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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暗夜如同一张密网一样,将人层层包裹。
尚轩闭着双眼,仍能够感到空间的力量在自己周围不断延伸。
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过后,如有亿兆星辰在眼前齐齐炸开,驱逐了周围的黑暗,顿时变得敞亮起来。尚轩蓦地睁开了眼,突然发现,自己身着华丽的广袖衣衫,如今正站在云端。
无数的信息如同荒古的洪流般涌入了他的脑海,一个温文尔雅的身影正从远方飘来。
“大哥!我把侄儿们带来了!”
尚轩惊讶地望向来人,只见一个隽逸清朗的青年走在最前方,他的身后跟着十只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小鸡崽。这些小鸡仔可比寻常的鸡崽要漂亮多了,它们看起来肥嘟嘟、金灿灿的,每一只鸡崽的脑袋上都有一根绒毛在飘啊飘。通过这些头毛的不同,很容易区分出它们来。
最为让人瞩目的是,它们都长了三只脚。
通过脑海中的信息,他知道,这些小鸡仔是他的——
“父亲!”
“父亲!”
“父亲!”
……
小鸡仔们见了尚轩,一个个都很是激动,前面的小鸡仔停下,后面的小鸡仔因为躲闪不及,直接撞了上去。
“哎呀!”小鸡仔们很快就挤成了一团,最为瘦小的一只的直接被推倒在地,一路朝着尚轩滚了过来。尚轩赶忙伸出手,接住了那毛茸茸的一团金黄,那手感,简直比他曾经接触过的最为柔软的面料还要舒适,忍不住伸手多摸了几把。
掌心中的那一团是那么的弱小,他一只手就能够握住。小毛团的体温从尚轩的掌心中传来,让他有了种奇特的感觉。
突然,小毛团在尚轩的掌心中拱了拱,抬起脑袋,扑腾着小翅膀,一双豆豆眼充满信赖和依恋地看着尚轩,主动把自己的脑袋送到尚轩的手上蹭了蹭:“父亲!”
直到这时,尚轩才真正有了与小东西血脉相连的感觉。
被遗忘的九只小鸡仔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忽然满脸愤愤地说:“小十,你太狡猾了!”
“就是,就是!”
“居然这样获得父亲的关注!”
“太狡猾了!”
紧接着,尚轩看到一只又一只的小鸡仔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主动趴在地上,朝着他滚了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重云之上,紫霄宫中,正静坐悟道的道祖鸿钧睁开了眼,就在刚才,他感应到,天帝帝俊的命数,发生了某种不可预知的变化。
……
帝俊没有野心。
没有野心的帝俊比从前更难找到弱点。
甚至他在对待巫族的态度上也发生了变化,不再以令巫族俯首称臣为目标,而是以一种更为平和的态度来对待他们。并且他严格约束自己的下属,不允许其随意与巫族、人族乃至同胞发生冲突妄造杀孽。
此外,他还悉心教导膝下的十个幼子,把巫妖二族所处的境地告诉它们,以免它们继续懵懵懂懂,有朝一日遭人暗害。
不错,令巫妖二族盛极而衰是命运的安排,是这个世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结果,然而,这种衰落,并不一定要惹得生灵涂炭,使巫妖二族之人枉死。
从一开始,所谓的天道,所谓的命运就仅仅只是定下了这个结局,而没有规定整个过程——也无法将每一步都测算无疑。既然已经将十只小金乌当作自己的孩子,既然其他的可能并不是不存在,他有什么理由放弃?
说到底,尚轩仍然是一个心怀悲悯之人,不忍见生灵涂炭,亦无法坐视他所喜爱的孩子无辜枉死。他是自宇宙中诞生的先天神灵,本该比后天得道的鸿钧更为无情,更为接近大道,可他偏偏却是难得的深情,一旦他倾注了感情,便会毫不保留。
……
“师父居然让帝俊进去了?他老人家不是一向对帝俊不怎么看得上吗?”
紫霄宫外的台阶上,通天正和原始天尊说话,话语中难掩讶异。
帝俊居然被道祖亲请入内,还一待就是数日,他们想不惊讶都难。要知道,鸿钧素来喜静,就是他们这些嫡传弟子,也不被允许在鸿钧的地盘上过久地停留。
原始天尊摇了摇头:“帝俊怕是与原先不同了。”
原先的帝俊,虽然拥有准圣的实力,甚至与他们也可一战,但毕竟不是圣人。圣人之下皆蝼蚁,原始并不如何把帝俊看在眼中,哪怕他贵为天帝。
但是,数日前再次见到帝俊,原始觉得他开始看不透帝俊,这在他身上,是很少发生的事。从帝俊的身上,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与师父鸿钧如出一辙的气息。原始意识到,帝俊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帝俊,他们也不能再用原来的眼光来看待他。
这种预感玄之又玄,但荒古之中,法力越是高深的大能,预感便越是准确。原始自然不会只当这预感是一个错觉。一个疏忽,对于他们而言,也许就会酿成无法承受的后果。
紫霄宫中,鸿钧正与尚轩比肩而坐,两人皆双目闭着双目,端坐于院中,神色安然。
灵气在两人的周围以一定的秩序运转,形成一套玄妙的规则。
一阵风吹来,池中的鱼儿摆了一下尾巴,沉入了水中;院中静坐的两人三千墨丝被吹得随风而起,终于让两人从冥想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你非此界之人。”鸿钧道,向来无悲无喜的眼中,竟有一丝犀利。
“我从异界而来,为顶‘帝俊’之缺,以补此界秩序。”尚轩神色淡然,丝毫不见紧张。
鸿钧仔细地打量了他片刻,点了点头:“你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很好。说实话,你并非我能够管束之人,但你若要在此界兴风作浪,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会阻止你。”
尚轩微微一笑,看来,此界有一个尽职的界主。
“不过,你既是通过维序的功德来汲取生机,又何必在此刻出手?待巫妖大战,三界大乱,你岂不是能够汲取到更多的功德?你所改写的结局,虽然同样能为天道所接受,但却不是天道最想要的那一个。”鸿钧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早就是该回归天地之人了,如今得以续命,是意外之喜,但我不会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罔顾自己的内心,否则,何如归去!”
鸿钧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而已,能够看清力量的本源,反而对于生死本身更加看淡。回归世界的本源并不意味着死亡,而是以另一种形式与天地共存。
虽则如此,如若能够选择,终归还是能自由行动来得更好。
在尚轩逗留紫霞宫未归期间,西方两名得道高僧也在暗中密谋。
“……眼下帝俊不在,可是天赐的良机啊!”
“这一次,一定要让妖族与巫族……”
妖皇宫中,多了位不速之客。
这名不速之客神色悲悯,令人观之可亲。小金乌们见有外人进来,都好奇地凑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说个不停。
“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啊?为什么到这里来,是不是父皇让你过来给我们打扫卫生?”
准提的嘴角笑容淡了些,这群小鸟的眼睛是怎么长的,他看起来就那么像天庭环卫工人吗?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至少这样会比较好骗。
“我不是来打扫卫生的,我来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金乌们皱起了眉头:“什么好玩的地方?”
准提的声音中充满了诱惑:“你们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待在这宫里,一定很无聊吧?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啊,我知道了。”其中一只金色的小鸟露出鄙视的神情:“你一定是人贩子……不对,是鸟贩子,想要把我们骗出去卖掉!”
“就是,上一次我看到人贩子想要拐卖一个小孩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另一只小金乌也愤怒地看向准提。
“你要把我们带去很远的地方,让我们再也见不到父亲和母亲!”
“而且,我们还会受到虐待,被绑起来每天挨打,还不给东西吃。”
“如果我们想要逃走,你就会狠狠地揪我们的翅膀!”
小金乌们回忆着曾经见到过的种种,越想越可怕,愤怒值也在不断地飙升:“坏蛋!你是坏蛋!大家一起上,啄坏蛋!”
金乌们的愤怒值都被调到了最高,此刻,它们或是爬到准提的头顶,或是爬到他的脖颈间,或是爬到他的腰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开啄!
准提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不得不开始自卫。本来以他如今的修为来说,对付一群连毛都没长齐的小金乌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刚打算念诵佛经,使用言灵的力量来狠狠地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鸡仔时,突然发现,他喉咙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卡住了,什么也念不出来。
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尚轩一早就运用自己的力量,在里面张开了结界。
最终,在九鸟齐鸣、羽毛漫天飞舞中,准提捂着光头,狼狈地从鸟堆里爬了出来,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多逗留片刻。对他来说,这次的天庭之行绝对是有史以来最耻辱的遭遇,没有之一!
准提没有注意到,在场的,只有九只三足金乌。那么,还有一只小金乌去哪儿了呢?它去巡天去了。
从小金乌们有了基本的自保能力之后,尚轩就开始安排它们轮流值班,一鸟一天,十天一轮,早上的时候,它们需要飞上天空,为整片大地上带来光明和温暖,傍晚时分,当它们从天上落下后,被允许在人间待一天,与人类共处。也就是说,十兄弟每十天就有一次放风的机会,所谓‘外面的世界’对它们而言吸引力根本就没有准提想象中那么大。
在人间停留的期间,它们也增长了不少阅历,不再想从前一样单纯好骗。
在尚轩的引导下,十兄弟在人间还做了不少好事,不仅获得了人类的喜爱和感激,也积累下不少功德。尚轩知道,人族受天道眷顾,有大气运加身,让小金乌们与人族多多接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象现在,小金乌们得了人族认可,获得了信仰之力,哪怕是天道,也不得不记它们一功。以后天道若是想动它们,也得考虑考虑它们身上的功德和信仰之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法子,也就尚轩敢想,敢用。
爱孩子,绝对不是创造一个安全而舒适的环境,将它们与可能给它们带来危险的外界隔离开来,而应该让它们学会面对危险,树立起危机意识,懂得保护自己和自救。
羲和在镜中看着这一幕,抑郁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尚轩并没有对羲和隐瞒身份,早在尚轩刚来的那一天,羲和就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可她终究只能默默忍耐,从此对尚轩避退三尺。
可是这一次,她开始感激起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神明了。若是没有他,若是他没有把孩子们从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接来,悉心教养,恐怕,她的孩子们早已遭了西方那群人的毒手。想到这里,羲和开始咬牙切齿。
她一定不会让那群人好过!
与此同时,紫霄宫中的鸿钧和尚轩也正观看着发生在妖皇宫中的这一幕。池中泛起了层层波澜,准提与小金乌们的互动都在池中显现。
待看到准提狼狈离去,鸿钧眸光微闪:“你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只是,你可想过,被你扰乱的命运,将会如何?”
“天道需要的是制衡,无论哪一族的兴起、壮大、衰落、灭亡,都不是它的根本目的。”尚轩负手而立,一头乌发随着风的风的轻抚而飘荡在半空中,额发亦被吹散,露出额间的三点花瓣状的痕纹,这是伴随他历经三世的印记。
“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谁都不能够确定被天道选中,相互制衡的究竟是哪几个种族。”他也只是把未知的未来导向可控的方向。
鸿钧看了他一眼:“扰乱天命,纵使最后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你也逃不过惩罚。”
“我知道,那代价,我还承受得起。”尚轩的目光穿透了重云,不知落在了何方。
……
在准提回归西方佛门之后不久,佛门不知因何缘故,犯了众怒,引来各族各派人士群起而攻之,原本有希望趁着乱世谋夺气运,走向繁盛的一门,终究开始走下坡路。
巫妖二族的关系颇为紧张,几次差点爆发大战,幸而在尚轩的协调下没能打成,倒也省了生灵涂炭。在某次双方某次剑拔弩张,最终有惊无险地在大战爆发前止戈后,尚轩邀请巫祖十二大能入妖皇宫,巫妖双方坐在谈判桌前整整谈了七天七夜,当巫祖大能从妖皇宫中离去时,带回了一份与妖皇在天道见证下达成的协议,协议的内容无从得知。
有天道为证,若是哪一方有朝一日违反协议,必当受到天道最严厉的制裁。
在此之后,巫祖与妖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都处于和平共处的状态,在两族关系最好时,甚至还互通婚姻,不过,那是日后的事了,现在暂且按下不提。
妖皇一直致力于与人族保持有好的关系,在妖族的支持下,原本还很弱小的人族迅速地发展壮大起来,一跃成为了继巫族与妖族之后的第三大族。人类乃是由女娲而造,本就对女娲的种族存在天然的好感,现在得了妖皇如此的帮助,更是对妖皇感激涕淋,与妖族的关系越发密切了。
现在的人族,都以能与妖族通婚而自豪,并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浓浓防备感。不过百余年间,一个个同时带着人族和妖族血脉的幼儿降生了,它们的身上,承载着妖族的希望。
经过与人族通婚所生下的后代,也许实力会不如它们的先祖,也许,妖族终将变得越来越弱。不过,那又怎样呢?在妖族的实力被削弱的同时,巫族又何尝不是如此?参天大树看着固然客观,然而一旦面临狂风骤雨,也必将首当其冲,妖族如今看着强大,却又经得起几次暴风雨的摧残?反而是看似微小的草籽,虽然寻常,却能够在暴风雨过后,在下脚处落地生根。
妖族的荣耀与实力日后或许会代代削弱,再不如以往,但全了天道的制衡之道,妖族存在的时间,必将大大延长。
……
尚轩站在妖皇宫的窗边,望着清冷的月光,怔怔入神,整个人安静得就像一幅画像。
不过数百年的功夫,他就已经老了十万余岁。时间在他的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雕凿出痕迹,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壁垒,将他和周围的人,和这个世界分隔了开来。
“啊,父亲,你又在发呆!”
已经成长为少年形态的小金乌们推推挤挤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变。
他们兄弟的感情还是那么的好,虽然总是拌嘴,其中也不乏欢乐。他们在尚轩的面前还是这么的孩子气,一个两个,争着想让尚轩为自己顺毛。除了手脚拉长了一点儿,身体长大了一些之外,他们几乎什么也没有变。
被时间的洪流推着向前走的,只有他。
尚轩知道,这恐怕就是鸿钧所说的,他擅自扰乱此界的命盘所要得到的惩罚。
“啊,父亲,你的头发白了!”
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小金乌惊讶地叫嚷出声。
“真的耶!父亲,你的头发为什么会白呢?”
“因为,我老了,妖族以后,就要交给你们了。”尚轩说道。
小金乌们的心中浮现出不好的感觉,他们虽然仍然稚气未退,但到底已经在人、妖、巫三界的地盘上游历多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听了尚轩的话,他们呼啦啦地涌上,把尚轩围在了中央,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地道:“父亲,不要这么说,小六害怕。”
“是啊父亲,我们需要您……”
尚轩的目光从一张张脸庞上划过,似要将他们每一个人都记在心底。
“抱歉,你们的请求,我恐怕无法答应了……”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周围浮现出一层金色的光芒,紧接着,他的身体化作点点星芒,开始向着空中飘散。
“父亲!”小金乌们惊恐地伸出手,却无法阻止手中的星芒不断地消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们的父亲没有理会他们的请求。
直到那些星芒彻底地消散,小金乌们在原地守着空无一人的窗棂怔愣了许久,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的羲和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压抑的啜泣声不断传来。
直到那些星芒彻底地消散,小金乌们在原地守着空无一人的窗棂怔愣了许久,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的羲和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压抑的啜泣声不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