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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为首的微壮少年摇摇头:“鸿弟没认出来。”
他不仅声音也变了,就连身材也伪装得壮实了许多,原先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眼白也微微发黄。
一眼看去,就是叫人不想看第二眼的长相。
却是元清杭。
他身边的朱朱原先微带婴儿肥的小脸也被扮得成熟不少,疑惑地道:“可是厉少爷放着好好的豪宅不住,干什么要住那间房子呀?”
元清杭怔了怔,没有说话。
霜降撇了撇嘴:“一定是和那位木小公子不和,相看两相厌,宁可躲开不住在一起呗。”
旁边,赵庭安接话道:“……会不会是他觉得,以前在那儿住过,有点想念?”
霜降看着他空荡荡的一只臂管,跺脚怒道:“怎么,你还觉得他念旧吗?也不看看他怎么对你的!”
赵承安也不生气,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几个人有的收拾床铺,有的生火做饭,忙碌不停。
朱朱一边烹茶,一边对着主厢房里好奇地喊:“少主哥哥,那个七毒门的几个人被姬护法又杀了吗?”
元清杭笑道:“这几个人倒也没犯下什么滔天罪恶,姬叔叔把他们关起来了,等此间事了,会放了他们的。”
朱朱笑得花枝乱颤:“他们也够倒霉啦。不过我们干什么又要冒充他们,不怕被人怀疑吗?”
元清杭从储物袋里放出了多多,随手喂了它点灵果:“是啊,你也觉得这太大胆了,对吧?正因为人人都会这么想,所以我们再冒充一次,反倒安全。”
朱朱吐了吐舌头:“少主哥哥真是太狡猾啦!”
元清杭向来没有架子,这些属下在姬半夏和厉红绫面前都对他规规矩矩,可一到私底下,却一个个胆大得很,言语也没有什么顾忌。
多多在桌上咯吱吱咀嚼着果子,不时抬起头四处乱看,元清杭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别急,待会儿去看你的小蛊雕弟弟。”
众人吃了晚饭,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雅舍虽然不大,房间却足够,霜降和朱朱合住一间,赵庭安和另一个少年同住,元清杭自己住在最里面。
夜色渐渐深沉,造梦兽惬意地趴在床角,和元清杭窝在一处,正在悠悠打鼾。
元清杭躺在床上,却没睡着。他心不在焉地摸着多多柔顺的皮毛,到了半夜,忽然坐了起来。
悄悄推开窗户,他纵身跳了出去。
沿着记忆,他熟门熟路地绕上了一边的山路,找到了那间小屋。
白墙黛瓦,窗内烛火隐约。
一个剪影映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元清杭无声靠近,悄悄在旁边另一扇侧窗上划开了一道细缝,向里面看去。
果然,只有厉轻鸿一个人在里面。
只见他一个人独自坐在床边,脸上神色又木然,手中的屠灵匕首不停转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夜风细软,忽然之间,窗棂上轻轻一声,有什么击打在上面。
他一跃而起,抓着匕首,警惕地站在门后,从门缝里向外看去。
黑黝黝的夜色中,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面对着他这边,毫无躲藏之意。
厉轻鸿心里寒毛直竖,手中屠灵匕首寒光大盛,厉声喝:“谁!”
外面的人声音黯哑:“旧人来见。”
厉轻鸿慢慢从门后走出来,望着月下的那个人影,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掩不住神色鄙夷:“你来干什么?嫌酬资不够?”
院中的人凝视着他,半晌才轻声道:“鸿弟。”
厉轻鸿身子一颤,眼睛蓦然睁大,他死死瞪着那身材微壮的少年,好半天,才道:“是你?!”
元清杭慢慢走到他身边,一双眸子没有往常晶亮,却有着厉轻鸿依稀的熟悉。
“是啊,是我。”他轻声道,“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
厉轻鸿的手腕,紧紧握住了屠灵匕首:“哦?”
元清杭看着他,道:“我听说木谷主对你极疼爱,整个木家上下,也都敬你几分。你现在……过得好吗?”
厉轻鸿的身子,似乎忽然有点发颤。
他道:“不劳元少主牵挂,好得不能再好了。”
元清杭犹豫了一下:“真的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厉轻鸿,他声音急促又嘶哑:“什么真的假的?我现在有自己的亲生父亲,有敬我怕我的弟弟,有惟命是从的宗门下人,不知道比过去好上多少。我有什么不满意!”
元清杭眼中,有丝淡淡的怜惜。
“木小公子到底是敬你,还是怕你?”
厉轻鸿冷笑:“我母亲虽然是凡人,可也是明媒正娶的木家正妻。长幼有序,我是他兄长,敬和怕,他都得受着。”
元清杭点点头:“木小公子本性纯良,不是狭隘狠毒的人。你只要当他是弟弟,想必他也会慢慢接受你。”
厉轻鸿轻嗤一声:“怎么,元少主这是怕我要害他,所以特意深夜来教训我吗?”
元清杭沉默不语,好半天,才怅然道:“木小公子只是外人,我是担心你心中郁结,想不开的话,最终还是伤了自己。”
厉轻鸿静立半晌,默默不动。幽黑眸子中,似乎有微弱的水光一闪而过。
他低低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在澹台家闹事就算了,现在又带人来苍穹派来撒野,也不怕没了命。”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暖,道:“你在担心我吗?”
厉轻鸿冷冷道:“毕竟现在身份敌对,你非要出来搅动风雨,我怕到时候,被逼要对旧识出手。”
元清杭点点头:“你已经出手了。”
厉轻鸿不答。
元清杭又道:“庭安一只手臂被你所断,我能理解,毕竟立场不同。可若以后兵戎相见,你若再对我身边的人出手,我也必然会全力应对。”
厉轻鸿忽然嘶声叫道:“所以你今晚来,是来警告我,是吗?呵呵,我就知道,你才不是惦记我过得好不好,你永远只会护着别人!”
元清杭望着他,犹豫了一下,道:“鸿弟,有件事,我还是想向你再确认一下。”
厉轻鸿道:“什么?”
“你曾说过,你在迷雾阵中,曾看过杀人凶手的手腕上,有一些奇怪的花纹。”
厉轻鸿一惊:“怎么,找到人了吗?”
元清杭摇摇头:“尚未有证据,只是有点依稀的头绪。我想问你,假如有一天,我叫你辨认那花纹,你能不能认得出?”
厉轻鸿脸上神色变幻:“你怀疑的凶手,是不是仙宗中人?”
“既然对方想嫁祸我们魔宗,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仙宗的人。”
厉轻鸿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魔宗有什么应尽的义务?我只恨不得有人帮我屠尽魔宗,就算你们被活活冤死,我也乐见其成。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
元清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转身走向院门,可走过厉轻鸿身边时,还是停了下来。
“我还想说一件事。”
“你说。”
“红姨没有杀害你娘。”
元清杭低声道:“当年,她出手砍向床帐泄愤,被你娘误会是要伤你,才撞了上来……红姨虽然偏激,但也不是如此毒辣的人。”
厉轻鸿身子发颤,厉声叫:“我不要听!我不信她的每一个字!”
元清杭沉声道:“红姨心高气傲,若是她做的,她绝不会不认。你在她身边十八年,总知道点她的脾气。”
厉轻鸿猛然抬手,屠灵匕首狠狠划过身边花树,数道枝条被断,乱叶纷飞。
“十八年,你也知道她掳走我十八年!”
元清杭苦笑:“这事也有点误会。她本意只想刺激木谷主,并未想要拐走你。是我舅舅突发奇想,想找个小伙伴陪我长大……才出了这个烂主意。”
厉轻鸿手中匕首颤抖,越发激动:“所以在他们眼里,我从小就该是一个小少主的玩具,一个可以随意拿来用的器物。”
元清杭哑然。
厉轻鸿死死咬住牙道:“我娘终究是因为她才死的,是不是她亲手斩下那一剑,又有什么区别!”
月色中,他苍白面上一片恨意:“我娘什么也没做,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就因为救了一个人,就因为那个人喜欢了她,于是就要死,凭什么!”
元清杭心里难过,道:“可斯人已逝,你娘也一定希望你活的开心点。”
“你怎么知道?哈,也许我娘希望我杀了仇人也不一定。”
元清杭默默无语,半晌茫然道:“你说得对,我不是当事人,或许不该这样替人下结论。”
厉轻鸿冷笑:“当然了,你一直这样,滥好人,又希望天下太平。”
元清杭道:“天下太平,人人安好,原本就是最值得去争取的事。”
厉轻鸿的笑声几乎充满讥讽:“你争取便能成么?你也不看看,这仙门诸宗,多少人心怀鬼胎,多少人人鬼不分!”
远处山坡上,别的迎客雅舍中隐约有人声传来,一片风平浪静,祥和安宁。
元清杭缓缓道:“是,仙宗中也有澹台明浩这样的魑魅魍魉,可也有很多赤诚君子,坦荡之人。”
他声音清亮柔和,指着远处山坳中点点灯火:“就像这满山的黑暗中,也有灯火彻夜长明。”
厉轻鸿木然听着,半晌后,轻声道:“你总是这样,觉得哪里都有光亮,不相信黑漆漆的地方才更多。”
元清杭笑了笑,转身向前走去。
身后,厉轻鸿忽然低低叫:“少主哥哥。”
元清杭的脚步猛地一停。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啦。”厉轻鸿的声音宛如耳语,几乎听不清,“从今以后,你我再见,就当做不认识。”
……
厉轻鸿望着元清杭的身影倏忽消失在黑夜中,半晌久久不动。
半晌,他转过身,回到了房中。
木木地站了一会儿,他终于合衣躺在了一张小床上。
这间迎宾的客房不大,两年前元清杭和厉轻鸿来时,便住在了这里,一左一右,两张床铺。
而厉轻鸿现在睡的,依旧是原先自己那张。
房间中烛光未熄,光线暗淡,映着他大大睁着的眼睛,阴晴不定,泪光却慢慢浮起。
许久之后,他慢慢转过头,望向了身边那张空荡荡的床。
模糊的视线中,那小床上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扭过头来,笑吟吟地对他道:“鸿弟才越变越好看嘛……好啦好啦,两个大男人,躺在床上互相赞美,好像有点儿不要脸。”
他猛地掩住了脸,开始无声哭泣。
……
神农谷的客房雅舍内,到处是临时栽种的灵花异草,一片清新淡雅的异香。
商朗坐在木嘉荣房中,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他看了看窗外快要沉下天边的一轮弯月,喃喃道:“这都后半夜了,他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也不回来?”
木嘉荣低着头抿茶,淡淡道:“你这么心急如焚,自己去找呗。这儿可是你们苍穹派的地盘,掘地三尺,难道找不到一个人?”
商朗挠挠头:“我倒没有那么着急……只是有点担心。”
木嘉荣忍了忍,终于道:“他本事大得很,你最好担心别人遇见他倒霉,别担心他吃别人的亏。”
商朗一怔,犹豫地看向他:“嘉荣?你是不是……依旧不喜欢他?”
木嘉荣脸色涨红:“我喜欢不喜欢他,很重要吗?”
商朗道:“当然重要啊。你们俩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说到底,是真正的血脉至亲。能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对神农谷也是最好的事。”
木嘉荣咬牙冷笑:“我明白。反正他宅心仁厚、身世可怜,理该被好好补偿,所有人都该让着他,不然就是狭隘自私,不通事理。”
商朗怔怔看着他那陌生的神情,迟疑道:“嘉荣,你到底怎么了?他……对你不好吗?”
木嘉荣“腾”地站起身,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是强忍不住的憋屈:“好啊,他在我爹面前,对我和我娘可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