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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见了船头的严骥神情十分激动,一把握住他的肩膀道,“是骥哥儿吧?眉眼同你母亲生的一模一样。好孩子,咱们竟这么多年才见着。”
后头好几个人跟着他,口中都连声道,“世子爷慢些。”
原这便是光王世子明依峰了,他观严骥虽眉清目秀,肖似生母,却不带丝毫女气,瞧着性子也是个稳重的,心中十分高兴。
严骥见竟是母亲胞兄,自己素未谋面的舅舅亲自来接,忙屈膝要行大礼,“外甥见过舅舅,竟劳动舅舅亲自来了,外甥实在不胜惶恐。”
“你我甥舅,何必说这些虚礼。”光王世子明依峰忙一把拦住他道,“在外头不必拘礼,回了府里头有你磕头的时候。裕哥儿快来见过你弟弟,可怜你们打小就没见过。”
“今儿见过了也不算迟啊。”他长子明博裕自他身后转出来,笑眯眯的道,“早就上来了,偏父亲眼里只有表弟,倒把我忘了。”
说着又与严骥寒暄,“表弟这一路走得可顺利?姑姑可还好?没有晕船吧?船上吃住不便,府里早都备好了,只等你们来了,祖父今儿都问了十几遍了,总算是接着了。”
他一句接一句,非常热情,显出少年人特有的活泼可爱来。
严骥却是个少年老成,眼中带笑,温声道,“外祖父这样挂念,叫我如何是好,往后必定好好孝顺他老人家。这一路都很顺利,母亲在后头官船上,也一切都好,舅舅表哥为我们费心了。”
二人先前分开站着不显,如今立在一起,又都是一双明家人的大杏眼,看着和同胞亲兄弟似的。只是一个沉稳,一个跳脱,性格迥异。
明依峰愈加喜在心头,同严骥道,“骥哥儿,车架都安排好了,这就请你母亲下船吧。”
严骥却还记得林黛玉,忙向明依峰致歉道,“还请舅舅原谅则个,原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的掌珠林小姐与我们同行,既她外祖荣国府也来人,倒是先让她下船登车的好。再者我也问问是谁来接的,好同母亲说,叫她放心。”
“你母亲从前就同林家好,既这样,你先安排了林小姐,我同裕哥儿在车上等你。”明依峰是个爽利性子,当下就允了。
严骥一路恭送他到车上,这才转过去贾家处,见只有拉行李的车与一顶小轿,除仆妇之外不见一个主子,心下生疑,吩咐贴身小厮斯墨道,“你去问问,贾家是谁来接林小姐。”
斯墨去了片刻,回道,“回大爷,我问了赶车的,他说荣国府就打发了他们几个来,还有几个婆子在那里树荫底下。”
严骥打小就认识林黛玉,素日里将林黛玉视若妹子,贾敏在世时也极其疼他,如今金尊玉贵的小姐千里迢迢来了,竟只有几个仆妇来接,如何使得。
严骥当即沉着脸道,“荣国府好歹是林小姐的外祖家,怎会这样失礼,就这几个不知根底的下人,连个表兄都未曾派来?别是哪家充作贾府的人,实则是人拐子,你带人去把他们捆了,一会子通通送到官衙里拷问。”
林黛玉正同博平郡主依依惜别,忽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又有咒骂又有求饶,明依澜道,“刘嬷嬷去瞧一瞧,这是怎么了。”
刘嬷嬷匆匆出了船舱,仔细问过何事,回来报与明依澜道,“郡主,大爷发了好大脾气呢。”
知子莫如母,明依澜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好脾气的,故而奇道,“怎么缘故?”
刘嬷嬷看了一眼林黛玉,叹道,“大爷见荣国府来人接林小姐,就问了一句是何人来接的,结果仍旧只是几个三等仆妇。眼见林小姐受了委屈,大爷如何能不发脾气。”
明依澜冷笑道,“我当是何事,荣国府这般行事我在江南京城都未见过,巴巴的三催四请,结果就打发这么几个猫猫狗狗的来。你且说,他怎么处置的?他可不是个发了火就算了的孩子。”
刘嬷嬷嘴角忍不住翘起,“大爷真真是刁钻,他说那几个人许是人拐子,正喊要送官呢。”
林黛玉心中既为严家母子护她感动,又为贾府这般怠慢酸楚,低着头道,“又给郡主添麻烦了。”
“不妨不妨,你是何等娇贵的姑娘家,骥哥儿说的有理,难不成随便谁来接,我都叫人把你接去?咱们在船上稍等等。”博平郡主安抚她道。
刘嬷嬷想起亲自来接的明依峰,脸上难免带了喜色,“郡主莫恼,我说一件事你必然欢喜。世子爷亲自来接郡主了,带着裕哥儿候在岸上头呢,看到咱们大爷喜得不知怎么好了。”
明依澜眼圈一红,“哥哥还是这样疼我,劳你再跑一趟,替我和哥哥陪个不是,让他多等一会儿。”
饶是林黛玉再大度,可现今因为自己的事叫光王世子和郡主兄妹等着,不得相见,心里也暗暗埋怨贾家做事不周。
外头严骥指挥郡主府的人将那几个三等仆妇牢牢捆了,又扣下车轿,偏假作不知,放了个牵马的小厮。
那小厮一路急奔回复,寻了管家赖大道,“赖爷爷不好了,咱们去接林姑娘的人都被什么博平郡主府的人扣下了,说咱们是人拐子,要抓去见官呢,我跑得快,逃走了,其他人全给捆了。”
赖大皱眉道,“博平郡主啊,前儿我去吃酒,听说为着这个郡主,光王家好大的阵仗准备迎她呢。”
“赖爷爷您快拿个办法吧,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赖大一瞪眼,“你才不好了,你闭上你的猴儿嘴,老太太能知道?等着,我去请琏二爷。”
等贾琏重新带了人去岸边接林黛玉之时,荣国府几个仆妇在日头下面早晒得汗流浃背,狼狈异常了,见了贾琏都求救道,“琏二爷快救救咱们吧,要是晒死了。”
贾琏觉得非常丢脸,低声喝道,“都给爷闭嘴!”
明博裕是猴性子耐不住,早下了车和严骥说话,此时见急匆匆赶来一个锦衣公子,虽长得俊俏,却活脱脱一个纨绔,明博裕忍不住笑道,“这是哪家的爷?别是人拐子的头头冒充了来的吧。”
贾琏哪怕风流纨绔,脑子还是活络的,猜着说话这位多半和博平郡主有些关系,忙作揖笑道,“这位小公子说笑了,在下是荣国府贾琏,家里老太太特意命我来接位女眷,不知小公子是?”
明博裕长在帝都,自然是知道荣国府,虽是国公府,如今却是渐渐没落了,连着二房嫡女都送进宫做了宫女,真正贵胄里十家有倒九家是看不上他们的,因而故意道,“原来是贾公子,这会子正主来了,也算分明了。我就说怎生胡乱来了几个婆子就要接人,果然是人拐子。”
贾琏心眼转得快,忙道,“误会误会,都怪我脚程慢,倒叫这几个拉车抬轿的先来了。”
“既是误会,那便放了他们几个吧。”严骥不欲再生事端,吩咐家仆道,又和贾琏道歉,“实在抱歉,误会贵府了。我就知道荣国府并非那等行事无规章又失礼的人家。”
“不知者不怪,小公子心思缜密,倒是我们要道谢才是,若真是人拐子,后果可不堪设想了。不知二位小公子尊姓大名,日后也好送上谢仪。”贾琏自觉八面玲珑,没想到差点儿栽在两个小孩身上,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要说让他来接林黛玉,也无甚不可,嫡亲姑妈家的表妹,接一接有什么关系。偏她们娘们做事不周全,倒要他这个当爷们的出来赔笑脸收拾残局。
严骥看他说话客气,亦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严骥,这位是家中表兄。”
“原是光王府和郡主府的小公子。”贾琏拱拱手,“到底身上有差事,失礼了。”
他本想说赶明儿请他们两个吃酒,可年纪太小,登门致谢吧,自家脸又没有这般大,干脆告辞了。
严骥和明博裕自然不会留他。
明博裕小声同严骥道,“这贾琏倒是有几分意思,活络的很啊,老油条子。”
严骥但笑不语,看那边博平郡主已经携了林黛玉出船舱,忙上去服侍母亲。
待得二人分别上了轿,严骥叮嘱外头压轿的雪雀道,“有事只管打发人去郡主府送信,别委屈了林妹妹。”
“奴婢明白,多谢严大爷。”雪雀福身道谢。
贾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刚才还摸出了那边大车里头的是光王世子。到底是林姑父官做得好,连着皇家郡主都对林妹妹百般照拂,得回去和妻子王熙凤说道说道了。
王熙凤虽名义上是管家,可实际上却都是听二房王夫人的吩咐,如今林妹妹这事,知道的是王夫人安排不妥,不知道的,岂不是把这笔账算在他夫妻二人头上。
那边贾母得知头拨接林黛玉的人竟被博平郡主府的人扣了,脸色铁青。
邢夫人口笨拙舌,只管陪坐,倒是王夫人道,“如今琏儿已经去了,他一向有些本事,必定能处置妥当,把林姑娘稳稳当当接回来的。”
王熙凤在一边看的分明,忙上前笑道,“晚些接回来也好,老太太日也盼,夜也盼,终于把林姑娘盼回来了,一瞧见她,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些个人呢。她晚些来,我还能得老太太多看几眼呢。”
贾母这才开脸,瞥了她一眼道,“我这会子都瞧你几眼就是了。”
只是到底心中不悦,博平郡主虽出身宗室,可这样无端的打脸,也未免太过分了。
林黛玉从小就得博平郡主喜爱,常来常往的,近来又同博平郡主一同起居,连刘嬷嬷都说她规矩不错,举止有度,故而此时并无甚小心怕被笑之意,难不成荣国府的规矩还能严过郡主府不成。
只是颇为自矜身份,并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往来皆是雪雀几个在开口。
待到了轿子上,方露出些孩子心性,从纱窗往外瞧了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江南不同,京城有京城的热闹,扬州有扬州的灵秀,各有千秋罢了。
又行半日,方到荣国府,轿子落在垂花门前,雪雀快步上去,见贾府的婆子围上去要打帘子,忙笑道,“我来便好,怎敢劳烦妈妈们。”
林黛玉扶了雪雀的手,此时已摘了帷帽,贾家众人见她虽尚小,身量纤弱,容貌却已能瞧出标致绝色来,不由皆是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