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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绣珍冲着蒋妈招招手,把孩子递过去之后,才对金玉瞳冷笑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所谓有女万事足,我如今才知道有孩子是多幸福的事情。我只盼着,明年给我丫头添一个弟弟,两好凑一好。至于别人说什么,我以为是无足轻重的。”
对于梁绣珍这人主次不分的脾气,虽然金玉瞳早前就知道了,不过毫无忧患意识这一点倒是今天才察觉的。因就白了一下眼,冷哼道:“敢情我这着急上火的,全是无儿无女的错咯?你可别弄不清楚,我也是为了你!”
梁绣珍将披肩往上一提,手指转着上头的流苏,一派镇定地答道:“急什么呢,我就是有这事儿也不过是一时的嘴皮子工夫罢了,哪比得上这个会那个会的要紧。要急也是徐润莲急起来,与我什么相干?”
“看来我们二少奶奶的脑子,还没出月子呢。”金玉瞳觉得自己也是白操了这份心,冷笑三声,站起来预备回屋去。
“什么意思?”梁绣珍一拍桌子,跟着也站了起来。在她心里,从来都是看不上金玉瞳的。以前走得近,也不过是喜欢金玉瞳的种种恭维,过后知道是计,自然恨上了她。这年头都改朝换代了,姓金有什么了不起的,报纸上多的是这个王爷那个贝勒饿死在棚户里,这个王妃那个公主给人做了小。她金玉瞳算个什么东西,仗着有几分姿色,会些狐媚妖术,就踩在梁绣珍肩上,预备登堂入室做未来的当家少奶奶了吗?说真心话,金玉瞳比起沈初云可差远了。梁绣珍宁肯在沈初云跟前陪笑脸,也不愿向金玉瞳服半分软。
金玉瞳眼珠子转过一边,懒懒地嗤笑了一声:“什么意思,说你糊涂呗。你且走着瞧,这只是开始。过后,你的好日子长着呢。”
“你……”梁绣珍刚预备冲出去和她评理,就听见外头有韩太太说话的声音,并不敢再向外去了。
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声莫名停住了,金玉瞳也就跟着站了一站,向后一瞥,又凝神听了听动静,自然猜到了缘故。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子,挑衅一般地对着梁绣珍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方才离开。
梁绣珍的拳头捏得铁紧,狠狠一下捶在朱漆立柱上,竟然瓮瓮地响了好一会儿。
金玉瞳才走到院子外头,就被韩太太给叫住了:“我们金尊玉贵的格格,又是要上哪儿去?”
“今天是礼拜五,照例呢盐务署的人会在隔壁的俱乐部聚会。”
韩太太听她答得漫不经心,且并不打算喊一声“妈”,心里早就烧着一团火了。又听说是盐务署,脑子里噼里啪啦像有一把机枪对着她扫射过来。因就板起面孔,厉声喝道:“我说过,我们韩家是规规矩矩的人家,做事情要成个样子,女人出门必须知会上人,没有允许就不得踏出门槛半步。”
此时,梁绣珍正趴在墙角边偷偷听着。发现韩太太的气场大有要动家法的意思,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差点没笑出声来。
而金玉瞳和她们的心思都不同,从看到报纸开始,就分析过全局,也领教过梁绣珍的浅薄,对于自己未来的打算已经开始慢慢起了变化,这才会愈发地不把韩太太看在眼里。一手摸摸鬓发,一手晃在胸前直扇风,口里冷笑道:“我也是弄不懂母亲的心思,如今有人给我们家里抹了黑,您不去管捅娄子的,倒管起我这个闲人来了?”
对于梁绣珍,韩太太心里也是有气的。只是梁绣珍知道好歹,会低头认错,在韩太太眼里比较起来,自然是没规没矩的金玉瞳更可恨。便就冷哼着,假装不在意的样子道:“那是树大招风罢了。为了外长这个位置,暗地里自有一拨人,不管什么坏消息,都非要牵强附会地拉上咱们家里的人不可。关于这一点,还真不用你瞎操心。你能守着妇道,我们全家也就阿弥陀佛了。”
有了韩太太这番表态,梁绣珍心里是说不出来地提气。只管伸着大拇指,搁在牙齿中间咬着,生怕自己会兴奋地大声叫好。
原以为守妇道这么重的话,能大挫金玉瞳的锐气。哪知她却根本不屑这话,反而大笑着弯了弯腰,随后才反击道:“您的宝贝儿子可是很乐意我去的,您也不问问他,怎么父亲在家养着病,他在衙门里挂着闲,居然还能升个小官?”言罢,完全不顾韩太太在身后喊她停下,大摇大摆径自回家去了。
“你……”韩太太追了一步,却生恐这个不要脸面的金玉瞳,会当着家里许多人的面,毫无廉耻地说出更不堪入耳的话,也就没有再追。只管跺着脚原地打转,回身一看,此处正是韩仲平的院子,因就怒冲冲地向着院里斥道,“我也不知道是上辈子作了多大的孽,这辈子才生出这两个讨债的逆子,娶回来的媳妇一个个都是丧门星!”
梁绣珍从未听过韩太太如此气急,先时的好心情早就重重落地,摔了个粉碎。垂头丧气地一转身,拖着步子回到屋里,懒懒地瘫在了沙发椅上。
闻京报上的内容,到了这时候,才慢慢地占据了她的全副心思。就算只是一句带过,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尤其是她这韩府二少奶奶的身份,她的消息哪里会让人错眼呢,自然早已一传十十传百了。想必看了报纸之后,韩家上上下下的人就更加地厌弃于她。
可是,这真的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吗?暗中造谣沈初云,分明是韩太太有所授意的。到头来,却是她一个人的错。
由此想去,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近来的种种,眼泪就汩汩往下淌。
记得不多久之前,她还跟邓丽莎炫耀过,身怀六甲的女子有多幸福。可到了这会子呢,韩仲平是愈发地不爱回家了,领回来的薪水也是日渐少了下去,问他原因,总说是衙门里开支不起的缘故,谁信呢?还有韩太太看她各种不顺眼,连带着翠姨似乎也变得冷漠多了,反而去巴结那个该死的金玉瞳……
不得不说,似乎婚姻上的优越感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
比较起来,邓丽莎才真是过得潇洒。沈初云似乎也不错,至少自己会挣钱,不用天天问丈夫吵着闹着要从他手心里抠零花出来了。就连韩燕琴也令人羡慕了,因为庶出而被婆家看不起又怎样。至少她出去交朋友总是乖觉的,必定不会招惹个白虎星回来,跟自己对着干。
对了,刚才怎么没想到韩燕琴呢?
听金玉瞳的分析,她仿佛是认为底下还会有事发生。
可是,会有什么事呢?
这个,梁绣珍还真猜不到。不过在这方面,韩燕琴就似乎敏感多了,每趟来警告梁绣珍的话,总有应验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就坐起身来,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坐在椅子犄角处,把电话插销插上,请电话局接去韩燕琴家里。
那一头,佣人请韩燕琴听电话,报了梁绣珍的姓名。这倒让她奇了,张大了嘴,好半天才拿起听筒来,故意地再问了一声:“哪位?”
“是我,梁绣珍。”
听那语气不光是平和,甚至有些委屈,倒是百年难见的奇观了。
韩燕琴因笑道:“呦,难得难得。”
事到如今,梁绣珍早就意识到面子是很难保全下来了。真要说起在谁跟前服软的话,她倒宁可被小姑子笑,总比被金玉瞳冷嘲热讽来得好。想到此,就咽下了满嘴的苦涩,急切又好声好气地问道:“你看报纸了吗?”
“看了,怎么要约我去真光看新电影吗?”韩燕琴换了一个手举着听筒,腾出右手来把茶几上的一堆报纸随便地一翻。
梁绣珍急得直跺脚:“不是电影报,是妇女报。哦不对,好像是闻京报。”
韩燕琴听了,不妨大笑了一阵:“我的二嫂几时也这么进步了?”笑完了,倒还是很认真地去翻了一份妇女报,和一份闻京报出来。她虽然与梁绣珍不睦,但是就梁绣珍的反常来看,似乎是有很要紧的大事发生。
就趁着韩燕琴读报的工夫,梁绣珍在电话里解释道:“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我跟你说,三姨娘在父亲面前做说客的事,与我半分关系也没有,是金玉瞳她有手腕,拿得住人家的软肋。你心疼大哥,我是知道的,你就算为了自己的亲哥要跟人不愉快,也别把我想得那么没轻没重。虽然,先时是我不听劝之故。但事情都发生了,再要追究责任也晚了。不过,有件事我可要提醒你,金玉瞳和三姨娘两个,如今都快好成了好姐妹……”
韩燕琴的一双眼直直盯着报纸,鼻子里冷冷一哼,打断道:“是母女,不是姐妹!说话当心些,别说得咱们家很没有伦常似的。”
梁绣珍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气得眼珠子直往上翻,缓了一缓,决定不计较。咬着牙,改口道:“对,母女。总之,二姨娘的日子好过不好过,就不用我往下说了吧?”
关于梁绣珍的麻烦,韩燕琴已经从报上了解了一些。梁绣珍这人也算是糊涂至极了,连报社都会搞错,又把电话打到了这里来,看来的确是走投无路了。不过,她的一句口误,倒让梁绣珍发现了,妇女报其实也有一篇内容差不多的报道,只不过不在头版发布。只怕不久之后,北京人就该口口相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