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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你即将搬走?你往何处去?你哪来的银子,可有赚钱的营生?”
温良辰瞠目结舌,忽然觉得自己遇上世上最为神奇之事。
薛扬上个月还是一名清心寡欲的道士,谁想到才短短不到两个月过去,他竟然抛弃修道,在京都置宅……世间匪夷所思之人,绝非他莫属了。
“距离公主府不远,在东区华康坊内。”面对着温良辰一长串的问题,薛扬捡着重点,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温良辰大为皱眉,道:“那你可有与师祖说明?”
“已向师父呈清此事,我于昨日收到信件,他只给我留下两字‘珍重’,并未交待其他。”薛扬说得倒是坦然,反正徐正的意思,他早已明了,只是自己身负重任,不得已背离初衷。
温良辰心中疑惑,能让薛扬长留于京都,绝非普通之事。在他的心中,试问世间,还有何事能比修道更为重要?
莫非是有关于家族……
更何况,连徐正都愿不拦住他,可见此事定然是拦不住的,若非薛家本家之事,还有何事能令他如此上心。
事实上,徐正的确是拦不住,他也没法去拦。光是英娘之事,便已经足够复杂,其中还夹杂着薛扬本家之事,两大谜团悬在头顶,试问薛扬如何能抽身而退?徐正本想将薛扬放在道观中一辈子,令他清心寡欲,远离尘世,没想到温良辰的出现,还是将他命运拨至原本的路径上来了。
薛扬的命数已定,徐正也毫无办法。红尘修心,世事炼心,薛扬无法修得正果,那最终修得的结果,也是毫无意义。为今之计,只有放开手,任由他与命运一搏。
“难不成,你留在京都之中,是想探查当年薛家之事?”温良辰毫不犹豫将事实脱口而出。
薛扬顿时脸色一白,眸色微闪,为了掩饰情绪,他侧过头去,将视线投向树下某处不知名的角落:“……”
温良辰心中恍然,哪里还不知其中原因。
“你性子执拗得很,我也劝不动你,既然你下定决心,我只希望你多加小心,”温良辰抿抿唇,面露忧色,“京都危机重重,你一届道人,该如何生存……”
薛扬立即将脸板起来,温良辰与他相处良久,知他是在思索,也不打扰他,安安静静地瞧着他垂眸凝思的容颜。
还是如昨日般修长的剑眉,完美诠释着此人的刚硬不屈,那双曜石般清透的眸子,在冬日萧瑟的枯木荒草之景下,泛着冷清的光晕,透着一股不入俗流的坚韧,温良辰心中微动,撇嘴感叹道,好罢,她承认,薛扬还是那个遗世独立,不染尘污,固守本心的薛扬,只不过,他此时的眉眼之间,好似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复杂感情,变得……有些,更像一个活人。
温良辰心中稍安,还好师叔没有被京都的繁华乱象所迷,若连他都被那泥泞污染,世上可还有真正干净之人?
薛扬忽地抬起眼皮,有些木讷地道:“师侄且放心,我已入金吾左卫。”
“……”
听闻此言,方才生出的信任骤然碎裂,温良辰被气得肝火直冒,心道,这么大的事儿,他他他,竟然都不曾与自己提过句分!
“你……是何人助你入卫所?”温良辰捏着小拳头,上前一步,蓦地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我不相信你无人相助。”光是户籍便有他发愁,薛扬一代官犯后人,如何能入得了本朝军籍!
对上温良辰坚定的神色,薛扬心中一突,顿时慌乱不已。他微张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番咄咄逼人的问话。只不过,他素来严肃,面上却不显分毫,看起来越发像负隅顽抗。
“怎么,不愿说?”温良辰紧咬唇瓣,心道,难道你藏藏掖掖,就以为能躲过我的探子?
温良辰目露凶光,正好,她新雇来的探子尚且还是新手,可以拿薛扬的事项来练练手。
“师侄。”薛扬声音越发低迷,依旧将嘴巴闭得死紧。
温良辰气呼呼得想着,好啊,既然你不信我,与我卖关子,那我便与你玩到底。
“师叔乔迁新居,恭喜恭喜。”温良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又挂上假笑。
“……”对上凶巴巴的她,或是闹脾性儿的她,薛扬姑且还能镇得住,但温良辰一旦披上伪装,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薛扬垂下头,感觉自己的整颗心,好似都被揪了起来。
刹那间,他眼中浮现一抹沉痛之色,仅仅只有一瞬而已,连向来敏锐的温良辰都不及发现,良久后,他又终于开口:“抱歉,我不能说。”
根据父亲旧僚属提供的线索,那源头正是她的二舅舅和亲王,他如何能说,他如何敢说……
他不敢。
他宁愿让她误会。
果然,温良辰误会了。她转过身去,笑眯眯地指挥着丫鬟,好似不曾生过气般:“你们派人去师叔新院子瞧瞧,看少了些什么家什,直接去我库房中拿便是。师叔着急搬走,定有许多顾不上的地方,你们都给我仔细些……”
这样的温良辰,让薛扬喉咙一哽,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些什么,唯有伫立在枯树下,看着她的背影,沉默而已。
金吾左卫隶属于京卫上直卫,为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卫戍皇城东面,不知是不是巧合,温府和公主府恰好坐落于城东。
京都金吾左卫指挥使,正是季家大老爷季闻名。堂堂元贞皇后娘家季家,这年头逐渐没落,大老爷季闻名科举不成,最后竟然混得个武闲差来当,每日负责守城门事宜,干着最为清闲的职业。幸亏季家又出了个季闻达,虽然此人是庶子,但还是将家族拉了起来,如今季闻达任前途光明的吏部侍郎,连温大老爷都得好生与他交好,否则便不会借着温良春,拐弯抹角地去攀季闻达。
这也是温良春抗拒季云卿的原因之一,季云卿出自被压制的嫡支大房,任谁嫁过去,碰上个如此显赫的二房,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担心得睡不着觉,当然,若是宽心之人还好,温良春看着便是个心大的,自然会心生不甘。
温良辰手握探子打听来的消息,不悦地皱起了眉毛,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师叔怎会与季家攀上干系?他哪里认识半个季家人?”
公主府属下的探子来报,薛扬得以入金吾左卫,走的便是季家的路子。
“奴婢觉得也不像,薛道长不善言辞,怎会与文官家老爷有所接洽。”纯钧在一旁作出回应,她在三元山上的时间较长,对这位脾性古怪的师叔极为熟稔。
“那便是有人从中牵线搭桥……”温良辰将纸按在桌上,眯着双眼,复又交待下去,“命那人给我细细地再查,尤其是季大老爷之子季云卿,且看他最近与何人交好。”
“姑娘,为何要去查季大公子?”纯钧有所不解,立即提出疑惑。
鱼肠转了转眼珠子,终于寻个机会插言进来,认认真真道:“以薛道长年纪,与季大老爷认识机会不大,季大公子为季大老爷嫡子,况且季大公子与薛道长年岁相当,从他身上查起,没准儿便能发现什么端倪。”
“正是如此。”温良辰勾唇一笑,她曾经查过卷宗,边关的薛家与季家从无来往,薛扬不可能与季大老爷有私交。
既然如此,那能说动季老爷帮忙之人,唯有可能是季云卿。先从季云卿身上动手,能省下许多力气。
如今她逐渐将手下势力慢慢铺开,虽然发展不快,却也有所成效,至少在搜集消息方面,已经有很大的进展。至于做生意赚银子,她尚且还在筹备之中。
“姑娘,您让奴婢盘点铺子,如今都已经结清了。但奴婢脑子笨,想不出什么新花样,只会照本宣科,姑娘千万莫要生气。”鱼肠近日协助温良辰打点铺子,一个区区公主府的丫鬟,居然有能将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的能耐,不得不说,温良辰这位主子,当真是“教导有方”。
唯一困难的是,基于出身和见识,鱼肠只能遵循原本的模式控制铺子,至于开拓新的经营方法,那完全是强人所难。
“放心,掌柜我已经寻好了,你再撑上几日。”如今温良辰身兼数职,既要管理偌大的公主府,还要趁机在时疫过去之前,在京都扩展势力,若是连赚银子都要亲身上,那她便不用忙活其他事项了。
明亮而安逸的灯光下,温良辰托腮沉思,心道,待生意之事解决好之后,她便要开始重振旗鼓。
一方面,她将会鼓励温驸马积极参与朝政,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另一方面,她得出马与他势力联络关系,以此稳固公主府的地位。
之后,她便要真正踏上复仇之路……
曹皇后,母亲等你已久。
该拉下黄泉之人,她绝不会手软。
年关将至,即便温府时疫未过,府上依旧多了一股过年的喜庆,温大太太作为当家主母,早已被府里府外的事情忙得四处乱转,温良辰不仅将公主府处理得井井有条,偶尔还会帮温大太太打打下手。
而温老太爷和温仪华身体恢复,已完全无碍,准备从庄子上动身回家,二人的到来,为府上又添诸多事项,温大太太简直是又喜又忧。
温大太太看着正在帮忙的温良冬和温良夏,不由地发出一声感叹:“还好有你们姐妹俩,为府上尽心尽力,若没有你们,我恐怕已经倒下了。”
温良冬放下手中的账册,回过头来,小脸上一派认真,撅嘴道:“大伯母说什么呢,这些事儿,原本就是侄女该做的。侄女还得感谢大伯母教我理家呢。”
“都是四姐姐的功劳,我只是偶尔过来罢了,当不得大伯母夸奖。”温良辰抿唇笑道。
温家五个姑娘,温良春在闺中备嫁,自然不会出来插手家事,更何况她极为不满意这桩婚事,连温大太太都瞧出来了;二姑娘温良夏不知在捣鼓什么,成天窝在房里头称病不出,温良辰怀疑,估计她又在盘算着该嫁入哪家豪门;三姑娘温良秋那是真得了病,即便有心也无力,唯有温良冬挺身而出,协助温大太太处理家事。
温大太太面露忧色,在心中感慨,可惜温良冬出身差了些,否则以她的品性,配个季家的公子,也是足够了的。
如此忙忙碌碌,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至除夕之夜,因温府尚在时疫期,温良辰被免了入宫赴宴,而温老太太、温大太太也不必在明日前往宫中请安,阖府女眷倒是乐得个清闲。
今年这个年,温良辰过得倒是十分舒心,连果子酒都多喝了两杯,幸而被鱼肠及时给劝住了。她之所以如此松快,一来是与和亲王府娃娃亲已毁,自己不用成日担心嫁给秦宸佑,变成一位成日斗小妾的可怜主母;二来是公主府诸事已有起色,自己只需要坚持下去,便能为母亲襄城公主讨回公道,将小人从那皇后宝座上拉下马来。
温老太太自从经上次一事,身子已大不如前,坐了一会便已累极,交待几句便任由丫鬟扶下去歇息,于是,整个厅上便全权交由至温大太太手上。
为方便姑娘们玩闹,温大太太特地将姐们们分置于厅角落一边,还亲自过来吩咐:“丫头们若有想吃的想喝的,便交待下人们去做,若想要在厅里玩闹,只要不弄出大动静来,横竖大伯母都给你们兜着。”
“大伯母,那我们可得闹翻天啦。”温良冬笑眯眯地道。从前她寡言少语,大多碍于温老太太的威势,谁让三房出身差。如今温老太太不理事,温良冬真正的脾性儿便彻底发挥了出来。
温大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揶揄地笑道:“就你调皮,小心明儿罚你清点礼单。”
温良冬急忙举手求饶,故意唉声叹气,道:“大伯母可饶了我,明儿各府的礼数上门,估计会将咱们府上大门给堵了。那礼单更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可不与它顽。”
“噗嗤。”
温良冬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笑作一团,那头少爷们听见这边的动静,也双眼发亮地凑过来,与姑娘们一块儿玩闹。
阖府的姑娘和少爷们商量了许久,最终达成一致,定下打双陆的游戏。
温良辰、温良冬和温仪博一组,温仪华则领着二房弟妹一组,双方互相对垒,温良辰这边执棋者为温良冬,对面执棋者为温仪华。
温良冬被温仪华逼得四处无门,还丢了一处至关重要的点,顿时有些泄气,嘟嘴抱怨道:“大哥哥是读书人,我又不曾读书,和大哥哥对战,实在是不公平。”
温良夏斜眼瞧着温良辰,笑得极为讽刺,话里话外已然是满满的嘲讽之意:“那是自然,大哥哥学富五车,颖悟绝人,岂非某些空有‘才女’之名者可比,可叹世人易愚弄,竟然被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其所以然。”
“哦?”温良辰挑眉一笑,突然伸出手,顺着温良冬掷出骰子的点数,越俎代庖挪动棋盘上的一匹黑马。
温良辰抬起双眸,慢悠悠地道,“二姐姐此言太过偏颇,难不成世人都是瞎子?二姐姐之言,令我豁然开朗,私底下的小聪明,终究有一日会曝于青天白日之下,遭受世人的指责,只期盼那些窃勾者,得小心自己的蔷薇绣帕,莫要随意乱扔才好。”
听闻此话,温良夏顿时脸色一白,直愣愣地坐在原处,半天都唔不出一句话来。
温良辰方才之言,在温良夏心中掀起了巨浪。
温良夏气得咬牙切齿,在心中不断地骂着秦宸佑。他到底告诉了温良辰多少事?这个见色起意的窝囊废,胆敢将自己卖给温良辰!
秦宸佑,你不仅愚蠢之极,居然还狼心狗肺!
见温良夏一脸的愤慨,温良辰偷偷弯起嘴角,心道,和亲王府毁去婚约一事,碍于和亲王本人的威慑,几乎无人敢在府外胡乱嚼舌根,因此,此事并未流传出来,是故连温良夏一直毫不知情,还以为自己在故意与她较劲。
“你说呢,二姐姐?”温良辰又动了一步,温良冬瞬间大叫了起来,以手捂住棋盘,惊慌失措地道,“五妹妹,他们的点数已超过我们诸多,你再这般随意乱动,我们可要输了!”
温良辰不理会她,只是故意作怜悯状道:“输了便是输了,又何必再争呢?”
这下换成温良春被气到,她立即转过头,目光冷冷,直勾勾地盯着温良辰。
“……不。”
正在此时,温仪华突然开了口,他猛地抬起头来,瞪大双目,不可思议地看着温良辰,道:“是我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加班成狗,昨晚做梦都在做材料~
今天终于搞完了,我满血回来啦~!!
感谢梦幻银水晶、蓝点猫猫、蝉子嘟的地雷~~!!!鞠躬~!!感谢亲的不离不弃~!!!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