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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青山
也难怪景睿那样向来冷静自持的人要动怒,他虽然曾去探过景正卿,也知道他受刑非轻,但探望之时毕竟景正卿衣着整齐,只能瞧出他面色不佳举止不便,景睿自知道儿子受了许多苦。
然而心中想到跟亲眼看到那些伤的感觉绝对是不同的,景睿起初还也奇怪为何端王府竟不肯即刻把人交回来,一直到景正卿回家之后,景睿才知道端倪,望着真正奄奄一息的景正卿,瞧见他身上纱布裹住甚至有的竟裹不住的伤,景睿真真钻心锥骨,一瞬间冷静的二老爷痛哭失声,等听到景正卿是冤枉的消息传来,自然按捺不住,领着家奴便冲了出去,谁也拦不住,等景老夫人得知消息出来拦阻,人早上马走远了。
景睿自然知道,景正卿受刑恐怕不止是刑部走的正常程序,他身上那些非人折磨,恐怕其后还有皇后的授意,二老爷心中恨极了皇后,正如皇后曾也恨极了景家,景睿无法冲进皇宫造反,先不管不顾,拿刑部做个泄怒所在。
景家再不济,好歹也曾是开国元勋,从来都是威势赫赫,不容小觑,如此怎能平白无故吃这样一个天大的亏?
景睿闹过那场之后,夜间刑部大门被砸狮子泼墨的事,却是另有其人,动手的乃是大房的三爷景正盛,外加一个舅老爷苏恩。
此日到了半夜,景府的门外忽地又有人来。
门房开门,见了那微光之下的一张脸,吓了一跳:“二……二爷?”灯笼下,来人面容斯文儒雅,却带着风尘仆仆之气,这位忽然回来的“二爷”,却自不是景正卿,乃也是大房的二爷,外放为官的景正茂茂二爷。
急忙请了人进去,又赶紧叫人通报里头,不敢就先惊动老夫人,就只告诉了景睿跟景良两位老爷,另外景正勋景正盛也惊动了。
几个男人出来一见,景正茂跟父亲景良,叔父景睿见了礼,跟两位兄弟也见过了,便道:“听闻卿弟遭难,景家遇劫,从黔州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不知卿弟如何了?”
景良跟景睿两人面面相觑,景正勋先一步问道:“你是外放官员,无旨不得擅自回京,若是给人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丢官罢职的祸事,你向来行事有分寸,怎么这次如此鲁莽?”
景正盛却道:“从黔州回来,最快也要半月,哥哥,你辛苦了!不知家眷如何?”
景正勋在朝为官,自然谨慎,景正盛却不管这些:试想景家出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景正茂素来跟家里不合,故而才早早地就分了出去,领了外头的官差,做得也算风生水起,没想到却在这要紧的当口,他自己不置身事外,反而冒着丢官罢职的危险跑了回来。
景正勋见景正盛如此说,不由地就微微皱眉,自然是不太苟同,他们景家后辈里为官卓著的,一个是他,一个却正是这个外放的景正茂,如今他这举止,岂非是那他前程儿戏么?
景正盛先向着景正勋行了个礼,才又对景正盛温声说道:“我安置了他们,才只身上京的……不知卿弟如何了?”
那边景良未曾做声,景睿很承景正茂这情,便道:“你有心了,多蒙端王费心,你弟弟今儿才回来,如今正在屋里头……恕他无法出来同你相见了,因为……”
景睿说不下去,一想景正卿的伤势,痛心彻骨,举袖子拭泪。
景正茂眼神变得一利,却仍道:“叔父勿要伤心,不管如何,人回来了就好……卿弟命大福大,把身子养好是最要紧的,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景睿没想到这位素来跟他们“隔阂”的茂三爷竟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回来,又说这样熨帖的话,一时欣慰不已,点头落泪道:“很是,很是。”
这会子,景正盛道:“二哥,你是要歇会儿,还是我带你去见卿弟?只不过怕他现如今仍睡着。”
景正茂道:“我不必歇息,劳烦你带我去看一眼卿弟。”
景正盛道:“既然如此,父亲,叔父,哥哥,我带茂二哥过去,你们诸位就先安歇了吧,今儿白天已经忙了一整天了。”
如是,景正盛叫了贴身小厮,打了个灯笼,便领着景正茂前去看景正卿。
兄弟两一边走一边低低地说话,景正盛道:“哥哥,方才大哥说你,你勿要放在心上,他也是担心你之故,咱们家里就你跟他官路还算平顺,本来卿弟也有大好前程,经过这一遭……”
景正茂道:“非常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恨我没有早一步回来,害得卿弟多受了许多苦楚。”
景正盛叹息道:“不要提了,连叔父那样经常责打卿弟的人也都忍不住……可见那些狗贼下手之狠毒。”
景正茂垂眸,双眸之中透出跟斯文面容截然不同的锐利:“我知道……迟早有一日,叫这些狗贼血债血偿。”
景正盛听着这话,没来由竟觉得心头一阵冷意,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景正茂,心想:“我知道卿弟跟茂二哥关系非同一般,当初却只以为这位哥哥是个谨慎斯文、惯常会忍气吞声的性子,却没想到竟这样深藏不露,可见卿弟比我眼光好啊。”
顷刻到了地方,景正卿屋里静静地,小丫鬟在门口守夜,见了人来,便起身:“这么晚了,谁啊?”
景正盛道:“是我,卿弟睡了?”
桃儿便忙见礼:“原来是三爷……二爷方才还隐隐地哼了几声,想必是疼得厉害,也睡不着,总出冷汗,现在倒是静了下来,应该是睡着了,我进去看看……”
景正盛忙制止了她:“不必。我自悄悄地进去看一眼就行,他好不容易睡着,也别惊醒了他。”
桃儿答应了声,忽地看到景正盛旁边悄然站着的人,看来有几分熟悉,只是略低着头,竟看不清脸,她不敢多嘴,便轻轻把门推开,让了两位爷进内。
景正盛带着景正茂入内,缓步到了景正卿床边,把帘子稍微撩起来,借着微弱灯光,瞧见床上的人,只见那张脸雪白瘦削,脸颊边上兀自带着两道伤痕。
景正盛还则罢了,景正茂一看,双眼一闭,眼中的泪刷刷落下来,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握住景正卿的手,景正盛及时将他的手一挡:“哥哥,你看……”
景正茂忙停手,望见景正卿的手之时,脸色也变得雪白,身子一晃,双手抖动,抓着床褥子便跪了下去,俯首在景正卿床前,低低地呜咽起来。
景正盛见状,眼中的泪便也忍不住,他也不忍再看床上,也不忍再看景正茂,只是转开头去看向别处,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景正盛忍了忍,抬手拭去。
景正卿在家里养了三天,除了茂二爷回来探望,到了次日,云三郎倒也来了。
景正卿也恢复了神智,同景正茂说了几句话,听闻三郎来到,便转头看去,这两日上他仍旧是不能动无法起身的,因身上的伤势委实严重。
云三郎进门之后,两两相看,都吃了一惊。
云三郎看着景正卿魂销骨立,景正卿也瞧着三郎,却见他鼻青脸肿,两人都发现对方不似先前那样潇洒俊逸,一怔之下,双双苦笑。
景正茂见三郎到了,便起身冲他一点头,三郎也抱拳:“茂二哥。”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客套。
三郎靠前,打量景正卿。
景正卿看着他眼角窝青,显然这伤已经是有了两日了,淤青处泛现淡淡紫青之色。
景正卿便玩笑道:“你是怎么了?我不护着你,你竟给人打了不成?”
云三郎横他一眼:“难得你还能说玩笑话,应该是无碍的。”
景正卿笑道:“我自是命大的,你们怕什么?”不笑则已,一笑,微微扯得脸颊边那伤也扭曲了一下,看得三郎心也揪起来。
“你还说……闹得惊天动地的……”想骂人,又骂不出口,三郎忍了口气:“你以后……就别这样了。”
景正卿笑笑:“行啦,吃一堑长一智,我明白。”
三郎瞪他一会儿,倒也说不出别的来,想了想,只说:“我也不说什么了,真真成也萧何败萧何,若这遭你出不来,或者真死了,我拼了这条命给你报仇不说,少不得也杀了那个人,让你安心。”
“你在说什么?”景正卿半懂不懂。
三郎道:“你自己明白,然而我也是想错了,又怎会想到最后还是她去求了王爷,救了你出来?也算是她还有些良心。”
景正卿扫了一眼旁边的景正茂,便咳嗽了声,示意三郎不要多嘴。
谁知景正茂面上淡淡地,并不觉得惊讶。
三郎看了景正茂一眼,便对景正卿道:“你还不知道?茂二哥早知道了。”
“什么?”景正卿大为意外,试图挣动,谁知却牵扯伤处,景正茂跟三郎忙来轻轻按住他:“不要乱动!”
景正卿像犯人一样重新躺好,无奈地笑笑:“这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有什么瞒着我不成?”
景正茂听了,便看向三郎。
两人目光略微对视,景正茂回身走到门口,往外一看,见外头并没有人,才回头向着三郎一点头。
云三郎徐徐坐了,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你被捉走之后,我就按捺不住了,想去见你,我二爷拼死拦住我,跟我打了起来……最后还把我绑起来关进屋里。”
景正卿一听,忍不住便笑了。
三郎羞恼之极,见状喝道:“你还笑?”
景正卿敛了笑意,却看着三郎,叹道:“你常说我如何,叫我看你的性子也够呛,这一遭,我却不能站在你这边了,云二哥做的很对。”
“很对什么?”云三郎皱眉。
景正卿面上笑意尽数没了,扫一眼门口的景正茂,才重新看着三郎,也放低了声音,道:“你……总不会是把事情都跟哥哥说了吧?”
云三郎冲他一点头:“全都说了……你先说你的,具体详情,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景正卿闻言,无奈,便道:“其实除了辉儿说了认得太子的事后,还有个守门的士卒,说那日曾见过我的,大概是因为你跟他们相熟,故而并没有供出你来。”
三郎垂头不语。
景正卿道:“可惜那些人十分奸猾,因知道我跟你相熟,又觉得以我一人之力是无法杀了太子身边那么多人的,于是曾几番诈我,问我是否有同谋一块儿动手。我因为想若是供认的话,整个景府也要跟着遭殃,又因没见到你,便知道他们没有真凭实据,于是可以跟他们扛……”
三郎听到这里,便知道他必然是因此吃了许多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楚,一时眼睛又湿润了。
景正卿道:“也幸好云二哥把你绑起来了,不然你若冲了去,火烧炮仗似的必然忍不住……到时,我为了撇清你,也只好就承认事情是我做的,你说后果是不是比现在更糟?”
三郎哽咽:“只不过……罪都是你一个人受了。”
景正卿笑道:“本来事儿也都是我招惹的,何况我曾跟你说过,若事发了,我一个人揽,你啊,莫非不长记性?”
景正卿说到这里,便问道:“你尚未跟我说,茂二哥又是怎么回事?”
三郎擦擦眼睛,道:“茂二爷前天就回来了,他回来后便去我家,说服了我哥哥跟我见了面儿,我知道你受刑严重,哪里忍得住,再加上茂二哥又百般询问,我就把事情认了……茂二哥听完之后二话不说就走了,我以为他是要逃走了,暗中愤恨,谁知道……”
门口景正茂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景正卿疑惑,三郎道:“你大概知道有江洋大盗承认了因财起意谋杀太子之事吧?”
景正卿身子一震:“这……难道……”
景正茂听到这里,便道:“其实我一早便想如此安排,我从黔州出发一路上便思索此事,也想得明白,这罪名牵扯皇家非同等闲,若无人顶,最后黑黑白白地自然是落在你身上,唯有这一招‘釜底抽薪’管用。我知道三郎跟你相熟,也正如你所说,我亦觉此事非是一人能成事的,故而去问他。听了三郎的话之后,便即刻安排人动手了……只可惜黔州到此路途太远了些,不然我早回来,也不至于让你受这么多苦。”
景正卿意外且感激:“哥哥……”
景正茂见事情说完了,便不再守在门口,走到床边,垂眸看景正卿,道:“你也知道我跟这府里的情缘浅薄,这府里最不能舍弃的,也只有你了,这次劫难的事由我也隐约知晓,只望你受了这次罪,以后……毕竟你也该知道,那位卫表妹,是许给端王的,这一次她为了你去向端王求情……趁此机会,你就撂手吧。”
景正卿听他提到明媚,眼神一阵恍惚。
三郎道:“我先前还颇恨她,然而听闻她在端王府所做之后,才觉你那样不舍手,倒也有你的原因。”
“何意?”景正卿色变。
三郎咳嗽了声:“是这样的,听闻端王最初不愿见她,叫王妃送客,谁知道……她竟在冰天雪地里于王府的院落跪了半个时辰,才求了王爷面见……”
景正卿听了,身子一阵颤抖:“什……什么?”
三郎道:“你为她杀了太子,她为你也差不多送了命,你瞧,你们搅在一块儿,竟没好事,所以我跟茂二哥都觉得,以后,干脆就了断了这孽缘罢。”
正说了这句,便听到外头有人低低说道:“怎么没有人?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也没有声儿?玉葫,你去看看他睡了没有……”</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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