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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弟子瑟缩了一下:“我午后还有修炼的功课没做,急着想赶回去。”
话虽这样说,他的语气却似乎有点不太自然,脚下更悄悄移得更远了一点。
宁夺静静站在门内,向外面看去。
对面全是悬崖峭壁,如练的云朵飘在山间,青山绿水之间,却似乎有丝隐约升起的雾霾。
他看着外面站得老远的小师弟,问道:“师兄弟们最近功课如何?有没有懈怠?”
平日里,内门弟子们虽然都在宁程座下听课,可宁程精力有限,亲自传授的,只有宁夺和商朗。
别的弟子们,更多的却是从商朗和宁夺这两位师兄处接受指点。
商朗热心爽朗,教授从不藏私,宁夺话少,可是指点却往往更能一眼看出症结,小师弟们平日爱缠着商朗,可是真遇到疑难的地方,却往往来找宁夺指教更多一些。
那名小师弟低下了头:“最近……师兄弟们都外出历练去了。”
宁夺点点头:“小周也去了吗?他若是回来,你记得提醒他,他冲击练气圆满在即,务必不要急躁。”
那名小师弟身子似乎轻颤了一下,不敢看他:“……好。”
宁夺忽然道:“你抬起头来。”
他平日虽然不摆师兄架子,可是性情清冷严肃,修为又卓绝,在众师弟们威望极高,这么冷冷发话,那小师弟不由自主就吓了一跳,慌忙一抬头。
宁夺凝视着他红红的眼眶:“你哭什么?”
小师弟抹了抹眼角,颤声道:“没什么。师父说了,叫你安心闭关修炼,巩固刚刚突破的金丹中层,不要被任何外务打扰。”
宁夺淡淡垂下眸子,沉默了一会儿:“明白了。”
他的声音柔和了点,似乎不再起疑,却忽然又道:“对了,上次叫你帮我去见的那个朋友,你见到了吗?”
小师弟更加不敢直视他,讷讷道:“嗯……见到了。我找到那处山谷,跟他说,你被师父要求闭关,不能按时来见他。”
宁夺一双明眸盯着他:“那他怎么说?”
“他有点失望,说、说以后有机会再见。”
宁夺轻轻“哦”了一声,和声道:“那他身边那只小白貂还好吗?总是蹲在他肩头的那只。”
小师弟慌忙点头:“好……好的,很可爱。”
宁夺忽然沉默了。
隔着石门,某种淡淡的威压扑面而来,逼得小师弟呼吸一窒,心神巨震。
宁夺的眸光仿佛一道利剑,冰冷地锁住了他。
“你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吗?”他道,“假如见过,就该知道他身边从没有什么白貂,只有一只黑色的造梦兽。”
小师弟踉跄几步,脸色发白:“我……”
宁夺厉声道:“我给你的地图呢?你为什么不去,又为什么骗我?”
小师弟忽然嘶声叫道:“二师兄,你别问了!师父说,叫我不准和你多说一句话的,你别为难我。”
宁夺一字字道:“别问什么?有什么发生了吗?”
那小师弟跺了跺脚,不敢再多说,转头就跑,立刻消失在宁夺的视线之外。
宁夺闭了闭眼睛,站在空旷寒冰的闭关室内,静立如雕像。
这些天来,越来越浓的不安和烦乱,终于得到了证实。
外面出了事。
……
大多数人冲击境界提升时,只要基础牢固,都不会出现危险。
只有强行突破、导致境界不稳,又或者是在关键时刻遇到外界打断、心魔入侵,才需要闭关修整。
驱赶心魔也好,稳固境界也罢,都需要极安静的所在。
因此闭关室,乃是各门派都有的地方。
为了避免闭关者被打扰,这种所在往往都非常隐秘,一旦封上,里面灵气充沛、用度不缺,可以自成天地。
宁夺当天独自回到苍穹派,正是深夜。
一路上并没遇到人,他独自去了宁程居住的寝宫,正遇上师父携剑从外面归来。
一见他回来,宁程几乎喜极而泣,可是听完他所有详细回禀后,却忽然沉了脸色。
不由分说,当夜便将他带到了后山秘地,关进了这闭关室中。
宁程倒也没有露出任何责罚之意,只是隔着门说道,他刚刚突破金丹中期,道心不稳,不可再被外面的杂事侵扰心神。
闭关室内,清净安静,正好可以容他潜心修炼,彻底巩固修为。
宁夺初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忧心元清杭等不到他去,无奈之下,只有偷偷拜托了送饭的小师弟去见元清杭一面,传话给他,叫他先行离去。
小师弟对他一向敬重,回来后也说已经完成了他的嘱托,他便没有生疑。
可是不知为什么,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修炼时不仅无法静心,却一天比一天感到古怪不安起来。
他回来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师父没有理由瞒着别的师兄弟们,可这些天来,偏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看望。
无论是商朗,还是素日相熟的那些师兄弟们。
任凭他再三询问送饭的小师弟,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千篇一律的一句:外出历练去了,过些日子才回。
而今天他略加试探,终于试出了不对。
师父叫他闭关,绝非仅仅是叫他巩固初升的境界,而是为了困住他。
可是,到底能出什么事呢?
是厉轻鸿杀了凌霄殿独子的事情败露,凌霄殿和魔宗的人彼此寻仇;
还是他和元清杭一起失踪的这段时间,他师父疑心他被魔宗的人所害,和魔宗已经发起了争端?
那张地图如今落在何方,而元清杭呢,到底有没有事?
一瞬间,他脑海中全是元清杭抱着多多向他挥手告别的模样,不由得心乱如麻,汗如浆出。……
闭关室占地极大,四周墙壁全都嵌满有助修炼的天材地宝,角落里更是堆放着成堆的灵石。
能进来闭关的人,都是门派中的天才或者重要人物。
宁程虽然是关他禁闭,可也是实打实地让他享受门中顶级的资源,这些天,他日日静心打坐,大量吸收纯度极高的灵气,的确也是受益匪浅。
可此时此刻,他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在室内来回不断踱步半天,他终于深深吸了口气,盘腿坐下。
忽然之间,空荡荡的四周,却传来一个突兀却清晰的声音。
略带苍老,字字缓慢,却好像能钻进他的脑府之中。
“像你这样入定,随时能走火入魔。”那声音带着冷意,漫不经心,“好不容易修炼到金丹中期,要是就这么死了疯了,可不划算。”
宁夺骤然惊起,睁开眼睛。
环视四壁,他沉声道:“谁?”
那声音的主人不回答他,却问:“你师父是谁?”
宁夺越发心惊:“你到底是谁?”
这闭关室内遮蔽严密,没人看得见里面,门口的禁制封闭后,更没人能传音进来,这人又是怎么能和他对答如流?
那声音自言自语:“郑源已经死了,无迹双腿残废,若是有资质这么好的新弟子进了门,那也只有拜在一个人门下了。”
他顿了顿,慢悠悠道:“你是宁程的徒弟?”
宁夺长身站起,耳中极力搜寻着声音的来处:“前辈这般惊天修为,为何不亮出身份,却要鬼鬼祟祟?”
那声音“哈哈”大笑了两声,似乎听见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事:“在这苍穹派中,人人见了我,都要拜服下跪,我还需要鬼鬼祟祟?”
宁程心头猛地一震,肃然道:“太上掌门?”
是了,在这秘境中,闭关的还有一个人。
自从当年仙魔大战、和人联手诛杀了魔宗元佐意后,受伤极重,境界跌落了好几层,不得不闭了长关,一直隐身在苍穹派的秘境之中。
宁程、宁晚枫的师父,商无迹的亲生父亲。
苍穹派上一代的掌门,曾经修为冠绝天下,号称金丹圆满境第一人的商渊!
果然,那声音满意地道:“还算不蠢。”
宁夺恭恭敬敬在石室内拜倒,向着空无一人的四壁道:“拜见太上掌门。听师父说,太上掌门您的魂灯近日光芒大盛,大家都猜测您出关在即,故此徒孙才能猜到。”
商渊的声音淡淡的:“起来吧。你今年多大?”
宁夺更加心惊,他的一举一动,对方果然真能透过山壁看得见。
不,不可能是看见。
只可能是他的神识修为已经奇高,高到了靠着极细微的灵力波动,就能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按照他的了解,隔着重重石壁和禁制,想用神识探查得这么仔细,怕是金丹圆满境也无法做到。
他心里震惊到了极点,沉声回答:“虚岁十九。”
商渊似乎沉默了一下:“何时结的金丹?”
宁夺道:“八岁入门,十五岁结丹,十六岁得师门赐剑。”
商渊声音奇异:“现在已经是金丹中期?”
宁夺恭恭敬敬道:“半年前得入万刃冢,偶遇机缘,对境界提升也颇有裨益。”
空中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商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才喃喃道:“想不到我闭关十几年,苍穹派中,又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少年天才,宁程好眼光。”
他似乎幽幽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怅然,还是痛恨:“以前,我也教过一个徒弟,资质和你一样逆天。”
宁夺沉默不语,不敢轻易接话。
苍穹派中,宁晚枫的名字是个绝对的禁忌。而他的身份,就连商朗也并不知道。
商渊又问道:“你在万刃冢中,遇到了什么样的机缘?”
宁夺心里微微一紧,却也不愿撒谎隐瞒:“徒孙在冢中,得到了应悔剑兵魂认主。”
这话一出,空中一阵长久的静默。
虽然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宁夺依旧感到了身上一阵忽如其来的巨大威压。
那威压从若有若无,到汹涌滔天,又到狂躁纷乱,最后忽然偃旗息鼓。
短短瞬间,竟在各种极端情绪中打了个转。
应悔剑是宁晚枫生前的兵刃,而宁晚枫却是伤害商宗主儿子、杀害郑源的凶手,更是背叛师门、投靠魔宗的逆徒。
虽然过了十几年,可当商渊这位师父听到宁晚枫的兵魂再现人间,并且重新回到苍穹派弟子手中时,又该怎么想?
就在宁夺冷汗涔涔,心中纷乱时,商渊的声音终于淡淡响起。
“应悔剑原先的确是绝世好剑。”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可终究后来跟随主人入了魔,你拿着它,万一压制不住,怕是会被带歪了心性。”
宁夺犹豫一下:“太上掌门提醒得是。徒孙一定谨慎立身,恪守德行。”
商渊又沉默了一阵,才叹了口气。
“毕竟是我门下弟子,我就指点一下你。”他悠悠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带了点奇异的兴奋,“苍穹派中有一道稀罕的修炼心法,经过我多年闭关钻研增补,今日我传给你,你有空时可以暗中修炼,必定大有好处。”
宁夺一怔:“什么心法?”
商渊道:“苍龙诀。这心法神妙异常,起码金丹修为以上的修为才能悟透玄机,你我今日有缘,我才传授于你。”
……
魔宗通往仙界的传送阵旁,光点一闪,灵力波动。
元清杭的身影闪现出来。
外面星光满天,密林重重,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前方急奔而去。
一路上虫鸣唧唧,清风拂面,他奔了一会,却忽然一个停顿,在一处山路拐角停下。
身后一片安静,他却叹了口气:“出来吧。”
不远处,侧边的密林中,果然有个单薄身影慢慢现了出来。
“少主哥哥。”
元清杭转过身,无奈地看着他:“红姨叫你盯着我?”
厉轻鸿低着头,并不看他:“没有。”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厉轻鸿脸色苍白,那只满是伤口的手臂不太自然地垂在身边,低声道:“少主哥哥……你是要去找那个宁夺?”
元清杭点头,并不打算否认:“对,他失踪这么多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总得去查查。”
厉轻鸿道:“我跟你一起。”
元清杭望着他:“以我对宁夺的了解,他假如回到苍穹派,一定会诚实地把冢中见闻,全都禀告给他师父。”
厉轻鸿不吭声。
“可凌霄殿的人至今并没大张旗鼓找你报仇,那只有一个可能。”元清杭沉思道,“他没见到他师父,就失踪了。”
元清杭叹了口气:“真找到他,就是你麻烦的开始。这样,你依旧要跟我一起找他吗?”
厉轻鸿道:“他假如死了,我看到他的尸体,岂不是放了心?”
元清杭也不生气,淡淡道:“你诅咒也没有用,他会活得比任何人都长。”
厉轻鸿垂下眼帘:“活着也没有用。他不愿意撒谎,那这些天和你厮混在一起的事,就会毫不隐瞒。”
他忽然咧了咧嘴,有点开心似的:“一个帮魔宗少主极力辩解的人,他说的话,还有人信?”
元清杭点点头:“你说得对,他即将面对的事,可真艰难。”
可他眼中却光芒闪烁:“可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应付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