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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却给苏岂上完药后,就在一旁软榻上坐下,不动声色,似乎在等他开口。苏岂沉默着把衣服穿好,转身看他,只见男人的眼睛似一泓清泉,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温和之中又带着深不可测的味道。
“若我告诉你,你是不是会为我保密?”苏岂问。
“这个么……”欧阳却本想说看情况吧,但对上少年隐忍而固执的目光,一时竟有些心软。
“好吧,我答应你,不会告诉任何人。”他说。
苏岂于是很平静地叙述了伤痕的由来,他的身份,他的过往,他为什么混进王府,又为什么假扮云椹。
其实他本可以随意编个故事糊弄眼前这个大夫,但他就这么真实地把自己的一切坦白交代了。
没有丝毫遗漏的地方,就像一个将死之人,想把生平经历的一切记录下来似的。
这些事在他心底压了这么多年,他其实早就已经很累了,秦苍找他对峙的时候,他是那么想要一个了断。
拖着疲惫的躯体走一条看不到终点的路,他真希望能快点走到结局,即便横死半路,也算作一个结局。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才会对欧阳却如实相告,既希望欧阳却信守承诺,又有着无法言说的隐秘期待。
欧阳却一声不吭地听他说完全部的故事,表情甚为满意,半晌才评价了两个字:“精彩。”
赵恒原本低头喝茶,见欧阳却和苏岂出来,就放下茶杯站起来,目光在少年苍白而满是冷汗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伸手拭去少年鬓角的汗,动作和声音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他怎么了?到底是什么病?”
“气血不足之症,他身体底子差,寻常风寒也不甚禁得住,现在唯有用先针灸驱寒,再辅以药草调理。”欧阳却看了眼赵恒为苏岂拭汗的那只手,唇角倏然勾起一丝笑意,“每日申时把他送过来,我为他针灸。”
赵恒对医理知之甚少,点了点头:“多谢。”
“不必客气。”
“既是如此,让苏岂每日来这一趟即可,相信身体很快会好的……”韩修在一旁道,“我看天色不早了,先回吧。”
赵恒一行人向欧阳却告辞之后,就上了马车往回府的方向走。行至半路,韩修说:“前面那个路口让我下车,我约了人喝酒。”
“莫非是约了我六弟?”赵恒笑问。
“是他。”韩修沉默了会儿,似乎欲言又止,半晌却只是低声喃喃道,“不瞒你说,我……我是真的……挺喜欢他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然不顾忌这马车车厢里还有旁人,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末了自嘲地笑了笑。
赵恒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好,他虽有所察觉,却也是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地知道韩修的心意。
赵怡不是个好脾性的人,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也就罢了,但如果他对韩修没那个意思,韩修该怎么办?
“罢了,不提也罢。”韩修长长叹了口气,正巧马车已经停在了路口,于是他掀开帘子便下车了。
赵恒坐在车里,心里一时有些怅然,忍不住抓住了身侧苏岂的手,微微的有些用力,苏岂一愣,赵恒却已将手放开了。
韩修在街上走了两步,到了和赵怡相约的酒楼,只见那个眉清目秀,带着股书生气的男人已经到了。他坐在窗边的位子上,一身茶灰色袍子,腰间连块玉都不配,真是朴素至极,完全不像个王爷。
韩修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酒,抱歉道:“带赵恒家里那位看病去了,耽搁了点时间。”
“无妨。”赵怡神色淡然,吃着东西,却不喝酒——桌上那壶酒是给韩修的,过了会他突然问道,“你说谁病了?”
“苏岂啊,你见过的,不记得了吗?”
“记得,他得了什么病?”
“大夫说是气血不足,”韩修看着赵怡若有所思的表情,奇怪道,“你怎么了,对他这么上心?”
赵怡不说话,心里却闪过一丝疑惑,初见苏岂时就觉得这个少年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楚。
“赵恒待他怎么样?”赵怡问,“我见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很好,莫非他和赵恒在一起不是自愿的?”
“赵恒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上的人怎么会放过,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啊,”韩修笑了一声,“况且上回我听他说,苏岂父母双亡,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亲人了,无依无靠的,倒是方便他下手。”
赵怡迟疑了一瞬,心想如果不是他领会错了,那苏岂是真的恨着赵恒的,可如果他恨,那为什么还待在赵恒身边?毕竟他亲人都没有了,赵恒能用来威胁他的不过就是他的命,可他看起来并不是个惜命的人。
“我看他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就没反抗过赵恒?没逃过?”
“如果是赵恒,想逃也没用吧?”韩修见赵怡一副苦思的模样,笑道,“好了好了,关心他们作甚?”
韩修于是夹了一筷子蒸鱼放到赵怡碗里,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赵怡把鱼吃了,脑中却还想着这件事。
在韩修看来,苏岂的事是赵恒的家务事,无关紧要也不值得担心,可赵怡的想法却不一样,他一早觉得苏岂是个厉害角色,如果他留在赵恒身边是有隐情、有目的的,那对赵恒来说就危险了。
他担心的当然也不是赵恒的安危,只是他们现在可以说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人,保住赵恒,就是保住了他自己。
等到储君之争尘埃落定,京中局势稳定下来,这一切才算结束,在此之前,他不允许事情的发展有什么差池——哪怕是因为赵恒自己身边的人。
第二天午后,赵怡亲自拜访宁王府,找的却不是他的皇兄赵恒,而是王府兰苑里深居简出的少年。
他甚至没有知会赵恒一声,就像是看望自己的朋友似的,直奔兰苑去了;赵恒在书房听说这件事,没有干涉他。
苏岂午睡刚起,听到敲门声就去开门,见到门外的青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片刻后才想起——是静王。
“静王殿下。”他的声音礼貌,却并不很恭敬,想来即便是赵恒站在这里,也无法让他变得恭敬。
苏岂不知道静王为什么会来找他,退后两步把人让进屋子。
赵怡的气质很沉静,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布置,玩笑似的道:“皇兄怎么也不给你间好点儿的屋子住?”
苏岂没回答他,站在边上说:“静王殿下来我这里,不知有何事?”
瞥到少年清冷而又疏离的神色,赵怡笑了,心想他果然没有看错,面前的人虽看似柔弱,却懂得以退为进。
“都是朋友,听韩修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赵怡随口胡诌了两句,“你该不会觉得我冒犯了吧?”
眼前的人说话太过坦然,苏岂无言以对,心想我们何时就成了朋友?沉默片刻后低声说:“王爷客气了。”
赵怡笑了笑,忽然一怔,快步走到少年旁边的位置,观摩墙上一幅真迹,眼里是抑不住的喜爱之色。
“没想到这画在你这里,我寻了它好些时日。”
苏岂看了一眼那画,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对赵怡说:“并不是我的东西,不过是挂在这里罢了。”
苏岂话音刚落,就有小厮进来禀报,说是赵恒找他,要陪他去欧阳大夫那看病,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苏岂没应声,过了会只见他抿着唇说:“你和王爷说,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不必劳烦他相陪。”
听见这话赵怡微微一愣,看苏岂一眼,但那个小厮却仿佛对少年的态度习以为常,只露出为难的表情。
局面顿时有些尴尬,这时赵怡轻轻笑了,对那小厮说:“不防这样,我陪苏岂去看大夫,你则去禀报宁王,请他不必担心。”
苏岂一怔,惊讶地看向赵怡,只见青年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又仿佛与先前见到的他有所不同。
那小厮不认识赵怡,疑惑道:“敢问您是?”
“这是静王殿下。”
小厮一愣,连忙给赵怡行礼,赵怡却望向苏岂道:“我陪你去看大夫可好?还是……你更想让皇兄陪你去?”
其实如果真让苏岂选,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只有这样才能避人耳目地把伤治好,可是他当下似乎是别无选择了:“那就麻烦静王殿下了。”
赵怡和苏岂到了欧阳却那,听说欧阳却的规矩是,治病时不能有外人在场,这个外人,说的自然是陪同的赵怡了。
其实欧阳却本来是没有这个规矩的,但他既然答应了苏岂为他保密,就不会食言,只把他一人带进小间。
“公子喝茶。”长青奉上一个青花瓷杯,就退到一边去捡药材了,赵怡见他动作熟练,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转眼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欧阳却和苏岂一先一后从小间出来,与他们进去时看起来没有不同。
赵怡带苏岂回去,离得近了,隐约能闻见他身上传出一点淡淡的药香,这个味道之前是绝对没有的——若只是针灸,为何会有药味?
不同于赵恒和韩修,赵怡本就是心细之人,更何况他对苏岂有一层怀疑,就更是把细节都记进了心里。
他没有问苏岂药香的由来,仿佛不知道这回事似的,他习惯于谋定而后动,一旦有所动,便要一招制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