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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春是顾临怡的家生丫头,从小伺候着顾临怡长大。这么些年里,她何曾见过顾临怡如此歇斯底里的失态样子?
顾临怡一直是雍容大气的国公府姑娘,自小便被视为未来的皇后教养,可如今竟沦落到这个地步。别说顾临怡,便是她看着,也是多少个不平与不甘在心里!
“娘娘快别这样说,怎么会完了呢?娘娘可忘了吗!曾经有相士说娘娘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往后的路还远着呢,都会好起来的!娘娘与皇上往后的日子还长,皇上从前,不过是被妖妃一时迷惑。如今不是,不是将云氏打入冷宫了吗?”卉春替顾临怡擦着眼泪,忍着悲意,宽声劝解她道。
顾临怡狠狠的咬牙,道:“可是,她如今出来了。她竟然有了孩子,从冷宫里出来了!”顾临怡一双眼睛通红,透着浓重的恨意,咬牙,不能自已的沉浸在愤怒中,“她怎么这样好的运气,竟能有了孩子,竟还能从冷宫里出来!”
卉春道:“出来了又如何,皇上不是仍旧不闻不问的吗?”
顾临怡拼命的摇头,否道:“不,不。她有了孩子,就是有了依靠。你看看先皇后宫那些没有孩子的后妃,是什么下场?她有了孩子,皇上,总会回心转意的!”顾临怡说着,拼命的锤着小腹,恨不能自已,痛不欲生的说道:“可是我呢,永远没那个可能,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她说着,愈发激动起来,“苏絮,你好狠毒,你好狠毒!”
卉春被顾临怡这一句惊得立时扑上前,捂住顾临怡的嘴道:“娘娘,她是先皇后,可不能这样直呼名讳!往后这样的话,是说也不能说出口的。”
顾临怡伏在卉春的怀里,失声痛哭,“我不能哭,不能恨,我要雍容端庄,要保有顾家的体面与教养。我……”顾临怡一梗,被呛得剧烈咳起来,“我还是人吗?我还是人吗?”
卉春晓得,顾临怡今日是被这数年来的委屈,压得崩溃了。是这么些年里,少有的发泄。
卉春一壁拍着顾临怡的背,一壁心疼的说道:“娘娘,端敏皇后不是也不能生育?可她不还是有皇上在膝下照养。还有,还有太后。太后也未曾有过孩子,一直养着从前的大殿下。如今,得到了万人之上的尊贵。孩子有没有又有什么相关呢,手段厉害才是关键。就算端敏夫人,也不及太后的手段。那个位子,娘娘早晚会熬出来。放眼六宫,谁比得过娘娘的名正言顺?”
顾临怡咬牙,道:“对,他霍延泓欠本宫一个名分。本宫是太子妃,是先皇册封,八抬大轿抬进宫的嫡妻。霍延泓便是皇上,也不能停妻再立旁人为后!”
卉春忙颔首应下来,“正是,若不然,皇上就让那后位永远空悬。否则,早晚有一日是娘娘的。当初先皇侧立太子妃的圣旨还在娘娘的手里!娘娘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至于孩子,咱们从旁人那抱来一个便是了。到时候从小养在膝下,是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分别!便如同皇上待端敏皇后似的!”
顾临怡被卉春说的重燃希望,盘膝端坐直了,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迷茫,有些犹豫的看着卉春,反问道:“抱一个?”
卉春低低的嗯了一声,提醒顾临怡道:“娘娘,今年有那么些个秀女入宫。世家女并无几人,剩下的都是寒门庶族所出。谁能将自己的孩子养在娘娘的膝下,自然要感恩戴德,千恩万谢!毕竟先是子以母贵,才能母凭子贵!”
顾临怡收了眼中的泪水,心觉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却是心存疑虑的说道:“不,虽说都是寒门庶族的女子,可到底也都是官家的姑娘。就算一时心甘情愿,往后却也怕不妥。抱回来的孩子,若是有个生母,总是祸患。留子就不能要那母亲。”顾临怡说着,忍不住幽幽一叹,道:“当年珍嫔有孕,是个好时机。只不过她到底无福,那么轻易的便死了。早知如此,本宫留子杀母。左右,不过是一个没身世的宫女而已。”
卉春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从前出了一个珍嫔,又不是不能再出来一个。娘娘选了好掌握的宫女,寻机会让皇上宠幸也不是不能。”
顾临怡却有些迟疑,咬唇,酸溜溜的说道:“哪儿那么容易,从前那珍嫔,是因为模样像苏青萼的缘故。如今皇上将云氏打入冷宫,想是不会再宠幸与她面貌相似的女子了!”
卉春眼神骨碌碌的转着,凑近顾临怡,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岂不知,这男女欢爱,也不必非要两情相悦。药物、香料也使得……”
顾临怡却是有些犹豫不决,怔怔望着窗外骤雨如注,幽幽道:“你出去,容本宫独自一人,再好好的想一想吧。”
卉春晓得顾临怡是真心待霍延泓。她这般眼不揉沙的人,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将旁的女子送到霍延泓的身下婉转承欢呢?也不再深说,立时将地上的碎瓷片都收了起来,捧着托盘退了出去。
她退出去,廊下却没有宫女守着。心里正奇怪,便亲自将那托盘送回去小厨房。却在殿前游廊的转弯处,听见尖细的窃窃私语。
“这么好的坐胎药,娘娘为什么不吃,一瞧见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呢?”
“嘘!你小声一些,别让卉春姑姑与良公公听见,再撕了你的嘴!”
“娘娘这会儿在屋里发着脾气,卉春姑姑与良公公哪儿能那么快脱开身?还在跟前儿伺候着呢!”
“谁不知道太后给的坐胎药是好的。如今纯昭容有孕,旁的娘娘瞧见,每日在宫里,喝水一样的喝那坐胎药。还生怕给的不够,一碗一碗的管御医要呢。偏偏咱们娘娘不喝,你说能是什么缘故。”这声音清凌凌的一顿,混着颤颤的雨声,让卉春听不真切。
“什么缘故?”
“还能有什么缘故,只怕是娘娘喝下去也没用呗!”
这番话音一落,跟着的,便是幸灾乐祸的窃窃笑语。听得卉春登时怒火上窜,一下从转角处拐了出去。廊下有三个素色宫装的女子正在避雨,全神贯注的说着什么,并没有察觉卉春过来。
卫菡萏声音小小的,怯怯说道:“喝下去也没用,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卉春站在卫菡萏的背后,声音低沉,透着森森冷意。
卫菡萏一惊,三人回首,瞧见卉春就站在眼前。当即都吓得双腿发软,立时跪了下去,齐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卉春将手里捧着的托盘一把灌在地上,已经碎的四分五裂的瓷片儿,砸在地上,绷得四散开去。有一小块儿直蹭过卫菡萏的手背,登时便是一道浅浅的血痕。
为首的水鸢反应极快,顷刻便将矛头指向了卫菡萏,道:“姑姑,是菡萏说的。菡萏从屋子里出来,因为挨着娘娘的责骂心里不痛快,才拉着奴婢两个在这里说是非。”
卫菡萏一听这话,立刻有些慌了神。她从头至尾,都没多说过一句。她从那屋子里出来,是这两个人听见动静,非要拉着她问长问短。她都推说不知道,只说顾临怡是不小心打了汤药的。
可水鸢这两个人面上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背地里却一向是最好说是非的。两人一来一去的说着,卫菡萏只是下意识的说了最后那么一句,却是被卉春逮个正着。
她连连摆手,解释道:“没有,姑姑,不是奴婢说的。奴婢万万不敢。”
卉春瞧着她我见犹怜的楚楚样子,想起方才她那一句未说完的话,只觉着卫菡萏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实在是可恨之极,立时对水鸢道:“给我掌嘴,狠狠的掌嘴。等她知道错了再停下来!”
水鸢有些心虚,却还是诺诺的应了。进前抓住卫菡萏的领子,左右开弓的打了起来。
卫菡萏正要解释,便被水鸢招呼上来。她满腹的委屈,忍不住呜呜的哭着。卉春犹不能解恨,复言道:“等给她打老实了,去回过总管太监,把她发卖出去。娘娘身边,不必留着这样不知轻重、分寸的人!”
卫菡萏听了这话,被吓的连连摇头,呜咽着就要说话。只是水鸢“啪啪”的巴掌不停,哪儿能让她说出来。
这会儿功夫,卉春转头回了正殿去伺候。
水鸢自知心虚,等卉春走远了,她才停手。也不大敢看卫菡萏,扶了她站起来道:“我暂且不去回总管太监。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别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等明天,我们再帮你求求卉春姑姑。”
卫菡萏猛地一巴掌将水鸢扶着她的手打掉,水鸢正要发怒,卫菡萏却是一头钻进了雨帘中,飞快的跑了。
水鸢啐了一口道:“发的什么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卫菡萏从金莲映日一路跑出来,边哭,边恨自己太软弱可欺。不察,又是一跤,摔进了泥坑里。这大雨滂沱,似是将天地连成了一面墙壁。将她圈在其中,满满的全是无助。
黑云压在木兰行宫的上空,无星无月,没有光亮。也不晓得是天黑了,还是下雨的缘故。
卫菡萏也不知道自己胡乱跑到啦哪里,只是坐在一处湖边。看着湖中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影子。她抹了眼泪,心里发狠,咬牙。“噗通”一声,跳进了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