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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大雪下过,婚期终于如期而至,南禹国嫁公主,嫁的又是百姓们最最爱戴的慕容将军,自然万民齐欢,这一日,天还没有大亮,城中已然提早一步欢腾起来,将军府前绵绵延延站了好多人,一直从将军府站到王宫前。
慕容岸早早的被司仪从被窝里托起来梳妆打扮,为他量身而做的新郎服,红得刺眼,他看着整个将军府,红得扎眼,红得心烦,屋外早就燃起了炮竹,欢天喜地的,可是他听来还是觉得心烦意乱。
司仪为他挽好发髻,嘴里絮絮叨叨道:“今日是将军的好日子啊,公主尊贵,来日定然为慕容家增添无上荣耀……”他恍惚觉得司仪是庙里来的和尚,越听越觉得无法忍受,冷冰冰的抬起头去,看着司仪道:“把公主嫁给你,怎么样?”
司仪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使出了吃奶得劲的磕头,对着空无的空气大声喊:“我王饶命,胡言不可听,胡言不可听啊。”
他冷笑一下,弯下腰去,道:“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将你舌头拔下来丢去喂狗!”
司仪连忙闭了嘴,惊恐的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句话得罪了这位一向好脾气的将军,其实他一直很困惑,到底是谁说的这位将军好脾气呢,那张俊美的面容下冷得像寒池之水的笑,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慕容岸直起身来,头也不偏一下,“滚。”
司仪连忙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房门关上,独剩下他一个人,他刚松一口气,门口又传来敲门声,他极不耐烦的问一句:“不是叫不要来烦我?”
外面连连道歉,是管家的声音:“公子,西苑送来东西。”
霍地站起来,大步走过去拉开门,管家端着托盘,托盘里一个土瓷盘,里面剩着两个杂粮面馍馍,那该当时下等人食用的东西,做工粗劣,还有没有蒸熟的白面沾在上面。可就是这样丑陋的两个面馍馍,让心烦意乱的他安静下来。
他缓缓拿过馍馍来,问:“婆婆可说了什么?”
管家挠挠头,摇了摇头。
他却笑了,转身,就着桌上的茶水大口大口的将面馍馍吃下去,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将军的风范,却像是路边饥肠辘辘的小乞丐,可是他当真有了力气,吃完馍馍,大笑了几声,拿过大红色的喜服穿在身上,欢天喜地的出去了。管家骇然而心痛,他想,这么开心的日子,可是公子却像是去赶赴邢台。
几个时辰过去,将军府已是满朋宾客,将军府里因着寒池精心的布置,处处都彰显华贵,来客们或是三五成群的聊天,或是到四方院子里早早布出来的戏台子旁去看戏,总算是无论哪里都是热闹的。正午时分,街道安静下来,两顶高贵的轿子沿路而来,来的,正是南禹国的王南羽彦,和公主南羽麟。
主客和新娘已到,这场婚礼终于开始了。寒池站在人群中,看着一身喜服的慕容岸,笑着和众朝臣贺喜,看着他亲自去轿子旁牵下盖着盖头的新娘,看着他拉着她一步一步走进正厅,三叩九拜,成为夫妻,她和众人一样笑,可是越笑越觉得牵强,终究是崩不住提前离开了。
寒池小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容易伤春悲秋,她那时候粗枝大叶,如若不是后来当上的将军,可能怎么也得落下个傻妞的名号。那时候她们特别讨厌巷子里巡逻的大叔,因为大叔总是会在看见他们之后毫不留情的将她们拧回家去,做的坏事败露,自然是要挨罚的,后来小伙伴们决定报仇,用最直白的方法就是用麻布袋子将大叔套起来打,当时在场的有这个能力将大叔套起来的,只有会武功的寒池。
她那时候义气,想着为小伙伴们出气,便答应下来,入了夜也不睡觉,当真拿了个麻布袋子去巷子里将已经睡着的大叔套起来打了一顿,其实原本的计划是她将大叔抬起来,大家一起上来打,她那时候想那么就算被罚谁也跑不了的,可是,那一夜,除了她,谁也没有来,她把大叔打昏了,悻悻然的想,如果她离开了,要是大叔醒来愤怒之下将小伙伴们打了怎么办,因而找了绳子来将大叔捆好,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等,以防小伙伴们来了受伤。
第二天,她理所当然的被父亲抓回去一顿好打,那一顿,当真打得很,因着她将忠心耿耿的门卫大叔大门牙都打落了好几颗,父亲让她吃了一顿鞭子,她虽然习武,却终究是个孩子,那一顿,愣是七日下不了,不过七日后她又一瘸一拐的去找小伙伴们去了,见着大叔缺了几个门牙时,还和伙伴们欢天喜地的嘲笑他,那时候,大叔看着她笑,然后口齿不清的道:“傻妞!”
她那时候自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叔成了那个样子还能骂她傻妞,可是如果她能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傻吗,她从头到尾都在为别人想,却没有想过,自己也是受伤的那一个。
她满脑子想着这些儿时不沾边的凌乱记忆,虽然想不出来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想起这么一件事,但是回过神来,好歹远离了正殿的喧嚣,她暗自庆幸时,也终于发现,她在将军府迷路了,此时她早已不知身处何方,周边都是白茫茫的大雪,所能见着的,只有面前一座矮小而简陋的四合院,红漆的木门早已斑驳,总觉得摇摇欲坠。屋檐上,升起两股袅袅的烟雾来。
脚不自觉的就移了过去,门没有关,推开来走进去,院子里,一口酒,一张石桌,四方四个瘸了腿的木凳子,正房里也是漆黑一片,就着糊了白纸的窗户,终于听得里面传来咯噔咯噔的织布机声。在将军府里,居然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她心里吃了一惊,转而又想,莫不是已经迷迷糊糊走出府了吧。
待想明白,人已经去正殿敲门了。
织布机的声音应声而断,然后有沉重的脚步声移过来,门打开时,寒池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收紧了,许久许久都不能呼吸。
开门的,是一位老婆婆,当真是老得看不出年岁,一张脸皱巴巴的,像是失去了水分的树皮,单是看一眼,也觉得心如刀绞,老婆婆低低的咳了两声,将她自上而下打量一番,手扶着门,道:“姑娘是不是走错了门。”
老婆婆说得极缓,也极冷,她不由得退后一步,透过门缝,看见里面,只有地上烧得火红的炭火,和土墙上一盏昏黄的油灯。她低头,想了想,问:“婆婆,这里,可还是将军府?”
老婆婆又咳了两声,似是极不满的道:“坏小子成亲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哪来的黄毛丫头胡乱冲撞。”
她愣了愣,但总算确认,她确实还在将军府,只是,老婆婆口中的坏小子……莫不是慕容岸,她称她坏小子,想来一定是个特殊的人。极不合衬的,她竟然不害怕了,傻傻的想到这个宅子里原来还有人和她一样,也不愿意去喝那一杯喜酒。
想到这里,她苦笑起来,问:“婆婆,你也是将军府的人,为什么不去正殿看将军成亲呢?”
老婆婆冷哼一声:“我去做什么?我去看坏小子伤心吗?”
一语中的,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婆婆说笑了,成亲是人一生最幸福的事,慕容岸他……他开心得很,怎么会伤心呢。”
老婆婆皱巴巴的脸几乎要忍不住笑起来,“俗人!成亲幸福那是那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和不喜欢的人成亲也能叫幸福吗?笑是不是就开心?姑娘,你有没有试过想哭却要撑着笑啊!坏小子不开心,却要让你们这些俗人笑,不值不值!”
老婆婆说完,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顺着门扉,她终于看清楚,那织布机上正是一匹红绸,做嫁衣的红绸。
有没有试过想哭却要撑着笑?她站在紧闭的门扉前,扯嘴苦笑,谁说没有试过呢,这不就是她近来做得最多的事吗?可是……慕容岸他也不开心吗?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