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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门熟路的穿过狭窄蜿蜒的巷子口,他在一处旧门前停了下来。
苍蝇巷与不远处山上的贵族区遥相呼应,仅仅是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却是市区里有名的贫民窟。
低矮破败的房子鳞次栉比的挨在一起,被周围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包围在其中,跟这个已经文明高度发展的城市显得格格不入。
而这个破旧的地方,正是晏殊青的家。
从三岁时被养父收养,他在这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如今望着熟悉的街道,方才被靳恒搅乱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或许是这两天的遭遇了太多的事情,这会儿站在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想家,甚至连靳恒把他擅自扔在这里的决定,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正陷在回忆中时,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小晏么,今天又回来看爸妈啊?”
晏殊青寻声回头一看是邻居张大爷,当即展颜一笑,“是啊,今天军部不忙我就回来看看,大爷您腿脚最近怎么样了?”
“哈哈,好着呢好着呢,你这孩子真是有心,哪次看见我都得问上一句,可比我那糟心儿子强多咯,你立军功的事我可都在电视上看见了,好家伙!小伙子倍精神,真给你爸争气。”
张大爷一边拍着自己的腿一边笑着说,“你爸现在逢人就夸你,一提到你这个少校儿子,眼睛都快笑没影了,前天他还说你马上要晋成上校了,是不是真的啊?要是真的那可得恭喜了,你可是咱们苍蝇巷唯一走出来的大官呢!”
一听这个,晏殊青头皮当即一麻,赶忙摆摆手,“哪有的事啊,您别听我爸瞎说,他就喜欢找人磨嘴皮子,以后您别听他叨叨就是了,哎大爷您腿脚不好,这些菜我帮您拎上去吧。”
说着他挽起张大爷,赶忙转移了话题,实在不愿听邻里提起这事,他就不明白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少校,明天保不保得住还难说,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爸到处炫耀的。
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送走张大爷之后,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抬手敲了敲房门,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继母的声音,“谁啊?”
“张姨,是我啊殊青,我回来了。”晏殊青笑着应和,可门里却一时没了声音。
过了好久之后大门才“嘎吱”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以往他每次回来,张姨都会喜笑颜开,如今这么久没见,她不仅没有丁点热情,甚至连个笑脸都没给,这让晏殊青不禁一愣,尴尬的着摸了摸脑袋,“这不是出去太久想您和我爸了么,张姨您难道就不想我吗?”
这话让张姨的神色变得更加古怪,盯着他看了好久才一闪身子,扯出个笑脸,“行了,先进来吧,你爸之前总念叨你,这会儿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老头子,你瞧谁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往客厅里走,又恢复了平日里热情的样子,好像刚才得冷淡只是晏殊青的错觉。
他心里疑惑,不禁抬头多看了她一眼,可她除了比原来胖了一些以外,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走进客厅的时候,晏仲伟正在吃饭,抬头一看见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都没等晏殊青开口打招呼,就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你回来干什么?”
这话问的突兀,直接把晏殊青噎在了当场,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以前他哪次回来晏仲伟不是笑脸相迎,今天这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对自己的态度陡然突变,难不成是嫌弃他太久没回来,所以生气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坐到餐桌边,笑着着凑上去,“爸,您别生气嘛,我这么久没回来也是有苦衷的,您也知道这一开战就是十天半个月,这不我刚得出空就赶紧来看——”
他话都没说完,晏仲伟就直接甩开了他的胳膊,“我让你坐下了吗?你给我站到一边去。”
“……爸?”晏殊青浑身一僵,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老头子,你看儿子难得回来一趟,你这是干嘛,有什么话咱们吃完饭再说。”
旁边的张姨赶快上前打圆场,对晏殊青招招手说,“来来来,殊青,今天有你喜欢吃的菜,你快坐下尝尝。”
“不准坐!”
晏仲伟猛地将筷子砸在桌子上,其中一根因为力气太大直接飞出去,差点砸到晏殊青的眼睛。
“你要是在外面乖乖的待着,不来碍我的眼,我也懒得管你,可今天你犯了这么大的事,还敢进这个家门,我就不能轻易饶了你!”
“爸,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值得您发这么大的脾气?您把我给说糊涂了……”晏殊青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晏仲伟一听当即冷笑一声,“别一口一个爸叫的这么亲,我没你这么恶心的……”
后面的话他还来得及说出口,旁边的张姨就快飞的给他使了个眼色,气的他收起拳头,忍了又忍才狠狠地一拍桌子:
“你还装傻不说是吧?今天要不是军部的人找上门来,我是不是得等到你被军部直接开除了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你小子现在能耐了啊,连上将都敢冲撞,闯出这么大祸,被军部的人堵上门来,还得我给你点头哈腰的赔不是,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才让你这么放肆?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送你去军校,就是盼着你有一天能当上大官,光耀门楣,可你倒好,不仅不知道巴结巴结高层,赶紧往上爬,还敢跟王上将对着干,你知不知道人家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捏死,你在人家眼里算个屁啊!”
“现在可好了,街里街巷都以为你要晋升为上校了,结果你要被被军部开除了,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听到“军部”两个字,晏殊青再也来不及顾忌其他,倏地抬起头来,“您说今天军部的人来了?他们说了什么,有没有对你们做什么?”
晏仲伟的神色闪烁了一下,有什么复杂阴厉的情绪一闪而过,接着厉声开口,“你当人家是土匪啊,人家找的是你,能对我们做什么?今天要不是你大闹军部,人家怎么可能找上门来!”
晏殊青完全没想到王重山的人竟然找上门来,还编出这么一通谎话,忍不住冷哼一声,他们不是土匪胜似土匪。
“爸,这件事很复杂,我一时解释不清,但事情绝对不是您以为的那——”
“你不用找这么多借口,我只知道你得罪了上将,现在连饭碗都快保不住了,这就是事实!”
晏仲伟根本不给晏殊青解释的机会,蛮横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军部是不是冤枉了你,总之人家今天既然找上门来,就说明还想给你个机会,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去给王上将道歉,无论如何都得给我留在军部,你自己不争气,也别把全家都拖累死!”
晏仲伟的无情的态度让晏殊青的心一点点的凉了下来,抬头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我没做错什么,也不会去给王重山认错,就算有一天真的离开了军部,我也照样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活得很体面,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啪!”
一记耳光在话音落地的瞬间,狠狠的抽脸上,晏殊青的嘴里瞬间弥漫出血腥味。
“我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给我丢人现眼的!如果你在军部留不住,这个家你也别回了,我没有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撂下这话,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卧室,“砰”一声狠狠地甩上了房门。
沉默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半响晏殊青才擦掉嘴角的血迹,不禁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原来军功在身时他被当成到处炫耀的谈资,所以都快忘了在上军校之前,他是被晏仲伟从小打到大的,如今眼看着军衔不保,他就变成了这个家十恶不赦的罪人,那对这个家来说他到底算什么呢?
***
晏殊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也不记得是怎么浑浑噩噩睡着的,像是陷入了一场无边的酣梦,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
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低烧,踉跄着去外面想倒杯水喝,却听到隔壁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夜那么静,他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去听,晏仲伟和张姨的声音就清楚的传到了耳朵里。
“……你难道真的打算不管他了?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儿子。”
张姨轻柔的声音响起,晏仲伟冷哼一声,“儿子?我看是女儿还差不多,今天要不是军部的人告诉我这事,还不知道要被这小子瞒多久,当年我就是知道他是个执剑者才把他捡回家,现在等到他给我长脸的时候,他却变成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真是晦气!”
尖锐刻薄的话仿佛利刃瞬间刺入胸口,“怪物”两个字让晏殊青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原来军部连这件事也跟他们说了……而这个以前口口声声说以他为傲的养父,最先担心的不是他的伤势,而是自己不男不女的身体会给他丢了面子……
屋里的张姨一听这话,禁不住轻笑起来,“你现在说的倒是好听,后天基因变异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指不定哪天他又变回了执剑者,到时候他要还挂着少校军衔,你不又得把它当成宝贝疙瘩?到时候哪儿还会记得我和咱们孩子。”
一听这话,晏仲伟皱起眉头,“你瞎说什么呢,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捡来的外人,怎么能跟咱们自己的亲儿子比,我是想着等他在军部爬到了高层,以后可以给咱们儿子铺路,结果他蹬鼻子上脸,跟军部闹成了这样,看这情形他的军衔是保不住了,我留着他还有什么用。”
“要军衔没军衔,要出息没出息,以后还是个不男不女被男人捅的怪物,我现在一想起来他来就恶心的想吐,只盼你现在肚子里这个能争气点,以后让我也省点心。”
张姨咯咯一笑,“你这态度变得可够快的,昨天还把那小子夸成朵花,今天知道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一脚踢开,依你的意思,要是我肚子里这个也是个服从者的话,你也要把我们娘俩赶出家门啊?”
“说什么傻话,这可是我亲儿子,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两个人一番调笑,却让门外的晏殊青如坠冰窟,他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指尖因为用力刺破了皮肤,连什么时候淌除了血都没注意。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一进门就觉得张姨有些古怪,原来她已经怀了身孕,养父和继母终于有了他们的亲生孩子,所以他这个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养子就可以轻易的被舍弃了……
现实冷若冰锋,他以为至少这个家能给他最后一点温暖,可就是这个他当成亲生父亲对待的养父,却在他最无路可走的时候,重重的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这么多年,哪怕是养只狗也该有感情了,而他呢……
晏殊青再也想不下去,转身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大门,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跑了出去。
眼眶酸涩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温热的液体,他仰着头,眼眶通红,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狼狈,可天下之大,这一夜他却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他茫然的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夜色,正是出神之际,一只炙热有力的手却突然搂住他,后背撞在一幢坚硬的胸膛上。
“怎么……是你?”晏殊青惊讶的抬头来,却意外的看到了靳恒的脸。
他逆光而立,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背后的灯源在他身上落下朦胧的光晕,在这样寂寂无边的中,却意外的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