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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许多年后,每当陆南嘉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会心惊肉跳。
那本该是个很安逸的午后,陆云德难得回来得早,心情也好。陆南嘉拿着新得的金骏眉来讨好父亲,正在烧水的时候见兄长进来,他还挺高兴地招呼对方同饮共品。
陆东跃却是看了他一眼,说:“南嘉你先出去,我有事和爸爸说。”他那时便隐隐有不好预感,想着心底硌着那件事,便笑着耍赖,“有什么事我不能听啊,国家机密啊?”
“你胡说什么,”陆云德轻斥道,“一点分寸也没有。”
陆东跃的目光在弟弟脸上点了点,又很快挪开,“爸爸,我要和您报告一件事。”
用上‘报告’这个词,就代表着他的态度十分郑重,也说明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就像当年他申请调去驻边时,也是用这样郑重的态度向家人说明。陆夫人是一万个不愿意,软硬兼施地阻挠。最后还是陆云德力排众议无条件支持,他才能如愿以偿。
陆南嘉站起来背对着父亲,挡在哥哥面前以口型问他‘你要做什么’,可陆东跃压根没理他。虽然打小就怕这个哥哥,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却是生出了无限的胆气。因为陆南嘉知道,今天大哥恐怕是下决心要引爆火药桶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决定在今天摊牌,但陆南嘉却清楚现在绝对不是说那件事的好时机——叶行楚才走多久啊,至少得过个一年半载才行啊。
更何况今天实在凑巧,母亲和姐姐结伴上美容院了,要真有个什么事也没个劝架和稀泥的主儿。
陆东跃料得到弟弟会阻止自己,但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地坚决。一个要前进,一个要阻挡,这一推一搡之间动作太明显,陆云德怎么会看不见。
“你们俩兄弟在做什么?”陆云德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南嘉,你让开。”
陆南嘉犹想力挽狂澜,可是在几秒的对视后他默默退到一边。他知道他阻止不了陆东跃,谁也阻止不了。
陆云德对长子一向倚重。这个儿子不似小儿子那样没定性,他做事向来稳当,从不让人很操心。
“你说吧,什么事?”
陆东跃的头微低,视线正好和坐着的陆云德对上。他的目光坚定,声调不高可却十分有力,他说:“爸爸,我结婚了。”
任凭陆南嘉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绝想不出哥哥会扔出这么个原子弹来,一时间他张口结舌,傻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云德也是大吃一惊。
他知道这个儿子一向有主意,念书也好择业也好,他的人生规划从不受人摆布。就算是他这个当父亲的,从来也都是建议而不是决定。
可是相较于学习或是工作,婚姻的性质却是全然不同的。
陆云德在婚嫁上给予儿女们最大的自由,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允许他们轻率对待。
老一辈人都讲究个门当户对,门当户对的根本却是基于两个家庭的文化层次与个人素质上的某种统一,统一的地方多了,分歧自然就小了。
从古至今婚姻美满的鲜有,只因为生活处处琐碎。爱情的浪漫在现实的繁中被不断地消磨,疲累倦怠的时候谈情说爱就显得多余且不合时宜,相濡以沫才是相伴长久的根本。
陆云德相信儿子的眼光和判断力,他选择的伴侣一定不会偏离他和妻子的要求。但是素向行事谨慎的儿子居然在不告知父母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结婚,这其中必定是隐瞒了什么。
陆云德沉下了脸。
果然,陆东跃继续说道:“若童现在是我的妻子。”
陆南嘉看到父亲的脸在瞬间变得铁青,而自己的两条腿竟然开始发软。他哀求似地看了眼哥哥,盼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然而,事与愿违。
陆云德站了起来,缓缓开口:“你说,谁是你的妻子?你要娶的是谁?”
“若童,苏若童。”陆东跃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起伏,“我要娶她,她只能是我的妻子。”
陆南嘉连叫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挨了父亲一巴掌。陆云德经历过真正的烽风岁月,虽然如今身处和平年代但他的手劲却一点没松。
看到大哥开裂的嘴角滑下血丝,也看见父亲气得浑身发抖。陆南嘉直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也好。可该死的他竟然张口结舌,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陆东跃垂下眼,说:“我和她已经在一起了。”视线落在父亲攥得紧紧的拳头上,他只缓了两秒便继续道:“我和她已经登记结婚,是合法的夫妻。”
陆云德声色俱厉,“你和她登记结婚?你知道她是谁?她是行楚的女朋友!”
“他们分手了。”他不记得自己将这话重复了几次,不过短短五个字说出来时却异常地艰涩。
陆云德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儿子的脸,“行楚才出国多久?”
如果换另一个人,早已在沙场老将锐利的目光下缴檄投降了。可是陆东跃来之前已经做足心理建议,也做好了承受父亲怒火的准备。因此在面对诘问的时候他表现得大方坦荡,又冷静得可怕。
父子俩就这么对峙着,这样紧张的气氛让空气都变得僵滞。陆南嘉暗自叫苦。他是更偏心哥哥,但是父亲正在气头上,他要是轻举妄动那谁也讨不了好。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打破僵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重击。陆南嘉回神不及,只能眼看着大哥被打倒在地。
这一记拳头实在是狠,陆南嘉发誓自己都听见骨骼相互碰撞的声音。连陆东跃那样高大的身形也抵受不住地扑倒,他咳了两声,满嘴都是血。
陆南嘉顿时头皮发炸,惊叫着扑上去。
陆东跃整个脑袋都是木的,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晃。他老子确实宝刀未老,这一下子足够让人脑震荡的。他甩了甩头,正要站起来就见弟弟扑过来,煞白的脸上一副快哭的表情。
这个弟弟总是不省心,从小就经常挨父亲的打。因为这样见父亲就和老鼠见猫似地,今天胆子倒是大了,敢顶着来。
陆东跃不自觉地笑了笑,可很快就呛到咳了起来,有血沫飞溅出来,地板上猩红点点。
陆云德不肯罢休,怒目圆睁着上前踢他一脚,怒喝道:“你给我站起来!”
陆东跃推开弟弟,刚摇晃着站起来就被父亲揪住了衣领。他早已做好准备承受暴怒的火焰,于是再无顾忌地坦白:“我喜欢她,我爱她。她和叶行楚的关系已经结束,现在她是我的。我的妻子,以后会是我孩子的妈妈。”
即使陆云德再怎么暴怒也好,这个关系已经不可能逆转了。陆云德气得浑身哆嗦,想起战友临终前的托付,他连声音都发颤:“行楚是你的弟弟,你就算再喜欢……”
“我也得忍,是不是?爸爸,你欠叶叔叔的,我不欠。”陆东跃讥嘲地看着他,“他们分手后就各是自由身,为什么不可以再有选择?”
陆云德毕竟老姜弥辣,此时已渐渐控制住情绪,冷笑道:“就算是那女孩子移情别恋,但是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难道你想让我相信你在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做?”未等他说话就接道,“收起你那套鬼花样!”
陆东跃苦笑一下,说道:“我是做了些事。可是爸爸,能被轻易离间的感情,那也是不长久的……”
陆云德没有给他继续的机会,这次他下手比之前更狠。陆南嘉见大哥口鼻都涌出血来,他再也顾不得形象地跪在地上抱着父亲不停踹向哥哥胸腹的腿,声嘶力竭地求饶。
可他越是这样,陆云德就越是暴跳如雷。陆东跃一点也不反抗,他是存了挨揍的心,在陆云德眼里他这副模样简直就是条死狗,于是越发用上劲。
说是愤怒,其实失望之情更重。他万万没想到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做出这样无理败德的事,暗渡陈仓造就即成事实,又是如此地冥顽不灵。
陆云德在愤怒之际亦是伤心几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陆南嘉趴在哥哥身上护着他,腰背也挨了好几脚。他不过偶尔去去健身房,又贪食好玩,身体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只这几下就顶不住哀哀叫疼。
陆云德一手将小儿子拖开,另一手将长子扯起来又是两记耳光。陆东跃高大的身子晃了晃,有些支撑不住地扶住一旁的矮几。陆云德上前来往他胫骨处狠踢一脚,他在剧痛中跪倒在地。
陆南嘉见大哥弓着背跪在地上,已经是卑微到极点的姿势。可父亲仍旧不依不饶,顿时血往头上冲,竟然踉跄着上前推了父亲一把。
陆云德没料到小儿子居然也跟着造反,盛怒之下竟然顺手抄起烧水壶砸来。陆南嘉被扑倒在地上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到地板上袅袅白烟升起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是被大哥护在身下。
那壶热水大半泼在陆东跃的后背上,即使穿着冬衣那样灼人的温度依然会造成严重烫伤。
在弟弟的哭叫与父亲明显底气不足的喝斥声中,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