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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克里斯又按约去了清心殿与皇药师相会。想着张若水教给她的法子就能赢过男孩,轻松拿到出宫的鱼袋子,心里就十分得意,不自觉的就走快了一盏茶的时间。进了平日的屋子,却没见到皇药师的踪影。
心道:臭小子,该不会不来了吧。
她一会儿就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后来索性走出房间,在附近转转。溜达着就绕到了后殿,从旁边一扇小门中挨身而进,再穿过一座小小的花园,走进一间大房间中。
大房间套小房间,小房间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只探了个头进去,黑不拉几的。克里斯轻声叫着:“黄……药……师。”也不见人应,又叫,“黄……药……师……黄……药……师……”
耶?克里斯突然想起小舅舅给自己放过一部叫《东邪西毒》武侠片,当时她就被片中炫目的武打画面给掳获了,觉得中国功夫既有神秘魅力又动感十足。这东邪黄药师不正是电影里的角色吗?电影最后他隐居在桃花岛,这小鬼倒给自己起了个武林大侠的名字。
克里斯吸了吸鼻子,发现这屋子里烧着檀香,门缝透过一缕阳光照到了青铜香炉,炉中青烟飘飘而上。屋子一角有个梳妆柜,她突然看到梳妆柜前一团黑影,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缭乱,。
“黄……药师?”
那团黑影动了动,她不由得手足无措,便想转身逃走。
克里斯快步回去,穿过两条走廊,想循原路返回,可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竖耳倾听,不闻有何声息。于是她在一处走廊拐角停下,躲在墙边,斜跨一步,又凑眼过去偷看,一寸一寸地挪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得尿裤子。
原来不远处,那一大团黑影跟了出来,黑色长发遮住了脸,不,应该是遮住了大半个身子,一身恐怖之气笼罩着。正如克里斯担心的那样,这黑影正在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瞬间的惊慌让克里斯难以呼吸,但她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逃跑。
惊慌的感觉仍然紧紧地抓住她,令她无法发出声来。跑着跑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克里斯瞥见黑色散开的头发和通红的大眼睛,黑影速度很快的追了上来。
“鬼啊!贞子啊!”
她没命的跑,黑影没命的追。
跑着,跑着克里斯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死胡同里,这正是御花园顺着金水河修建的一座水堤。她已经到了观景堤岸的尽头,气喘吁吁,退无可退。黑影已然追了上来。
“你别过来。”她只能大叫起来。
“怀吉……怀吉,你为什么要跑?”
“咦,你不是鬼?”虽然惊魂未定,克里斯终于恢复了理智,站在她眼前的不是鬼,是人。
“怀吉……怀吉,你不要我了?”
她发现这个女人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说不定是个疯子。
女人伸开双臂,想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一步一步逼近。
“你不要过来。这边危险……”
那女人疯狂地朝着她冲了过来。当克里斯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时,已经太迟了。
扑通一声,终于两人一起掉入了水中。
疯女人显然不会游泳,一掉进水里便开始拼命挣扎,连灌了几口水后,她更加慌乱起来,双手紧紧地抱着克里斯,越抓越紧。
克里斯根本挣脱不开,两个人纠缠着慢慢沉了下去。
一切声响都慢慢消失,水面归于平静。
汴河的水出乎意料的温暖。
克里斯却觉得寒意透骨,温暖湿润的水竟然让身体剧痛无比。
心灵心理的分离吗?
感觉五脏六腑揪在一起,脑壳像是要裂开了一般,她本能的想捂住脑袋,可深埋在脑海中,那个她永远都不愿去碰触的记忆,却一下占据了她的身体。
此时仿佛就是一场Dé-jàvu(似曾相识),那无法逃离的噩梦又重现了。
十三岁那年,她差点死在水里。
周围也是同样的一片黑暗,四肢已经麻木,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当她就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却感到体内全部的液体似乎都在向外流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臂、双腿开始拼命摆动,直到冲出水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游到岸边。她趴在沙滩上,就像一条濒死的鱼,甚至连喘息的力气都耗尽了。许久许久,她虽然还是无法从混着咸腥海水的泥沙中站起身来,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她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从前的那个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次,要死在水里了吗?
克里斯从水下望向河面,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她平静地看着自己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在水中形成了几个气泡,摇摇晃晃地向水面飘去,纷乱的念头,不断闯入她的脑海。
死了的话,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能吗?
……
“师父,快救救他们,快啊!”
此刻,岸上也追过来两个人,一大一小。
高大的男人,站在岸边,出神地望着这片水域。
“师父,师父,快救救元霄。”男孩声音急得都拖着哭腔,他爬在岸边四下张望。
就在男人犹豫的时候,又一个身影从他身旁掠过,毫不迟疑地跃入了水中。
克里斯发现一个臂膀从后面揽住了自己,前臂上的肌肉很结实,像卷曲着一条条小铁蛇,肌肤也似蛇身一样冰凉。克里斯试图让自己放松些,两腿小心翼翼地踩着水,当离水面足够近的时候,水承载起身体的全部重量,安然的浮上水面。
探出水面后,她看清楚了来人,正是张若水。
“我没事,快救她!”
张若水没有犹豫,再次钻入了水下。
克里斯一边抓着岸边的青石,一边紧紧地盯着水面。还没有见到人影浮上来,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变冷了。
忽然,她感觉腰间被一股力道轻轻一带,瞬间双脚离开了水面落在了岸上,克里斯才发现腰间被一只大掌撑住。
待她站稳了,那大掌已然松开了她。
克里斯抬眸正撞上一双深黑如墨的眸子,自己被这个男人拉上了岸。他年纪大约三十岁出头,容貌刚毅冷峻,俊逸整丽,眼瞳黑亮如玛瑙。他头戴鹖冠,身着灰色纱縠道袍,脚穿如意头云履,大大的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把她从水里拉来,他身上却没被水打湿。
男孩赶紧冲了过来,急切的问:“元霄,元霄,你没事吧?”
男人转身站在岸边,似乎要望穿河水,深邃的目光藏在水波中,不知所踪。
“师父,他们怎么还没上来?”皇药师张口问道。
克里斯心里也着急起来。
“张大人精善‘锁鼻飞精术’,这点时间对于他不在话下。”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却有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来了!”
克里斯注视着水面,果不其然,几秒钟的等待之后,劈开蓝色锦缎般的河水,张若水从水里中一跃而出。他踏水而行,脚尖所到之处,留下一片涟漪,碧蓝清澈的河水温柔地托起水中两人,克里斯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女人的身体被轻轻地放在地上,最先冲过去是克里斯。女人身材矮小,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眼睛突出。克里斯拨开她脸上湿漉漉的几缕头发,发现女人已经昏迷,再一摸心跳停止、气息全无。
她毫不犹豫,让女人的身体躺平,清出呼吸道、口腔里残留的水,让头部后仰。
“她喝了水,要将她翻过来……”张若水话还没说完,就僵住了。
在场的男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克里斯自己深吸一口气,她俯下身,以口对口,亲吻着女人。
“无耻!你在做什么。”男人大喝一声。
克里斯此刻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想法,她不断将气吹入,为使空气不从鼻孔漏出,用一手将女人的鼻孔捏住。紧接着他又用双手分别放在女人乳房下方的位置,一、二、三、四、五……她一边默念一边做着心脏按压。
男人已经忍无可忍,他毫无先兆抬起右手,突然间屈指一弹,一股劲力在空中呼啸划过。
皇药师露出惊骇的神情,他离师父最近,他怎么也没想到师父为什么会突然使出本派的绝学“弹指神通”,师父的指力神通,急劲威猛无俦,朝蓝元霄背后激射而去,在这样的情势下,攻击可以说避无可避,男孩十分清楚这点。即便他出声阻止,也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厢张若水催动小洞天秘术,急运指力发出,嗤、嗤、嗤的三声轻响,他身上、衣服上的水聚拢在指尖,水珠化作菱形冰枪飞出,这正是“玉寒神功”中的“枪出水际”。
两股寒冰之气与一道劲力在空中相遇,霎时寒光闪闪,冰枪被撞得粉碎,但那男人发出的劲力却也被化解了。
男人忽见第三道寒光射来,劲气灌注于袍袖之间,大袖一挥,将这第三支冰枪挥于无形,但却可以感觉到寒气轻轻掠过。他微一抬手,发现他宽大的衣袖上,被刺了一个小小的洞。
“梁大人的‘弹指神通’真是精妙绝伦,威力惊人。”张若水依然面带微笑,先开了口。蓝元霄眼下的行为虽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瞠目结舌,但他觉得主子应该是在救人,他想只要能够拖延一点时间就行。
那男人轻声哼道:“你这寒冰指,威力果然非同小可。”
张若水师承洞灵派,而他眼前的男人名叫梁怀吉,师承通玄派。他二人同根同源,皆为道家高手。
中国历史上,道家修行有各种方法,其中有“隐仙”一说,分天仙和地仙。到了宋朝,隐仙派又分成了通玄派、玄真派、洞灵派和少阳派四大派别。
其中通玄派和玄真派都属地仙一脉;洞灵派和少阳派则是天仙一脉。
所谓天仙和地仙,两者的区别就在于“一显一隐”。天仙派讲求度己亦要度众生,所以要入世;地仙派讲求自我的性命双修,所以要出世。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入世之人,或居于深山,云游四方,采药炼丹;或走街串巷,以阴阳术算卦相面,教人修炼;或拜将入相,为国效力,而张若水便是大隐于朝的人。
梁怀吉属地仙一派,他们追求自身的修行,讲求出世。所以,张若水一直都很疑惑,为何梁怀吉会选择入世一途?张若水自幼被养父收养,入洞灵派学武之前,早早就净了身,他不明白梁怀吉为何愿意入皇宫大内做了宦官,他又图些什么?
刚才梁怀吉二话不说,就立下杀手,实在凶险至极。张若水知道这门弹指神通绝技是梁怀吉自创的。今日过手,才知道如此厉害,确实非同凡响。而梁怀吉内功精纯,着实令张若水心生忌惮。
梁怀吉上前一步。
张若水看着梁怀吉的眼睛,它们看起来很平静。张若水的眼神也是这样,也许高手的眼神都是这样的吧。
可张若水知道,越是平静越是凶险,他运足真气暗中戒备。
眼见二人又要动手,就在这时,皇药师突然叫了一声。
“公主醒了!”
克里斯听男孩叫道,心中却诧异,这个疯子竟然是公主?
女子吐出几口水,克里斯依然轻拍她的背,她不住的咳嗽,“咳咳咳……”
梁怀吉停下动作,走了过去,他想要伸手去探女人的脉搏,女人却躲躲闪闪,往克里斯的怀里钻去。湿漉漉的身体,浑身不住的颤抖,她拼命的抓着克里斯的手,抓得生疼,一边拼命的摇头,一边说:“怀吉,别让他抓我走,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不要和你分开。”
克里斯清楚女人需要立刻回复体温,在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抬头大声道:“快带她回去治疗!”
“我不走,不要碰我,不要,我只要怀吉……”
梁怀吉用手在她身上轻轻一拂,女人身子一下软了下去。他抱起女人,转身离去。
张若水没有阻拦。
皇药师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克里斯心中也有不少疑惑,但自知现在不是寻求解释的时候。她点点头,示意皇药师跟上去。
男孩二话不说,转身跟上师父。
克里斯觉得被一股寒意浸透,“阿嚏!”下一刻,她已经双脚离地,被张若水抱起,向着宝慈宫飞奔了。
克里斯乖乖的伏在张若水的胸前,心里后怕起来,如果张若水没有及时赶到把自己救起,后果会怎么样?一念及此,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张若水加快了速度,一刻不停地朝宝慈宫飞驰而去。
回到宝慈宫,梁惟简马不停蹄地让十几个小宦官准备好了洗澡水。邢芸在澡盆里洒入香药,搀扶克里斯入浴,她一股脑钻进了热水中,蒸汽四起,温烫的热水让她慢慢的暖和过来,这种热度让自己完全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今日落水,她本想要一死,去试试能不能回到现代,可她又错了,强烈的生命本能让自己求生,她不想死,更不能让自己的灵魂就这么永远的消失在水里。
虽然身体渐渐缓了过来,一股恐惧却从心底升起。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发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下场会怎么样?如果张若水知道了高滔滔已经死了,他还会对霸占着这具身体的自己这么情深意重吗?想到这里,克里斯苦笑了一下,将身体慢慢沉入水中,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变得这么在乎他人的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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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克里斯因为不慎落水,想起了往事而思绪难平;另一边,梁怀吉带着落水的女子回到了清心殿。男孩即使担心,却也知道自己不方便在场,准备离开。梁怀吉嘱咐他了两句,让他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见师父话中不带任何情绪,赵頵若有所思,却也不再多言,径自离开。
床榻上,女子被一股股寒气折磨的浑身发抖。她在水中浸泡的久了,脸色惨白如纸,当下已是气息衰微。梁怀吉决定用内力施救,他扶起女子,坐在她身后,双掌贴上湿透了的衣衫,一股热力随着掌心传入。通玄派的内功是道家上乘的龙虎丹法,以龙喻水,以虎喻火,水如鼎湖临界,火如炽焰血脉。衣服上的水珠似乎被这股内力赶了出去,转眼屋中蒸汽缭绕,女子身上的衣衫很快就烘干了。
两个时辰之后,女子总算气息顺畅,折腾了许久,她已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的睡着了。梁怀吉在她床前默默站了一阵,才出了屋。
换了一身道袍从屋中缓步踱了出来,梁怀吉左手拿了一炷香,右手持剑,剑锋在月光中散发着孤冷的色泽。清心殿是真宗皇帝当年修道的地方,清幽雅致,此刻夜深人静,院落里静谧沉寂。梁怀吉将香插进院中的香炉中,一炷青烟升腾而起,浮在空中,淡而不散。
他一面看着悠然缓慢升起的青烟,一面想着心事。
落水的女子正是仁宗皇帝的长女福康公主。福康公主自幼聪慧孝顺,最得仁宗宠爱。也正是太过宠爱,仁宗想亲上加亲,把长公主许配给了自己生母的外甥李玮。天子嫁女,十里红妆,羡煞乐了多少京中闺秀。梁怀吉便是由仁宗亲自任命的公主府主管,照顾公主日常起居。只谈造化弄人,婚后长公主发现李玮这个人粗俗无知,又爱附庸风雅,一门|心思用在花重金购买古玩字画攀附权贵上。长公主对父皇钦定的驸马失望至极,心生厌恶。梁怀吉虽然是个宦官,却很有才情,日子一久,公主便全部的感情倾注在他身上。
公主虽然爱慕梁怀吉,却也恪守妇道,李玮的母亲听到府内的流言蜚语,跑去偷看公主和梁怀吉,惹得公主大怒,夜扣皇城门进入内宫向仁宗哭诉。大闹禁宫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先不说公主爱上宦官这样荒唐的事情,让民众议论纷纷,让皇家颜面尽扫。皇城门入夜不得开启,这乃是违反祖宗规矩的大事,朝中重臣都纷纷上书,谏官力主弹劾,仁宗无奈只得将梁怀吉发配西京洛阳的“洒扫班”,负责打扫皇陵。
长公主被迫幽居宫中,两地分隔让公主郁郁寡欢,相思成疾,仁宗虽召梁怀吉回京,却怕御史谏官议论,只他在前省干活,不能继续服侍公主。后来长公主真的疯了,仁宗于心不忍,让梁怀吉回到公主身边照看,并下密诏令二人屏居于清心殿,不许任何人进出,也不得靠近一步。乱议此事者,斩!
时过境迁,昔日京城第一名媛,如今却成了皇城里的禁忌,没人敢提,不过私底下,还是有人偷偷叫她“疯公主”。
照顾公主无非是仁宗皇帝将自己留在宫中的又一个手段。梁怀吉哀叹,长公主的爱慕之于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负累。今日公主落水,自己甚至希望她死在水中,这样一来,说不定自己就解脱了。皇宫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这么多年连自己也被浸染得如此麻木、如此不堪了吗?
梁怀吉举头望月,神情复杂。
忽然,他举剑一挥,在月光舞动了起来。
衣袍带起微风,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剑锋卷着风发出“呜呜”的鸣叫,恰似箫声渐起,声音忽高忽低,如泣如诉,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落盘,清脆短促,只见他的动作变得轻巧短促,剑尖竟带着轻啸;他越舞越快,叠音渐增,此起彼伏,先如鸣泉飞溅,继如花团锦簇,又如百鸟争春,待到极处,他身形陡然拔起,几个急转,一剑挥出,剑尖刺破空气,锋利肃杀,呼啸而过。几个盘旋回转之后,声音又低沉下去,如细雨绵绵,不绝如缕。
黑暗中一个影子。显然,已经在那儿静观多时,他突然笑道:“你一向沉稳内敛,没想到竟然也会如此花俏的招数。”
梁怀吉没有回答,剑芒一闪,刺向黑影。
对方手臂一抖,手中拂尘转动,尘丝顿时缠绕在剑身上。
长剑停滞下来,但突然间剑身上下抖动。
“嗤”的一声轻响,剑身传来一股极热的力道,直达拂尘的手柄,黑影显然没有准备,被震得手指一松。
剑尖一挑而回,“啪”的一下,还剑入鞘,而拂尘则握在梁怀吉手中。
来人头发花白,一身黑衣,正是石全彬。
石全彬眯起了眼,凝视着那男人,眼神中却没有敌意。他悠悠说道:“咱家当年在西北道上,只身独闯彭家寨,用这拂尘连夺彭家五虎的手中兵刃,没想到今日竟被人夺了去,梁大人武功日渐精进,咱家自愧不如啊。”
梁怀吉未语,把拂尘递还。
这套剑法是梁怀吉最近自玉箫中感悟出的,看似花哨的动作并不只是为舞剑而用,内力灌入剑中可黏夺他人兵器。
石全彬接过拂尘,轻轻一挥,搭在左臂之上。
“你来的比我预想中的要快。”
“因为咱家很久没见你燃起青烟了。”
青烟是他们相互联系的暗号。
梁怀吉点点头,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昨天清心殿来了一个叫蓝元霄的内侍。”
“蓝元霄?他不是高氏宫里的吗?先皇有令,此处不得进入。他来干嘛?”
他轻叹了一声,说:“倒像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石全彬迟疑片刻,又道:“你不会因为这种事叫咱家过来吧?”
他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他是谁?”
“咱家前段时间见过这个蓝元霄,后来也派人查了查。”石全彬微眯眼睛,继续道:“庆历七年,汴梁发大水,大阉蓝继宗救下一个孕妇,可惜后来难产死了。他认了这个刚生下来就成了孤儿的孩子做了养子。前阵子高氏钦点蓝元霄进宫,这多少也顾念她自己的近臣蓝元震所做的安排。”
梁怀吉想起今天的事情,那被水浸透的衣衫下,身形微显,是女人的身子,他缓缓道:“她是一个女人。”
“什么?”石全彬一惊,蹙眉道:“你不会看错?”
“我敢肯定。”
石全彬冷沉的道:“太后宫中的女子为何要假扮宦官?”
“暂时无法判断。”
石全彬突然一言不发,仅是静静的看着梁怀吉。一个少女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仁宗朝时,只有她敢在这禁宫中假扮内侍,他曾眼睁睁的看到戏弄朝臣得逞,笑脸晏晏的少女。当年若说她是年少不更事,如今还来这一套,意欲何为?这么多年自己怎么就忘了高氏,她手掌后宫,权势日隆,身边聚成一股澎湃的力量。那股力量雄浑无比,经营多年不会因为英宗突然去了就那么轻易散了……想来想去,石全彬脸颊的肌肉微微痉挛,鼻翼两侧与唇角也在抽搐,他本就相貌不佳,在这时看上去更加的酷厉阴毒了。
短暂的岑寂之后,石全彬的双目宛如血光流动,冷冷的道:“也罢,知道了,这件事咱家来料理。”
梁怀吉熟悉石全彬这个表情,这是动了杀念。以前,在这宫里,只要哪个女人稍有古怪,就会被石全彬紧紧紧盯住,一定要查清来历底细,才肯罢休。可这两年,石全彬没来由的疑心病很重,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为了完成先皇的遗愿这个念头,越来越强,越来越烈,从未如此迫切过!所以,他遇事只要稍加怀疑,但求除之而后快。
梁怀吉微微叹了口气,他劝道:“此事涉及皇太后宫中,应从长计议,需查得一清二楚。”
石全彬稍显激动的道:“咱家说了,这事你无需过问!”
“我知道了。”
见梁怀吉只是轻声回应,神情却若有所思,石全彬正色道:“你莫要忘记了先皇的重托。”
石全彬敏感的察觉到,近些年来,梁怀吉的武功越来越高,早已超过了自己;然而,他却对很多事情越来越淡。
这样强悍的人,想要离开皇城简直轻而易举。这么多年的等待,他对“那件事”已渐露倦意,唯一能留住他的,恐怕就只有当年的那个承诺,所以石全彬刻意旧事重提。
梁怀吉冷冷回道:“我当然不会忘记,更不会忘记我的誓言。”
石全彬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如果有情况就通知我。”拱拱手,石全彬转身离开。
梁怀吉手指一弹,挥灭了香炉里的青烟。
站在屋前的台阶上,他极目四顾,顿觉这巨大的皇宫,就像牢笼。
而他,不过是只困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