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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丁点儿碗筷相碰的声音皆无,人人斯斯文文,就连不懂事的二哥都乖乖地被奶娘抱着,一声不吭。
不多时,谭玉放下筷子,其他人也随之陆续停著,丫头们上来收拾下去碗筷,花姨娘和范姨娘福了福身子,才下去吃饭。不多时,茶水呈上,谭雅端着茶,只做样子放在嘴边,并不真正喝。
谭雅半岁丧母之时,还没忌奶。后来才找了奶娘,小儿家家突然就被换了奶水,总是要哭闹生病的。娘娘怕她养不大,养生上狠下了一番功夫,尤其在这吃喝方面。
其中重要一点就是不能饭后即刻饮茶,总要等消了食以后再饮,怕她伤了脾胃,而且从不让她多喝,睡不着觉也对养生大大不利。
娘娘没念过书,那乡下的小娘子有几个家里会让其念书的,不过是嫁给了阿翁以后,没事跟着学了几个大字。这并不影响娘娘的见识,相反,因为阿翁只会念书,家里一切都是娘娘打点,所以老人家的生活经验十分丰富。
那牲口都是要吃得好才长得壮,小小一个娘子喝茶难道能够长大吗?所以,在老家的时候,娘娘其他方面节俭,饭食上面却从来都是尽量好的。
谭雅端着茶坐在位子上暗道:“好在只晚膳一起吃,少吃些更助于养生。要是中饭也这么吃,岂不是要饿死我自己。”
这席间几口人,除了父亲和大哥是满满一碗饭,其他人都只会盛几口,刚没过碗底。其实如果谭雅头一次和大家用晚膳的时候,就让下人给添饭的话,以后下人也就不会只给她盛这么点饭的,这府里是吃多少盛多少的。
丫头们看着她细弱,以为胃口也是丁点儿大,就也按照小娘子的量来的。谭雅不知道这规矩,等知道以后,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正要脸面的时候,哪里还好意思开口添饭。好在中饭是自己用的,奶娘知道自己的饭量,从来一大碗还要冒尖的,娘娘本就限制自己晚上胡吃海喝,这倒是好事了。
这吃茶的功夫就可以说说话了,一般这时候都是崔氏汇报一下家里工作,本没太多人口,事情也不繁杂,只是大家长要了解一下而已。
崔氏说完,谭玉朝她们几个小娘子看看,示意有何事情要问赶紧问。谭雅几个都摇摇头表示无事,谭玉点点头,然后眼神看向大哥:“去书房吧,看你今天都学的什么了”。好了,又是考校功课的时间到了。
大哥腿脚发软,祈求般地看着崔氏,指望母亲能有什么大事缠住父亲。崔氏虽然不舍,可也知道轻重,只能瞥过眼不看他。大哥一见母亲如此,知道今天考校逃不过了,哭丧着脸跟着父亲去书房。出花厅的时候差点儿绊倒,被父亲斜了一眼,连忙站直,那哭丧脸却是一点儿也不敢露出了。
其他人都站起来,目送大哥随父亲出去,然后给崔氏行礼。除去二娘子,大家都陆续离开。晚膳到此为止。
谭雅与三娘子顺路,便结伴一起回。三娘子乃花姨娘所出,就是当年谭玉从上峰府里带回来的丫头,抬了姨娘,她原姓花,就称花姨娘。
谭玉带了回家后也算宠爱她一段时间,但那时崔氏还没有生下嫡子,自然没有让庶子生在前头的道理,于是一直给用着避子汤。便不是吵架的时候,谭玉也不怎么进崔氏的房,好容易二娘子两岁上头崔氏生下来谭玉的嫡长子,才给她们几个停了药,花姨娘这才生下了三娘子。
花氏虽是谭玉上峰所赠,又颇得喜爱,却从不敢拿大。从来都是小心奉承崔氏,就怕惹了她的眼。崔氏怕谭玉,但真要不管不顾起来卖了她们,谭玉也不会怎样,就算事后崔氏被其教育,倒霉的妾室也回不来了。
当年的钟姨娘可不就是这样,以为自己得了宠爱,刚怀了孩子就张狂起来,结果生了四娘子,还没出月子就被崔氏拿住了把柄,和谭玉打声招呼提脚就卖了。说是让人牙子远远地卖掉,谁知道卖到了什么地方。
花氏自己小心,也这么嘱咐所生的三娘子。所以三娘子不过七岁,却是轻易不开口的。谭雅与三娘子一路无话,到了路口,分头回房。
身后的琉璃马上前去给打帘子,招呼下人大娘子回来了。进了房间,喜鹊早已准备好帕子,谭雅擦了脸,松了松头发,靠在大枕上。
“这天什么时候才能凉下来啊,就是元洲也没这么难熬的,虽然不热,太阳大得吓人,出去晃得人眼睛都发花。”谭雅撇着嘴抱怨道。奶娘刘氏正给大娘子做小衣,闻言抬眼慈爱地看着大娘子:“哎呀,就是,我的大娘子都没法耍了。”
奶娘刘氏是娘娘的族人,论起来还要叫娘娘姑妈的。谭雅丧母之时,正是刘氏丧夫丧子之时。一家三口本高高兴兴地去镇子作耍,结果回来的时候遇上强人,刘氏丈夫被刺了个透心凉,刘氏抱着儿子躲到了荷花丛里,怕闹捂住儿子口鼻,结果等强人走了,儿子也没了气息。刘氏留着一条命要给丈夫儿子报仇,可是回到家,被婆婆赶了出来,说她丧门星害了自己的儿子孙子,娘家兄嫂也不留她。
她懂些拳脚,人也泼辣,本就只为报仇才苟且偷生,如今无牵无挂,更是豁出命了。只是一个女人毕竟力弱,想来想去求到了谭雅娘娘那里。谭雅娘娘自然也姓刘,与这刘氏父亲是堂兄妹。
刘家女都是厉害人,娘娘虽不懂拳脚,但是这时候阿翁在族学教书,大儿子已经过了乡试,前途一片光明,二儿子也是族里说得上话的人,娘娘这头刚给大儿媳办完丧事,那头一拍板,帮着刘氏找官府打官司,真个报了仇。
其实那强人也不是什么真不要命的,不过是附近的小混混,干些没本钱的买卖,那天不过是刘氏丈夫实在孔武有力,两个混混制他不住,结果才动了刀子。杀了人之后,两人连东西都没敢拿就逃命去了。这乡里乡亲都知道的模样身份,两人的画像一贴,不久就被差役抓了个着。
那边姑妈帮着安排报官找凶手,刘氏在谭家无事,赶上她儿子与谭雅差不多大,正好有奶给谭雅吃。报了仇,没了牵挂,就空荡荡的,娘娘怕她想不开,便让她照顾谭雅,也算有个念头。
一个失母,一个失子,都是苦命人。这刘氏就是把谭雅当成自己儿子回来了一般看待地,在她眼里,谭雅便是说天上的老天爷不好,她也要点头称是,还要帮着骂的。
所以,这回进京,娘娘还没提,她自己就说要跟着来的。她户籍是良民,在外称是奶娘,大家都知道只是找个名头呆在大娘子身边罢了,没人敢拿她当下人看待的。
听到刘氏也这样说,谭雅高兴起来,“姑姑,还是元洲好吧,这个时候太阳下山了,地上不冷不热,正好在葡萄藤架子下吃果子。哪像京城啊,这太阳不下去,晒得人迷糊;太阳一落山,就忽地一下子凉了下去,出去还得披上褂子。”
刘氏在那里附和,可不是,这天说黑就黑,我的大娘子晚上都不好出去耍了。
刘氏虽讲的是元洲方言,大娘子还是说官话的。底下人虽听得懂,却就跟没听见似的,该干嘛干嘛。
两个二等丫头宝蓝和柳绿对视了一眼,都暗自撇嘴,元洲再好,怎么比得过京城,要不圣上干脆住到元洲好了。再说,大娘子说来说去的,还是元洲的乡下,正儿八经的城里大家小娘子,哪能晚膳过后还出去作耍。
等着喜鹊和琉璃用过晚饭过来,俩人收拾好东西,福了一福,也下去吃饭去了。
谭雅和刘氏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开始梳洗。然后换上寝衣,复习上午夫子教的功课。等上了灯,刘氏就不让她再看书,只在一起说说话,就哄着她睡觉了。
谭雅虽然常看挂像,也知道母亲长相,但每次提到母亲这个词的时候,在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刘氏的模样。
这种想法让小时的谭雅惴惴不安,深觉对不住亲生母亲。后来还是娘娘发现她的不安,让她这样想——母亲就是张氏,而刘氏是替母亲来疼爱自己的,就当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娘亲。小小年纪的谭雅被娘娘这么一说,顿时心里松快下来,隐隐还有些自豪,有两个人疼爱自己呢。
刘氏等谭雅睡着了,给她放下窗幔,又查看了一下蚊香烛火都妥当没有,领着喜鹊和琉璃也下去歇息了。
刘氏与丈夫乃是师兄妹,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情深意重,本打算大仇报了以后就随那父子两个去的,姑妈可不许她做那种上吊殉情的糊涂人,最多守寡罢了,寻死觅活的好看吗?
刘氏那一年来天天奶谭雅,生生有个牵挂,也舍不得扔下了,从此就陪伴了谭雅,当亲生一般疼爱。
刘氏大字不识一个,在她眼里,什么道理都比不过大娘子好生生地活着,快活地过日子,所以只要大娘子高兴,什么规矩讲究都是虚的,这也是她一辈子的生活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