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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沐晞先到院门前,朝里面喊道:“开门啦!”
薛尚淑立刻出来,开门看到她的脸,急道:“暖暖姐你……”话说到一半,另一阵声音却响起:
“如此喊叫,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今日出去了?”
这是薛尚清的声音,似乎是责备,却说得温柔,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沐晞吐吐舌头,只朝薛尚淑挤眉弄眼,薛尚淑在看见薛尚清的身影后惊了一惊,只低头叫了声“哥哥”,再不说什么。
直到薛尚清往房里走要去换衣服,薛尚淑才立刻拉了沐晞进自己房间,认真道:“暖暖姐,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是去抄书!”
沐晞吃了一惊,连忙辩解道:“是啊,怎么不是了?”
“你别骗我,我……我在旁边的房间找到了这个!”薛尚淑说着拿出一张画来,上面赫然是个躺在白牡丹下,赤身露体,只盖了一件轻纱的魅惑女子。
“这……”沐晞无话可说,好一会儿才支吾道:“这就是……偶尔画的一张,不,临摹的一张。”
“暖暖姐!”薛尚淑立刻道:“你别再骗我了,就算我好骗,我也会想你为什么出去的时候越来越多,为什么现在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就算是真的抄书也不能这样啊,更何况你……你根本就不是……”
“尚淑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
“那你就别出去了,更别画这种……这种恶心的画了,这让别人知道了可怎么好,别人会骂你死,骂死哥哥的,要是哥哥知道了,他……我都想象不到他会生气成什么样子!今天沈妈就问我知不知道你老出去到哪里了,万一哪天她忍不住告诉哥哥了,你怎么办?”
沐晞低头沉默着。
薛尚淑拉了她的手道:“暖暖姐,算我求求你,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就算现在我们穷,可也没穷到那份上啊,你何苦这样害了自己,现在还没有别人知道,你就算了吧,你要再去,我……不用沈妈说,我自己就去告诉哥哥去!”
“你别!”沐晞连忙求她,“你别急嘛,我仔细想想还不好么?只是……我这不是害自己啊,我就是画一画而已,又不是画男人……”
薛尚淑的眼睛猛地一睁,“你竟然还……还说画男人?暖暖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你竟然连这种东西都能画?难道你不觉得,不觉得画这种东西很……很不好吗?”她的眼神,几乎是觉得这行为等同于上青楼卖艺卖身了,只是顾忌着言辞,没有说得那么难听而已。
半晌,沐晞才说道:“好吧……我想一想,如果可以,我就不画了。”
“这还要想吗?这还能说‘可以’吗?暖暖姐你就答应我不行吗?”薛尚淑立刻道。
不得已,沐晞只得点头:“好,我答应你还不成么?只是我还有两张图要画,最后画完这两张我就不画了好不好?”见薛尚淑似乎马上就要反对,她连忙接着道:“那是我之前就按了手印的,要是不画完,我不只要赔钱还要被告到公堂上去呢,那……那我不是更加完了?”
听到这么严重的后果,薛尚淑马上就惊住,“会这样么?这个让你画画的人真是狠毒!那……那你画完最后两张一定不要画了好不好?”
“嗯,好!”沐晞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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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薛尚清坐上床时,沐晞已经躺在了床上,却是面朝床顶平躺着,眼睛直直看着上方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薛尚清微微俯身问。
“没什么……”沐晞一边回答着,一边忍不住翻个身,叹了声气。不一会儿,又翻了过来,又一会儿,似乎这样躺着也不舒服,又恢复了平躺的姿势。
薛尚清拉了被子在她身旁半躺下来,柔声道:“到底怎么了?下午不还很好么?”
沐晞突然翻过身侧躺着面朝向他,“我是这样想的,我觉得我现在画画已经画得不错了,可是画花鸟又不挣钱,要是能挣钱就好了,要不,你就答应我让我去画美人图?”
薛尚清的脸立刻变色:“你还记着这个?”随后他就极其认真道:“暖暖,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个,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她问。
薛尚清看了她半晌:“这原本没有为什么,或者根本就不须要答为什么,可你一定要问为什么,那我可以说,因为这是我——一个读圣贤书长大,一个立誓要顶天立地的男儿永远不可能接受的事。我不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去画那种污秽之画!”
他的样子,的确是前无仅有的认真与严肃。
沐晞终于知道薛尚淑为什么那么着急那么害怕,一口一个“如果哥哥知道”了。。
他知道,一定是很麻烦很可怕的事情。
“暖暖……”他柔声道:“是不是家中钱财短缺的事让你也着急了?不要担心这些好不好?这些都交给我,还不至于还让你也着急,且不说我们现在还没有真正穷困潦倒,就算实在无奈,我也可以找家人。父亲过世时也有些许田产房产留下,大伯二伯也总愿意助我,你若要为这个担心,我会难受。”
沐晞露出一个笑来,“那好,我不担心就是了,我再不想这个了,好不好?”
薛尚清看着她,也微微一笑,“暖暖……”
他的声音柔软而亲昵,有一种温暖而让人受蛊惑的声音,沐晞伸手,轻轻将他脖子勾住。
一吻之后,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去熄灯。”
沐晞却拉住他,“不要熄了。”
他一阵奇怪,她略含羞意地笑道:“我发觉你好喜欢流汗,我想看一看你待会是不是满头大汗,嘻嘻嘻!”
他笑了起来,“那就这样,我也想看看你……”
连着几天,沐晞都在苦恼纠结。尚淑已经知道了,沈妈也常看着她欲言又止,特别是她出去回来后,而薛尚清,尽管他一直是早出晚归,但万一有一天他再像之前那样提前回来,又正好撞到她不在家呢?或者她正在书房里上色,他进来她没发觉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一副此行为罪深不可饶恕的样子,她明明觉得没什么嘛,女人的身体有什么不能看的,看了画一画有什么不好的,而且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越画越好看了,自己都想留几幅在家里挂着自己欣赏呢!
这一天又出去,尚淑追了过来,“你不是说只有最后两幅了么?可你这都是第三次出去了!”
沐晞为难道:“上一次的没画好嘛,因为那次正画着,那个被画的女子突然身体不舒服要回去休息,她回去,那我也只好回来了,所以只画了一半,这一次是接着去画她的。
“这样么?”薛尚淑将信将疑。
沐晞肯定地点头:“是的,你放心,我今天再去画一下,一定努力把它画好,然后就去和老板说我不画了,如果顺利,以后我就再不用出去了!”
薛尚淑沉默着,十分为难地看着她。
她扶住她的肩:“好啦,真的,我得走了,再不走说不定今天又画不好了,还挺再拖一回,早画好我就可以早点回来了!”说着她就戴上帷帽,自后门离开。
进妙丹青后,百般苦恼下,她只能先向老板说明一下情况,“老板,很可能,我画不了多久了……”
“嗯?这是为何?”
她垂丧道:“以前还能在家里画,现在却要出来,你知道……大人他一直都不知道我在画,甚至都不知道我中途跑出来了,还以为我一直在家里呢!”
老板叹了声气:“这后果,我也是预料过的,你身为女子有作为女子的优势,却也有劣势啊……不过,我是十分想你能继续画的,你知道你现在名声才刚起来,此时隐退,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替代你,但如果继续,兴许能创造辉煌。”
“我知道……那不是没办法么,我是挺想画的,可总不能……让大人真的生气吧。所以也许我画完今天的画,就不会来了。”
“这么快么?不能再坚持一段时间?”老板问。
沐晞摇头,“可能不能来了……”
责来她去。老板沉思片刻,说道:“你知道醉芳阁里的柳依依么?”
“柳依依?”沐晞立刻道:“知道啊知道啊,上次老板不是还让如果能画了她,那一张图一定能抵以前的十张图么?而且还说就算是临摹图都能卖大价钱!”
老板笑道:“不错,昨天我又去找了她,给她看了你之前的美人图,她评论,你虽画工不算顶尖,但意境却十分好,颇有大师风采,而她犹爱白槐花,所以同意了让你作画,以白槐花作背景,她全着衣装,但可摘除面纱。”
沐晞大惊,竟然……竟然能画柳依依!那可是杜陵县里的传说啊,听说她琴棋书画全都懂,长得又是倾国倾城,一年只接不到十次客,全是高价,普通人连她的面都见不到,而她又常年戴着面纱,就是见到了也只能看到半张脸,所以许多人都只能放她放在心里想想而已,要是她能画出摘了面纱的柳依依,一定能大赚特赚,而且还能一举成名!
“好,我画,别人都不画我也要画她的,哪天能画?”沐晞立刻就下定决心。
老板轻轻一笑,“三月初七,彩云楼。”
“三月……初七……”沐晞的笑容僵了下来,薛尚清说他大伯大伯母应该会在三月到,最迟也不会迟过三月五,那……那时候不正是他大伯大伯母住在家中的时候,她怎么还可能有机会跑出来?
“怎么?不行么?”老板问。
沐晞商量,“换个时间么,三月前,好不好?”
老板摇头:“时间应该是改不了了,柳依依脸上正好长了几个红疙瘩,要过几日才能消,要不然她绝不会让人作画,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定在三月初七那么久之后,而初七之后她要应人之邀前往吴郡陪酒,所以也没有时间。”
“可是……可是那天我是肯定不能出来的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老板认真道:“柳依依的承诺极难得到,夫人,我就是个商人,所以我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请你那天一定要到,若真不能到……”顿了顿,他说道:“前两日,我这里添了个新人,他天赋虽不如你,但画工不错,且画风也与你接近,而最重要的是,他是那种旁人所说‘男生女相’的人,长得透气,若不出声,就像个女子一样,那日无论你能不能到,我都会让他替你前往,你若到,他为你助手,你若不到,他替你。若是此画成功,钱财归他,名气归你,可若你从此都不能来了,那九娘这个名字,就是他的了,以前所有署名九娘的画,也都是出自他之手了。”
回去时,沐晞十分的垂头丧气。
那老板,的确像他自己说的,是个商人,商人图利,他不可能放弃,而他之前给她的报酬都是很多的了,其实就算是个商人,他也是个不错的商人。
既然她走了,用别人能得到同样的收获,他为什么不?那个没有任何名气的人过来,只要用一个九娘的名字就能顺风而上,他为什么不?说到底,她不画,就只有她不画了,影响不了任何人。
这个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不是家门不能出,生人不能见,连画个画,也只能画花鸟,画鱼虫。
到家时,薛尚淑才将她拉进房中问了两声,薛尚清就紧接着回来了,进院就问沈妈:“暖暖呢?”
沐晞从薛尚淑房里出来,问道:“这儿呢,干嘛?”心想还好自己早一步回来,要不然又得被他撞上了。
薛尚清心情十分好,轻声道:“来书房,给你看一样东西。”
沐晞疑惑地跟进去,薛尚清站在书桌旁等她,待她走过来,才将放在宽袖中的手拿出来,是个黑漆长盒子,再将那盒子打开,大红色的衬布上,赫然躺着三只极其精美的笔。
“这是狼毫湖笔,你看这笔头,尖齐而挺立饱满,是笔中良品,笔杆是红檀木所制,握在女子手中必定合适。我因不常作字作,房中画笔都不讲究,所以新买了几只,你再用这笔画,笔下一定更加流畅。”
沐晞将那盒子中的笔拿出来,果然握在手中感觉便比平常的笔好一些,其实……这笔她握过的,妙丹青的老板平时也会在写几笔,他桌上便摆着一套这样的笔,连上面的刻字雕花都一样,他说过,这是在县城里最大的笔墨斋买的,花了足足七两银子。现在正是薛尚清为钱受困的时候,他怎么会拿这么多钱来买这个?
“这个……应该很贵吧?”她问。
薛尚清回道:“倒还好,正好九百文,我今日拿了俸禄,这并不算什么。”
九百文……她要是没在别处见过,肯定以为就是这价了,偏偏她又清楚……她骗他,是怕他怀疑她不知从哪里弄到的钱,而他骗她,却是怕她心疼吧。
“九百文……都可以吃好多天了,画个画嘛,什么笔都行,我画了就扔,又不是拿去卖的,要好笔做什么。”她轻声道。
薛尚清一笑,“当然要买,你不是画个两天就觉得不想画了吗,我给你换一套新笔,你兴许就有劲画了,而且笔能决定画作质量,你瞧见自己画的好看了,当然也会高兴。”
她放下笔,靠到他怀中将他抱住,微微有些哽咽道:“你对我真好……”
薛尚清将她抱住,沉声道:“这算什么好……暖暖,尽管,我穷着,可我仍不想让你受这穷困之苦。仅仅为几只几百文的笔就这样,会让我难受。暖暖,别这样,我本该为你买更多的东西。”
沐晞从他怀中出来,低下头擦了擦忍不住流出的泪,在要抬头时去看着他的腰上,突然道:“你把那个玉佩弄丢了?”
薛尚清低头一看,笑道:“当然没有,我是怕弄丢,所以取下来了。”
“取下来然后放在了衙门里?说不定哪天就忘了吧!”她不悦道。
他却将自己白色的衣领翻下来一些,果然就露出一截红色的线,沐晞翻开他衣服看,这才知道他是把玉佩戴在了最贴身之处,外面却完全看不到。
“这个……又不是戴的,这样戴着多丑,绳子那么粗。”
“放在别处,我怕掉了。”薛尚清说道:“有时忙起来会仓促换衣服之类,还是戴在身上好。”
沐晞一笑,“这样戴着真难看,像个白痴。”一边说着,一边却再次靠进了他怀中。
她想,妙丹青,或是柳依依,其实都算不上什么吧,再怎么样,谁又有他重要呢?反正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很开心了,跟他学着画花鸟也很开心的,真要钱和名气的话,以后画好了还不是可以去卖?又不是一定要画美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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