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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死过好几次之后,皇后觉得,自己多少也想通了那么一些。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能如自己的意一般,随着自己心意转动。
“皇上不见了,你好像也从来没有急着找过他。”
谢慎行已经走得看不见了,施尉却还一动不动的留在原地,皇后笼着已经有些凉了的小手炉,冬天带着寒意肃杀的夜风刮过墨狐皮的大氅,有些冷。
施尉默默看了皇后一眼。
“你想找么?”
皇后静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大概是他不想回来。”
若他还在这世上,一定是他不想回来,所以才迟迟没有露面。
皇宫他这么熟,在这里面生活了快二十年,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回家?
施尉便不再说话。
“他不想回来,谁找也没用,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我。”
皇后拢紧了身上披着的大氅,人却依然站得笔直。
“我从出生起就只待在京中,除了京郊寺庙,没去过其他任何地方,及笄过后不久就入了宫,若不是上一次跟着皇上偶然间出去逛了一逛,这么些年了,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这道宫门。”
皇上偶尔会去行宫避暑,但皇后是从来不带的。
一大群浩浩荡荡的美人们跟过去,又换一批新面孔浩浩荡荡的带回来。
皇后最开始还会觉得生气,过后就是心凉,再然后是漠然,到了现在只觉得关我什么事?
施尉回头飞快的看了一眼,问完之后就又重新闪回了黑暗之中。
“你想出去?”
皇后盯着面前在月光下微微泛着些光的石子路出神。
“不知道。”
再然后,身边就又换了人。
“娘娘说什么不知道?”
白行远是接到谢慎行的人把惊动东厂暗卫的消息就从席上匆忙赶了出来,周身都散发着一层薄薄的酒味,站到皇后身边时,甚至还带起了一点带着酒香醇味的风。
“刚刚……”
“刚刚是王爷。”能把白行远都惊动了亲自来看,谢慎行这次为了见自己一面大概是动用了不少功夫,皇后本来也就没什么替他遮掩的心思,大大方方就给认了。
“有些事情,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也没什么根据,但是私心里想一想,总也没什么关系。”
尽管嘴上说是说皇上大概是真的不想回宫,所以到现在了也没人能找到他什么影子。
但皇后总觉得,自己还是不死心。
不亲眼看到他在过什么生活,不亲耳听到他说不想回宫,皇后就总是觉得,大概还是他回不来,而不是不想回来。
京城高门大宅,那么多层守卫,那么多道关卡。
若皇上的灵魂真的被扔在一个什么穷乡僻壤的山疙瘩里面,他想见县太爷一面都要难于登天了,何况是要入宫来?
白行远伸手握了握皇后已经冰凉了的手心,半晌才松开,给皇后塞了个暖和的暖炉。
“王爷说,他觉得在宫里的这个皇上,不是真的,你信么?”
用力闭了闭眼睛,皇后声音轻得不能更轻。
“我信,宫里面的这个,从前的事,讲过的话,什么都给忘得干干净净,那时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你也曾见过几面,他和现在相比,如何?”
白行远看着皇后,最终还是把已经伸了一半只差一点点就能碰到皇后肩膀的手给缩了回来。
“娘娘……兹事体大……”
皇后几乎是立刻就把白行远的话给截了下来。
“所以不能乱说,偶尔想上一想,也是无妨。”
“太医说过,皇上身体并无异兆,就连大病都没生过一场,但就连昭明长公主都私下问过太医脉案,人人都有怀疑,不止本宫一个。”
月光微微透过树叶洒下来,光影斑驳中,白行远只觉得皇后眼神极亮。
“如果我说,我想出宫亲自找上一回,你会跟着我么?”
白行远便没再低头,直直看着皇后,然后便毅然决然的单膝跪了下去。
“东厂上下谨听娘娘吩咐。”
东厂从来就是皇后一手扶起来的,他自然不会以龙椅上那个碌碌无为的货色惟命是从。
但皇后这个意思……
中宫怎可随意出宫?
即便是出了宫,也不能任意走动,更何况是亲自找人?
退一万步说,皇后若想找人,东厂就是把天下翻了个底朝天,总也会替她找到。
到底皇上能藏到哪里了,会让皇后觉得非她之外无人能寻呢?
更何况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牵扯实在是太大,龙椅上那个众目睽睽多少人眼睛都盯着,怎么可能轻易能换了去?
王爷一句话,怎的就让皇后信了?
一个人出门乱逛又吹风的结果就是,皇后回去之后第二天,就又病倒了。
先前刚刚松懈下来的太医顿时又是人人自危,只恨不得每天亲自把药给皇后灌下去。
左右是在年下,事情虽然忙乱,但后宫有德妃撑着,外头有涂相掌着,一个冬天也过得平平稳稳。
等太医宣布给皇后解了禁时,那已经是春天了。
过完上元节,便是春日宴。
整整一个冬天没有露面的皇后娘娘,终于在春日宴人人伸长着脖子盼皇上的档口,裹着厚重的衣服,坐在了已经在京中被晾了一整个冬天的新晋举子们的面前。
别人不知道,但皇后是清清楚楚的看见,名列殿试最末尾的秦政之,下巴是咔嚓一下,直接给砸去了地上。
皇后甚至还趁着一群举子们互相攀交情的空档,冲依然不怕死的盯着自己的秦政之,点了点头。
一群人眼巴巴的都在等皇上,等不来皇上,等来皇后也是好的,多少人眼睛都瞄在皇后娘娘身上,就是再有宫外的交情,皇后也不可能在这个档口走出幔帐去和秦政之叙旧。
毕竟还是殿试末流,等到他能熬出头,混到能在皇后面前直接回话的地位,大概这龙椅上的人,应该也早就换了一个了。
下面举子头次入宫,看什么都是新鲜的,皇后隔着薄纱,看着外面那一群满脸生气的年轻人,顿时就觉得自己老了。
“朝中新旧交替,也该是时候换一批人了。”白行远是往年的状元,自然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位置上,皇后略坐了一会儿,便有太医遣人来送药。
扶着青萝往回走时,白行远到底还是甩了席上那群小新人们,跟了上来。
皇后停了步子,一脸正色,看着白行远。
“新晋这一批人,虽说是势力交错,但到底有几个身家清白的,你看着办,不必来回本宫,涂相辛苦两朝,也该是时候让权了。”
白行远往前急走两步,便又犹豫着停了步子。
“娘娘……三思。”
去了涂相,皇后便更少了重倚靠,如何还能过得如现在这般舒服?
还是说……皇后是当真相出宫,而且是断了自己后路,从此不再回来了?
皇后轻轻笑了笑。
“无妨,本宫不用再想了,犹豫了这么些年,现在也该是想通的时候了,去办吧,涂相那儿,本宫自有交代。”
白行远也只能点头应是,末了在告退之前,总算是逮着机会补了一刀。
“娘娘,涂相一早出门,大概是要入宫求见,微臣估么着,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皇后越发淡定了。
“如此更好,省得本宫还要特意传话请爹进宫来叙话。”
有些事情她总也要亲自探一下自家爹的口风才行。
毕竟权势摆在那儿,想要一下子抽身而退,可不可能暂且两说,涂相甘不甘心还是另一回事儿呢。
当然,等皇后到了书房,才发现,时隔几年,自己依然是低估了她家老爹。
涂相见了皇后,其实话也不多,更用不着皇后去探什么口风,自己就光棍一条的给把话说开了。
“老臣还不至于被一个假货蒙了眼睛,皇后赐婚也算完璧归赵。”
皇后端着暖炉,点了点头。
涂相也就开门见山的继续扔出下一个炸弹。
“最近皇后对王爷之事宽和不少,难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后干脆又点了点头。
反正他就算是去问皇上本人,那货大概也都是说好好好是是是,还能说出什么新鲜话来?
谢慎行的表面功夫本就做的不错,回京的这几个月把皇上哄得是服服帖帖的,只怕真的让他说一句江山易主,都不是什么难事。
涂相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一怔,继而微微勾了勾唇角。
“父亲为国尽忠,龙椅上总得有明君英主,国运才能昌隆,若为江山社稷考虑,女儿并无异议。”
然后涂相也就只说了一句老臣明白了,便利索的告退。
皇后瞬间觉得……
整个人都轻松了。
能够在对的时候,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在这后宫之中,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