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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髯男人眯着眼睛,将三人上下打量许久。“大当家的。”一个劲瘦青年进门,抱拳行礼。这人脸上横着一道长疤,眼中透出一股煞气,他同样斜扫过这批孩子。凡触到他目光的,无不低下头去。
“老三,你来得正好。”长髯男人招呼他过去,指了赵许、张少卿与那男孩给他看,“你瞧着哪个更像?”长疤青年犹豫片刻,道:“那夜天黑,兵荒马乱的俺也没看清楚人。只知道是个干瘦拧巴的娃娃,被个和尚带走了。”
“那孩子出身富贵,想必相貌不会难看。”
大当家走上前,拧起张少卿的下巴,左看右看,“倒是细皮嫩肉的……”张少卿紧张地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大当家冷笑一声,似是不信。张少卿急忙道:“我爹是城东开成衣铺子的张华山,你们可以去问。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知道我们要找什么人?”大当家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捏得他下颌青紫。
“我不知道。”张少卿毕竟还是个孩子,痛得眼泪夺眶而出,又急又怕,“我爹会给你们赎金的。大王,您放了我吧。”
大当家道:“是个机灵孩子。”松开手,望向三当家。三当家摇了摇头,道:“个子没这么高。”张少卿是家中独子,富养长大,年纪也过了八岁,自然比赵许高出一截。大当家听他这么说才作罢,踱到第二个孩子面前。
张少卿抚着胸口,浑身大汗,恍如死里逃生。
他边上站的就是赵许。
赵许小脸木然,嘴里含着一根手指,两眼无神。
“你叫什么名字?”大当家问道。
他直愣愣站着,也不答话。三当家眉头一紧,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扇下去。张少卿心下不忍,壮着胆子道:“大王,他是个傻子,不会讲话。”大当家的眼神重回他脸上,吓得他冷汗直冒,但还是努力挺直了背。
谁知大当家不怒反笑,扭头对三当家道:“这孩子挺讲义气的。”
他伸手在赵许眼前晃了一晃,见这孩子果真没有任何反应,心里信了大半。手指撩开赵许额前的头发,看到那道伤疤,微微一怔,抬眼问道:“这伤怎么来的?”他仔细看了看,不像刀剑砍的,更像尖锐物所伤。
“那位脸上有伤?”
三当家摇头道:“没听说过。”
赵许的伤是被李三河抛进河里的时候水草划的,离眼皮只差寸许。要真是换做一刀下去,保不准一只眼睛就得瞎了。乌云寨的人都在外围掩护,哪里知道这许多。
大当家不满道:“连这种都送上来,老黑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他很快略过了赵许,将目光久久停留在最后一个人身上,笑道:“哪个把观音座下童子都掳来了?”说的自然就是那男孩。所有孩子里,这个是最出挑的。出挑到什么地步呢?一眼望去,谁也不会把他落下。
“赵小公子,您可让小人好找啊。”
那男孩闻言似笑非笑。大当家正欲去摸他的头顶,却被他倏然甩开了。“别碰我。”尚嫌稚嫩的童声清冷非常。大当家也不生气,只笑道:“您跟了个和尚师父,现今是要出家吗?怪不得陕州城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一般,也没找到您,原来是躲到了庙里。”
他说这些话的本意当然是试探,但面前这个男孩的反应,还是给足了他惊喜。
男孩神色不见丝毫慌张,只淡淡道:“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一定会后悔的。”
大当家给三当家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即把其他孩子带了出去,还替两人关上了门。在关门的一刹那,大当家即刻出手把住了男孩的命门,一手掐在他脖子上,冷笑道:“小侯爷。小人不过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贱命一条,哪能跟您比?”
男孩盯着他的双瞳,道:“你要是想杀我,刚刚就动手了。”
大当家有些讶然。怪不得是天家出生的孩子,早慧至此,经历了生死大变,还能淡定如常。他颔首道:“不错,我确实不想杀你。”男孩道:“岂止不想,你还要好吃好喝,妥善安置我才对。”
大当家眼神意味深长,“你都知道?”他心底有种怪怪的感觉,说不出来,似乎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瘦弱的孩童,而是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的成年人一般。
男孩回敬他一个同样蕴含深意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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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当家把剩下的孩子送回柴房,折身回到大堂外。又候了良久,才等到大当家推门出来。只见大当家满脸疑惑之色,往屋内回看了一眼又一眼。
“大哥。”三当家压低声问道,“他是不是……”
“有些古怪。先留下来再看看。”大当家抬手做了个起势,“陕州城那边,还是要让老黑继续找。官府如果有消息,也得马上通知寨里。”
“是。”
两人边走边说话。
火声噼啪中,大当家的脸色晦暗不明。他沉默良久,方道:“就算不是,也必须是。只要他们那边一日没找到人,就不能肯定我们手里的人是真还是假。投鼠忌器,想让咱们背锅也没那么容易。”
三当家道:“大哥深思熟虑,自然是没有错的。我们都听您的。当年要是没有您,咱们乌云寨一帮子兄弟,还指不定在哪流窜要饭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当家拍拍他的肩,叹道,“是我害了大家。”
“这怎么能怪您?姓王的手里握了咱们的把柄,咱们是没办法,才跟着去干这截官道的事。”三当家忿忿不平,“如果不是小林从东京带了消息回来,告诉咱们狄青狄将军已经奉命剿匪,咱们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就是这个把柄啊。”大当家阖上双眼,复又睁开,眸中流露出悔恨之色,“是我当年一时昧了良心,与虎谋皮,带着兄弟们干起那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暗地里帮姓王的做事,才落得这下场。我罪有应得,但这一山老幼妇孺……”
三当家咬牙打断道:“大哥,别说了。大不了咱们拼个你死我活,把姓王的那点儿事,也全他娘的给他捅出去!他现在还不知道咱们暗地里找人。他找不到赵许,必定心急如焚。实在不行,我们就带着孩子,到东京去告御状,跟他鱼死网破。”
他向来头脑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然而大当家却知道,此计是决然不通的。王知州就算胆大包天,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截信王府的亲眷。他上面肯定有更高的人护着。自己一帮升斗小民,哪里是这些达官显贵的对手?
为今之计,只有确认了赵许的身份,再见招拆招,从长计议。
“那个孩子,你找人看住,好好伺候着。”
“有必要吗?”
大当家瞪他一眼。
三当家急忙举手投降:“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老黑那里有消息吗?”
“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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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个矮小阴枭的男人飞在半空,噼里啪啦撞烂了一堆桌椅茶壶,最后闷哼一声砸在墙上,沿着墙面缓缓滑落,鼻青脸肿,口吐白沫。贺连越一脚踩在他胸口,俯身拍了两下他的脸,发出清脆的声响,慢声道:“早跟你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先出手谁吃亏。你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那人两眼翻白,咿咿啊啊半天,讲不出话来。
“别装死。”贺连越提拎起他脖子,“你们把孩子送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
“嘴还挺硬。”贺连越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登时鲜血迸出,汨汨淌进他咧开的嘴里,门牙断了两根,整张脸愈发猥琐难看。他痛得嗷嗷直叫,却是全身无力,挣脱不得,牙齿漏风地说:“不知道!”
贺连越站直身子,后仰脖子,扶额道:“我本来不想用这种手段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抓起这人的手腕,轻轻一扭,只听“咔”的一声。男人的整条胳膊便如麻花一样被拧成结状。
“啊啊啊啊啊——”
本参在门口听得分外揪心,踱来踱去,焦躁得直抓脑袋。
“小师叔!”
终于等到贺连越出来,他强忍着不去看屋里的惨状,扯住贺连越的衣角问道:“怎么样了?问出话来没?”看到贺连越衣袖上的血迹,他咽了下口水,默默松开了手。贺连越掏出一条手帕,随手拭了两下,扔在地上。
“问到了。”他揉揉眉头,“在城外三十里的齐巧山乌云寨上。”
“那……那我们赶紧走吧。”
贺连越道:“城门早就关了。”
本参一愣:“那……”话还没出口,就被贺连越揪起了后领,拖行李似的扛在肩上。
“当然是翻过城墙跳出去。”
遵纪守法的五好良民本参,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出格的行事作风,犹豫了半晌,才问道:“人……没死吧?”这要是犯了杀戒,他该怎么向枯荣师伯、慧明师叔祖交待。
贺连越不耐烦地说:“没死。我杀个小喽啰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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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瞪大眼睛,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人呢?”
雪亮的剑刃抵在他喉咙前,那人声音低沉,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犹如远古而来的魔神,浑身散发着强大的威压。
老黑两股颤颤,全身麻木,连伤口的疼痛都感知不到了,抖着牙关问道:“什、什么人?”
那人声如闷雷,吐出两个字:“孩子。”
“城外三十里,乌、乌云寨。”
“多谢。”那人微微颔首,提剑,一剑穿喉,然后走出屋子。
忽然,他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方带血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