知道侣还未真正喜欢上自己。
现在的情绪,顶多算是心血来潮,南怀慕并不气馁,她同样觉得感情一事需要细水长流。
两人又吃了些东西,南怀慕怕明千喝多,便催着她回去。明千应了一声,回头去寻找自己的两个妹妹。她远远的瞧见了明宫,可没有瞧见明柔,起身想去询问一番。
又正巧在这时,一名闹腾的满脸通红的少爷和个绿眼睛的洋人闹了起来。
一旁有送酒的侍从聊天,南怀慕才知,原来这闹事的少爷就是那砸了钢琴师双手的人,他这会儿又被洋人不小心碰了肩膀,那洋人和他道歉,这名少爷听不懂叽里咕噜的语言,不知听成了什么,竟当头泼了那洋人一杯子酒水。
这下事情可就有些闹大了。
洋人有着葡萄牙血统,在这儿做生意,被泼了酒水后,便气的一直说着葡萄牙语,有人想要从中协商,可今夜运气不大好,在场的没人会葡语。
楼二小姐撺掇着明宫上去调解,并一直催着:“你英文好,快去试试,我们家今天搞个宴会,怎么能搞出这么多事来,哎,哎。”
明宫一面受了吹捧,一面又听着好友痛苦,顿时生出了一股豪情壮志来,上去和那葡国人说话。她用的是大不列颠语言,葡国人依旧用的本国语,鸡同鸭讲了半天,气氛似乎有上涨的趋势。
南怀慕听着听着便笑了起来。
明千垂着眼靠在椅背上,问道:“你听懂了?”
南怀慕便说与她听:“那葡国人想要件干净衣服,可你妹妹一再强调着中外友好条约,那人听得都快气死了。”
明千也跟着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心疼妹妹的意思。
那头的两人又争吵了几句,南怀慕走过去拉开了明宫。
明宫正憋屈着,瞧见了南怀慕,想把气撒到南怀慕头上,可未料南怀慕几句话便将葡国人的视线引了过去。
明宫听着南怀慕噢啦傻摸呐的一番讲,葡国人也跟着回话,最后竟变得一同大笑起来。
就像是一出舞台上的反转剧,原本尴尬的氛围瞬间了结。
围在一旁的人又见着南怀慕抓起了那名醉倒在地的闹事少爷,抽了块桌布拧成绳,将人捆起,重重的扇了两巴掌,将人拍醒。
那少爷醒来之后,还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动了动嘴角,觉得脸上没什么知觉,便半眯着眼傻笑。南怀慕将这人丢给了葡国人,随他处置,葡国人觉得自己找到了出气口,找来两个下人,扛着这闹事的少爷走了。
众人见中外友谊又一次的维系在了边缘上,纷纷站起来为南怀慕鼓掌。
南怀慕笑着说:“都是我家大小姐的意思,若要什么感恩戴德的,也应当献给她。”说完后,又挤着人群离开了。
明宫仍站在原地不信这出戏,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小丑。
过了会儿,她又想到,这小戏子会钢琴又会小国家的鸟语,那岂不是肯定会英文——自己那几日说的,这人原来是听懂了的。
她不知该懊悔还是该生气,没了什么深刻情感,瞧着那小戏子架着自家姐姐离开,也忘了阻止,等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该带着明柔回家,可明柔像是失踪了一样,令她焦急无比。
一场宴会之中难免发生什么腌臜事情,不过一切与自己无关的,没人会去理会。
南怀慕带着明千回去,为她煮了醒酒汤灌下。
明千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幻影,两个粉嫩嫩的人影在空中飘荡,飘着飘着便不见了,她起身吃了颗糖,并且递了一颗给南怀慕。
南怀慕接过这颗糖丢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后,探头看着明千,踮起脚亲了亲明千的下巴。
明千搂住了南怀慕的腰:“想干什么?”
南怀慕说:“讨赏。”说着凑上去亲明千,仔仔细细地舔|弄着她的下唇,将所有的糖分都吞下肚子以后,她才缓缓地放下了脚后跟。
明千却没舍得放过她,垂着眼凝视了一会儿南怀慕,眼角的红痣愈发的璀璨发亮,似是要绽出一朵血色鲜花来。
随即她捞着南怀慕上了床,将南怀慕抱在身上,感受到那没多少斤两的体重后笑着说:“还是个黄毛丫头。”
南怀慕不会在意明千的嫌弃,她见自己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伸手解了明千的扣子,将那繁复的旗袍拉开,露出了里头莹白的肌肤。南怀慕想到这世虽说时局最为震荡,却是两人相识以后,能够最快坦诚的一次,心有所感,虔诚地顺着明千的脖子拥吻而下。
明千揽着南怀慕的脖子,觉得有什么正在入侵自己的灵魂。她也曾放荡嬉闹过,没有一次能够这么快地拥有快感。
她又睁了眼去瞧南怀慕,见那单薄的身子停靠在自己的胸前,像是一个等待喂奶的小孩。之后又感知到有什么充斥了自己的身体。
不知哪来的酒精味道盈满房间,两人在昏黑的红浪间完成了欢愉。
开了情|欲以后,她们过了几天荒唐日子。不荒唐的时候,明千便让南怀慕唱小曲儿给她听,满屋子都是叽叽歪歪不成调子的曲音。
自上回宴会的牡丹亭曲子以后,不断的有制作音乐的人跑过来,说是能给南怀慕出单人的唱片。
这年头的唱片是极其珍贵的,就连歌舞厅里头最炙手可热的红玫瑰和白玫瑰,都很难享受到这个待遇,更别提其他不出名的歌手。
可明千不准,南怀慕也不想,于是两人就这么赶走了那名音乐家。
那音乐家是不服气的,觉得一名好的演绎者成了被包养的金丝鸟,实在是有辱艺术。于是写了篇报道抨击这个现象。
学生和文人墨客们看见了,也跟着纷纷说明家的不是。他们说要自由,要解放思想,旧时代的包养早该被取缔。
南怀慕注意到了这个报道,坐在沙发上和明千谈论:“幸而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两个女人。”
明千将日报拿来,盯了一会儿上头的舆论,大约盯了好几分钟,一直沉默着。
等到南怀慕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以后,明千忽的说道:“你回去吧。”她瞧见了南怀慕睁大的眼,补充说,“过几日要有大事了,你就好好的唱你的戏,多赚些钱,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
南怀慕有些笑不出来,“你觉得我是那种要依附男人的?”
“这乱世。”明千停顿了会儿,“又该打仗了。”
“还太平着,你先别瞎操心。”南怀慕说,“你若想要我走,我便离开,你要是想我了,记得把我喊回来,我还欠你一顿西北菜。”
她站起身,慢慢的朝着门走去,走了几步,后头没有挽留的声音,南怀慕想了想这乱世应该还能再乱一些,又走了回去,亲了一口明千,之后才放心的离开。
南怀慕走了,明家大楼便安静了。
明宫和明柔出去弄学校的事情,明千想了想,自己这几日一直与南怀慕厮混着,倒是很多天没瞧见自己的两个妹妹了。
她在房间里踱了几步,从书柜里掏出一本《时代》翻看着,看了会儿,外头的光线射到了书页上,燃起了暖黄的色彩。
光线夺目的要将书本融了,因此她重新将书本合上,闭了眼。脑中浮浮沉沉地想到了几日前收到的电报,眉头再也松不开了。
北风刮在屋顶,吹下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南怀慕拾掇了一番行李后出了明家院子,她走进戏班拐角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后台喊了一声。
南怀慕回头瞧去,见到一个眼熟的人,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那人被吹的脸色发白,原本细腻的皮肤上刮出了一道道的裂痕,两双手裹在层层的绷带下面,白色的绷带发黄染黑,瞧着这模样,实在是凄惨。
“见你眼熟而已。”那人说道,咳了几声,“陌生人喊你,你都能回过来看看,倒瞧不出是能弹出那么壮阔的音乐的。”
这人便是楼家宴会上,最先弹奏的那名钢琴家,所以能说出几条像样的点评来,这是不足为奇的。
南怀慕对着她笑了笑,将目光放在她的双手上,说道:“毕竟不是我谱的曲。”
那名钢琴师的眼前一亮:“不是你?你认得那谱曲的人?”
南怀慕笑着说:“不认得。”
钢琴师的眼神瞬间又暗了下去,她对着南怀慕说道:“能够弹奏出这样的曲子来已经是极其不易,能见你这样的人一面,已经足够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只有她自己知道里头是什么样的。
南怀慕心生同感。
她其实是知道这人的,并非是在楼家宴会上,而是器灵的设定之中。这人毁了双手,从此再也没有摸过像样的乐器,终日全在潮湿柴房之中,依靠自己的才智和见闻,谱写出了许多振奋人心的歌曲,被器灵记录下来,成为了世界设定之中的一部分。
这样的人,其实本可以活的更好。
南怀慕递给她一盒膏药,说道:“若是有空了便涂一些到手上。”
钢琴师接过了这盒药,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从我落魄以后,你还是第一个送我礼物的人。”
“这并不算是什么礼物。”南怀慕说,她本就不是这世间的人,破坏规则,改了这人的命数,自然算不得是送礼物。
钢琴师又和南怀慕说了几句,言语中满是对于见一面谱曲大师的渴望,南怀慕便客气地和她探讨着自己对于音乐的认知。
到了最后,钢琴师忽的说道:“那明大小姐,真不是什么好人。”
南怀慕认认真真地看着钢琴师,眼神变得有些严肃:“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事。”言语之中已经有了几分威慑的力道。
钢琴师也不恼,平淡无奇地说:“她喜爱十五到十八岁的小姑娘,我年轻的时候也被她收养了一段时间。”
南怀慕漠不关心地点了头,觉得这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只是年岁大了,就被赶出来了。”钢琴师垂眼看着手,“她唯有在玩弄人心上,能将人逼得心服口服。”
南怀慕道:“若无其他抱怨,我便先走了。”
钢琴师似是早就料到南怀慕不会听,便絮叨着:“艺术需要静心。”她将这话念叨了三四遍后,站起了身,靠着墙自己离开了。
南怀慕望着她如何远去,又想到前些日子的纵欢,微微地笑了起来。
前几世的道侣总是纯粹无暇,她与之相处,自然会有些心理压力的,可这一世的道侣,可算是忍不住的入了纵情二字,真是可喜可贺。
从某种意义上,两人能够达到相同,自然是值得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