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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临近相邻大兴的庸凉之前,锦染听说流民四散的消息时,心里本还是略有些高兴的,毕竟以他们的目的来说,流民越多,管理越乱,他们也便越好浑水摸鱼的在这其中得到户籍。
但越往庸凉去,锦染的心情就越来越难以再如之前一般的愉悦期待,大旱之后又逢雪灾,一城百姓流离失所、灾民四散。没有真正身临其境之时,这只不过是几句极其简略的概括,但直到身处其中了,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代表了怎样的苦难。
锦染与辛末最早遇到的问题,便是这一路上的借宿已是越来越难。在京城附近时,锦染与辛末还常常能遇到如程大嫂那般热情爽朗的人家,就算没有那般好客,但只要好言相求,再出些谢礼,也大多都愿意让他们借住一晚上。但越往北行,只要没有客栈的地方,即便是拿着银钱做报酬,出言投宿的请求也很少有人会同意,等得到了庸凉城周围时,便已真的是户户闭门,呼之不应了。
倒并不是说这里的人便都心地不善,只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这话着实是有些道理的,庸凉本就与大兴相邻,大兴接连遭受的旱灾雪灾,庸凉自然也避不过,只不过因为灾情没有像大兴那般严重,加之庸凉是边陲大城,还有些历年积粮,这才勉强过得去罢了。
但随着大兴流民的日益增多,庸凉城的情形也越来越是窘困,为了城内安稳,庸凉城守早已下令闭城禁入,不再接受灾民入城,只是在城外设了几处粥棚,隔日施粥,算是救助。
但京城的救灾钱粮久久不至,庸凉城本也已几乎自顾不暇,又哪还有太多余力救济大兴的灾民?所谓的粥棚也不过是清汤寡水,聊胜于无罢了。庸凉封了城,本是想投奔庸凉而来的灾民无奈下,只得四散聚集到了附近的村镇之中,而流民聚集,饥寒交迫,为了口腹大事自然便难免做一些偷鸡摸狗、为祸乡里之事,就更莫提有些本性奸恶的,便更是指不定会如何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庸凉周遭的村镇居民们对这些聚集在自个村镇周围的流民躲都躲不及,自然更不会去主动招进家里来。
在多半月前,锦染与辛末便已将路上买来的毛驴又贱价卖了出去,两人身上本就算是普通的布衣也已又换的更破旧了些,至于锦染身上剩余的珠宝首饰,也早在之前路过的富足城镇中零零散散的全部换成了银钱,合在一处总共有近二百两,这些银钱大部分又都换成了很是玲珑的两小锭黄金,除了其中一锭是锦染藏在了内衣中以防万一外,剩下的几份碎银与铜钱都是由辛末仔细收在了怀里,财不外露的。
这绝非杞人忧天的多余举动,便是如此,看起来就干净富足,起码没怎么饿过肚子的锦染与辛末,也已经不止一次的遇上过了灾民拦路,哀求乞讨都已罢了,便是凭着蛮力强取生夺,也已算是常事。偏偏面对着这样骨瘦如柴、面如菜色的“敌人”们,莫说锦染,便是辛末也不可能真正下什么死手,最多逼退甩脱便罢,着实是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锦染左右望了望他们此刻身处的村落,周围处处皆是紧闭的门户,唯一活动着的,便是在村内零零散散分布着的,衣衫褴褛的身形,大多在墙根处行尸走肉般的呆坐着,也有几个眼放绿光般的扒在村民低矮的院墙上,指望能获得任何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方法。整个村子里,除了有时响起男户主们几声愤怒的呼喊驱赶外,便是偶尔有一两声孩童的哭喊,都被很快的掩盖了下去,这幅死寂的情形,简直像是丧尸围城。
“这会还不至于破门而入,可是再这么发展下去,只靠村里人驱赶怕是就不管用了吧……”锦染低头紧跟在辛末身后,担忧的小声说道。
“我们并不久留,等进了庸凉城便好得多。”辛末轻拍锦染手臂,像是安慰孩童的温柔的口气:“京城那边,救灾的钱粮也该下来了,到那时便好。”
锦染有些担忧:“可庸凉已经闭城了,我们能进得去吗?”
“定然不至于全无出入,用银钱开路,再编出一有功名的读书人的身份,应是可行。”辛末低头在锦染低声说着,又仔细解释道“若是太平时候在县城也可落户,但这种时候便只能等庸凉官府出面,将流民遣返入籍的时候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太平时候,咱们的来历便也没那么容易编造了。”
这些本也是之前就说过的事,锦染默默点头,但心内依然满是不解的疑惑,顿了顿后忍不住的小声埋怨道:“新圣上在想什么!不是去年雪灾时大兴就已经上了好多次折子了吗?这么下去他也不怕成了暴/乱!”
“那时王爷初登皇位,京中不稳一时顾不得这些吧,等得顾得上了便已然迟了。”于是干脆便再慢些,等得灾民们都死心绝望之时才出粮赈灾,这样他们便只会感恩戴德,而不会记得正是朝廷赈灾不及才让他们沦落到这般家破人亡的地步了……并不愿让锦染听到这些阴暗之事,辛末眸光微沉,将在心里闪过的后半句话咽回了心里,只是接着安慰道:“大陶不至于为了这事便生出内乱的,不会太久了。”
锦染低声答应着,又再次抬眸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点:“只是一小村子,看来是没有客栈了,我们还是先离开,找个地方吃点饼子吧。”
辛末闻言点头,也抬头一面打量着周围情形,一面护着锦染脚步匆匆的往村外行着,简直像是在做贼一样。
不过锦染对这样的情况也早已习惯,只是了然的随着辛末的脚步前行着,最终停到了不知哪家院墙下的角落里,便也与辛末一起动作迅速的解下了背上的包袱,拿出了两张手掌大小,烤的像石头一般结实的干饼子出来。
庸凉城的周围不像深山老林,各种野物野果随处可见,这是一片从路边的树皮,到地里的播种,全都被饥饿的灾民清扫得一干二净的地方。锦染与辛末已然很久都遇不到能买到粮食的地方了,这饼子还是辛末在八/九天前,在路边铺子里在花了平常十几倍的价钱才好不容易买下的。
虽然价钱贵,但饼子却着实是难吃的很,不止味道,这般硬啃下去,甚至满嘴的牙齿都在隐隐作痛。
但尽管如此,锦染也依旧一脸珍惜的将手上的干饼努力的撕扯下来,用唾液浸软,忍着喉间的疼痛咽下,没有一句抱怨,甚至连一个不满的表情都没有。
身处于四处可见因为饥饿而去吃观音土,涨腹身亡的难民之中,能有真正的粮食入腹,锦染对此便已然心怀感激,再难生出更多的人要求与埋怨。
只是辛末却对此总觉心内煎熬,他的染妹本是不该如此的,他将她从京城锦衣玉食的太傅府中带出来,本也不是为了让她受这般的困苦。若是他能计划的更周详一些,若是他能准备的更充足一些,不,甚至于,只是他的内功能更听话些让他没有这么多后顾之忧,他是不是都能让染妹少受些这样的委屈?他本该做的更好的……
辛末面色低落,但对着面前的锦染,却也一句抱歉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半晌,终也只能是低头拔起水囊软塞,默默送到了锦染的手上。
“吃……吃的!”就是此时,辛末背后却忽的响起了一很是沙哑难听的声音。
一时不察,竟疏忽了!辛末懊恼的一皱眉,抿紧了双唇一个转身护在了锦染面前,这才看向来人。
是一灾民,粗布的麻衣早已污浊到看不出本色,后背微偻,面颊干瘦,颧骨高耸,同样已黑的看不出面色,但双眸却亮的吓人,好似泛着绿光的狼,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锦染手中剩下的小半块干饼。
“求求少爷小姐!行行好吧!”那灾民犹豫了一瞬,终是先选择了上前乞食的方法,口气诚恳而哀切。
锦染对这样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自身难保之下她也只得狠着心肠低头躲到了辛末身后,声音低微的,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一般:“对不起。”
辛末没有说话,但姿态目光中都清楚的显示出了他的拒绝之意。
对面的灾民毫不犹豫,见状立刻收起了哀求的面庞,一步上前恶狠狠的拨开了辛末,一手已向着锦染手中的干饼伸去,尽管已瘦弱到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但动作却迅捷的吓人,带着凶狠的决心与欲念。
锦染按下心中的不忍微微垂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来人在辛末的手下轰然后退倒地,再无反击之力的场面,但接下来,面前辛末后背的忽然颤动,却让她忍不住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灾民当然没有将辛末推倒,辛末只是抬手一握便轻松的止住了对方的动作,但还未曾来得及作出下一步时,辛末的身躯却不知为何忽的微微颤抖了起来,停在了原地。
那已近乎没了理智的灾民并未管这许多,一手被挡住后,便干脆的用另一手握拳狠狠的捶向了辛末的小腹。
就是这样简易的攻击,辛末却不知为何竟未曾躲闪过去,生生的挨下了这一拳,接着上身随之猛地向前一弯,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般,手下一个施力,轻而易举的将对方轰然摔到了地上。
制服了对方后,弯着腰的辛末也未能重新站起身,反而像是越来越严重一般,竟慢慢弯的更厉害了些,浑身的颤抖也瞬间剧烈的起来,面白似纸,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