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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又低又磁,脸上更是有丝可疑的微红。
元清杭原本就是随口玩笑,也没指望得到这锯嘴葫芦有什么回应,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不作掩饰的一句,心里就是一颤。
莫名地,身子好像就轻飘飘起来,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像是要溢出来。
他忽然一个纵身,往空中高高蹦了一下。
御剑飞行本就要时刻灌注灵力托举,他这么一分心,忽然就偏离了应悔剑前行的轨迹,骤然从空中滑落。
耳边风声呼啸,身子急速下坠,他没有抬头,手中扇中滑出一道银索,向上方急甩。
银索翻卷,本以为会缠上宁夺的剑,可却扑了个空。
一道白色身影从上方急速降落,长臂轻伸,将他揽在了怀中。
姿势和方才从宁程剑下救出他一模一样,却似乎更加用力。
应悔剑在两人身边呼啸穿过,再度落在了他们脚下数寸,气流打着旋儿,重归平稳。
元清杭只觉得腰间一片火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夺的体温似乎比以前高了许多,在这高空之中迎着冷风疾驰,却像是煨着个小火炉一般,和这人的冰雪容颜恰好对比鲜明。
等了一会儿,腰间的那只手臂却没有移开,元清杭只觉得脸颊也跟着越来越烧,咳嗽一声:“小七君,我能站稳。”
宁夺淡淡道:“嗯。”
元清杭:“……”
“嗯”了以后却不松手,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乱跳一气,半晌小声道:“我也每天都会想你一想。”
腰间的那只手,微微一紧。
元清杭嘴角抑不住的笑意浮起来:“有时候入睡前会想一会儿,有时候查事情的时候,你的脸会忽然跳出来。喂多多的时候,想的时间就长一点。”
他声音越来越柔和:“有一次霜降给我做了一碗银鱼羹,我就想,啊,要是拿那种金色小鱼一起烹制的话,一金一银,会不会特别好看?就算是没有口舌之欲的小七君,也定然想尝尝鲜。”
……
天色渐渐微明,远处霞光露出山坳。
应悔剑向下微斜,纵入一座山峰半山腰的薄雾之中。
群山环绕,仙气飘渺。
宁夺落在半山腰的悬崖边,手臂回召,应悔剑轻鸣一声,重回剑鞘。
元清杭在他身边一起落下,凝目看向四周青山黛水:“这是千重山的山脉中?”
宁夺点头:“苍穹派所占仙山极广,千重山连绵千里。这是门派后山,这一片更是门中重地。”
他指了指右前方远处一处低洼的隐约白色:“记得那里吗?苍穹派的历代墓园。”
元清杭极目远眺,“啊”了一声:“那晚上,我们一起去探过惊尸的。”
不知不觉,距离那个夜晚的惊魂际遇,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宁夺又指向另一边:“那里是苍穹派灵脉深埋之处,灵气比外界充沛许多,我们门下师兄弟们,每次要静修突破,都是去往那边。”
元清杭笑道:“一定是你去得最多。”
宁夺微微颔首:“从神农谷被带回来后,师父就常常私下里带我修炼。”
元清杭沉默片刻,道:“你师父对你真的很好。”
宁夺道:“是。他对魔宗忌恨无比,丝毫不讲道理,可是对我,的确视如己出,倾尽心血教导。”
元清杭怔了一会儿,低低道:“刚刚你用应悔剑对着他,他想必很难过。”
宁夺低垂下眼帘,黑睫轻颤:“他要杀你。”
元清杭心里怅然若失,一股郁闷堵在嗓子眼,想说些什么,却终于化成一声轻叹。
远处朝阳东升,缕缕晨晖撒遍千重山的山峦,青山红霞,金辉万道。
宁夺平静道:“可你不用担心,一切水落石出时,我师父也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元清杭笑了笑,扭头看看他如玉般脸颊:“嗯,我不担心。”
宁夺静静立着,衣袂被强劲的山风吹得飘飘洒洒,他忽然长啸一声,清越嘹亮,荡在群山之中。
顷刻之后,苍茫青山间传来数声厉鸣,一大一小两个黑点,从远处呼啸而来。
前面那个黑影转瞬即至,庞大的肉翅在空中忽扇着,遮蔽了天空中的晨光,威猛无比。
后面的黑影则小得多,吃力地扇动着一对肉乎乎的翅膀,四只小蹄子在空中乱七八糟地划动着,紧跟在后面。
正是一对蛊雕!
蛊雕并非禽类,身体壮如骆驼,生有畜生的四蹄,只是背生肉翼而已,飞行过久,便感觉吃力。
那只大蛊雕飞到半山腰,已经降下,落在山峰上,撒开四蹄向上急奔,庞大的身体竟是快捷如风,在险峻峰峦上如履平地。
小蛊雕体重较轻,反倒灵巧得多,跟在母蛊雕头顶,一边拍着肉翅继续飞行,一边“嗷嗷”轻叫。
转眼之间,两只妖畜已经到了两人面前。
母蛊雕四蹄一收,盯着元清杭,忽然高声嘶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喜悦欢快。
那只小蛊雕站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来,黑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也跟着软绵绵叫了一声。
不像刚出生时那么又软又糯,显得明亮了些,可音色依旧细幼。
元清杭大叫一声,又惊又喜,狂扑上前,拍了拍母蛊雕的肩膀:“哇!你们母子俩怎么来了?”
母蛊雕眼中喜悦更甚,忽然抬起丑陋的肉翅,用力向元清杭肩头回拍了一下。
蛊雕身体庞大,那两只大肉翅更是筋骨沉重,这一拍,元清杭猝不及防,差点被拍了个趔趄。
元清杭身子刚一歪,旁边那只小蛊雕就飞快地冲了过来,肉墩墩的身体往上一靠,牢牢地挡住了他。
元清杭心花怒放,就势搂住了小家伙的脖颈:“小东西,你长得这么大啦?上次离开的时候,你才像只小羊羔似的,哈哈哈!”
小蛊雕定定瞧着他,也不怕生,忽然伸过鼻子来,在他身上拱了拱,又使劲嗅了几下。
终于闻到了记忆中的气息,它“嗷”地叫了一声,软软地把大脑袋往元清杭怀里埋了埋。
元清杭一眼望见它颈间,“咦”了一声。
蛊雕刚出生时,他亲手做了一个并蒂莲的吊坠,封了两朵天山红芯雪莲在里面,可现在通心草做的项圈还在,上面的封印已经没了,红心雪莲也消失不见。
再仔细一看,小蛊雕的肩膀上,却有道明显的裂伤。
虽然已经愈合了,但是疤痕依旧明显,显然当时受了不轻的伤。
元清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大怒:“宇文离这个混蛋!”
抓霜降的时候,他们家的人被蛊雕母子咬死了一个,看来也同样伤到了小蛊雕,所以母蛊雕才将它脖子上的救命灵药给小家伙吃了。
宁夺在一边蹙眉:“宇文离又怎么了?”
元清杭手脚麻利地打开,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对红芯雪莲,一边往通信草项圈上封印,一边又找了一丸大补的灵丹,往小蛊雕嘴里塞。
“哦,他家的人伏击我,伤了小蛊雕,要不是我恰好留了点灵药,说不定被害死了呢。”
小蛊雕被他按着头塞药,哼哼唧唧地想要躲,旁边母蛊雕猛地一扇翅膀,逼着它不能动弹。
元清杭趁机一捏小家伙的嘴,把药丸顺了下去:“乖,多稀罕的东西啊,仙门的人想吃都吃不上。”
母蛊雕显然知道元清杭对它们好,一直看着小家伙把药丸吞下了肚,才放开了它,身子伏下来,双前蹄着地,做出跪拜状,感激地点了点头。
蛊雕生性凶残,也不通人性,很难被降服沟通,可是这一只却显然隐约成了妖,行为举止隐隐显出了灵兽的智商。
元清杭心里感慨,摸了摸它那硕大的脑袋,又转头看着宁夺,得意洋洋地一指小蛊雕:“看,是不是超可爱?”
宁夺淡淡瞥了小蛊雕那皱巴巴的皮肤,光秃秃的脑袋,沉默半晌,艰难道:“……是。”
元清杭一瞪眼:“你就是敷衍。”
他一把抓住宁夺的手,往小蛊雕头上用力撸了撸:“你试试手感,真的好嘛!”
宁夺:“……”
忽然想到一件事,赶紧又打开储物袋,把小造梦兽放了出来:“快,小伙伴们久别重逢。”
多多一出来,立刻“吱”地尖叫一声,冲着蛊雕母子扑了过去。
母蛊雕一见它来,同样高兴地吼了一嗓子,又冲着小蛊雕叫了几声。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什么,小蛊雕好奇地看了看多多,忽然伸出小蹄爪,一把抓住它,把它抛到了自己的背上。
小造梦兽吓了一跳,可是很快便在它背上站稳了,兴奋地四处乱看。
宁夺奇道:“它们好亲热。”
元清杭笑嘻嘻道:“小蛊雕出生时,它全程陪着的,还冲着母蛊雕不断喷息镇定,帮了生产的忙。”
简直就像个行走的麻醉镇静机嘛!
宁夺神色温柔:“难怪。”
造梦兽在小蛊雕背上蹦了几下,又顺着它的身子滑下来。
它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来,瞪着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献宝一样,“噼里啪啦”丢在小蛊雕脚下。
——却是好几颗漂亮卵石,全是从万刃冢地下暗河边带出来的。
小蛊雕大眼睛眨了眨,好奇地探出蹄爪,把鹅卵石扒拉到脚边,滚来滚去,显然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新鲜万分。
元清杭瞥了一眼宁夺,哈哈地笑:“你瞧,人家要把鹅卵石留给小伙伴的,结果被人抢了一颗。”
宁夺不置可否。
元清杭好奇心起,问道:“你那一颗呢?”
宁夺淡淡道:“不小心弄丢了。”
元清杭狐疑地看看他:“是吗?”
宁夺手指一点,小蛊雕脚下的一颗卵石腾空而起,被他抓在掌心:“嗯,再补一颗。”
元清杭斜睨着他:“宁仙君,你好过分啊,和两只小动物抢东西,小心一起咬你。”
宁夺摇摇头:“它们都喜欢我。”
元清杭又好气又好笑:“上次抢多多的鹅卵石就这么说,不害羞!”
可没想到,小蛊雕果然不仅没生气发怒,反倒扑了上来,讨好地把爪子边的卵石往宁夺身边滚了滚。
宁夺温和地抚了抚它的脑袋:“乖。”
元清杭目瞪口呆:‘你怎么做到的?!”
忽然想起他那声清啸,更加惊讶:“啊,是你把它们召唤出来的?它们干什么这样听你的话?”
宁夺撩起衣襟,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立刻从善如流,在他身边也乖乖坐下:“说说看嘛!”
山势高耸,往下看去,林稍层叠,青翠片片。
山风拂过他们身边,强劲凛冽,吹得二人发丝纷飞,衣衫翻卷,宁夺的声音飘在风中,略带低暗:“我在小屋那里遇到它们,再回来的时候,它们不知道怎么,就跟了来。”
元清杭心里一颤,想着一人两雕在那草地上苦苦等待的画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宁夺淡淡道:“或许它们也知道在那里等不到你了,所以想来别处试试看。”
元清杭心里酸酸的,赶紧从造梦兽爪子里又抠了一颗卵石来,悄悄塞到宁夺手掌心里。
“我错啦。我不该躲着你的,也不该总是怕你和我牵扯上。”他软声道。
宁夺手掌一握,幽幽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心里发虚,道:“好吧好吧,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还有很多疑团不清楚?我跟你好好说说。”
宁夺默默点头。
元清杭滔滔不绝,把自从万刃冢出来分手后的事,全都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才道:“就这些了。总结概括一句,就是魔宗完全是被陷害,澹台明浩和幕后真凶勾结,宇文离看见澹台超受伤,临时起了杀意,澹台超就这么死了。林夫人被我连累,死于非命,澹台老贼又杀了当晚所有的知情人。”
宁夺道:“和你无关。”
元清杭心里难受,叹了口气:“可是我把林夫人推到了凶手的面前。”
想了一下,又道:“至于厉轻鸿,他的确在迷雾阵里救了商朗和木嘉荣,还把我送他的九珍聚魂丹一剖两半,分给了他俩,但又不甘心,便在木嘉荣脸上划了一刀,收点利息。”
宁夺淡淡道:“不用再为他说好话,现在人人皆知木家长公子仁义善良,也没人动得了他。”
元清杭默然,半晌苦笑道:“他也的确可怜。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却全要他一个懵懂幼童来承担……而且,毕竟是我舅舅突发奇想,要红姨把他留在身边,就只为了给我做个伴儿。”
宁夺看了看他的神情:“万刃冢之仇,就此算了。”
元清杭心里一喜,脱口而出:“啊,小七君真是宽宏大量!”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好意思:“我绝不是道德绑架啊,也不是逼你原谅……劝人原谅,天打雷劈。”
宁夺淡淡道:“商师兄也专门找我求过情,我若是伤他,你俩都会为难。”
元清杭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为什么凌霄殿的人始终没有对他发难?”
宁夺犹豫一下:“我没有亲自去说,只是禀告了师尊。或许……师尊觉得没有实证,不宜纠缠。”
元清杭心里纷乱,不知怎么,总觉得隐约不安。
兹事体大,关乎凌霄殿独子的性命,宁程一向痛恨魔宗,为什么会不揭穿?
是因为他和木青晖交好,所以暗暗帮着木家隐瞒吗?
他发了一会儿呆,再一转头看见宁夺,想起这些天得到的线报,又忍不住小声埋怨:“可你干什么那么傻……一个人跑去各家宗门看人的冷脸?为了我,不值得的。”
宁夺淡淡道:“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