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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杭咬住了牙,半晌一字字道:“谁杀的他?”
赵庭安在一边道:“苍穹派的代掌门宁程对他施了搜魂法,等级相差太远,他受不住,就……”
元清杭牙关骤然咬紧。
宁程!
宁夺会知道这个对他疼爱有加的师父,还有另外这冷酷凶残的一面吗?……
赵庭安看着他,又道:“少主,不止他,还有很多人都死了。光是我们魔宗的资源交易点,近来就被各家仙宗联手围攻过多次,死伤无数。”
那少年冷笑:“他们也没占到多少便宜,上次姬护法带人在飓风谷伏击,还有厉护法在黑水河投下剧毒,哼,不也收割了他们无数性命?”
元清杭对这些完全不知,此刻一听,不由得心底猛地一沉。
好半天,他转向朱朱:“我说的事,帮我打听到了吗?”
朱朱连忙道:“打听到了。那位宁夺宁仙君真的没有出现过,少主您说几天前刚和他分手,可我们再三打探,没任何人看见过他。”
元清杭心乱如麻。
宁夺一身修为,又怎么会平白失踪?
他明知道宁程对元清杭厌恶至极,那张地图就绝不会主动交出来,那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失落地图?
难道真的遭遇了什么祸事,导致昏迷不醒,被搜了身?……
他强打起精神,又问:“那厉轻鸿呢?”
朱朱小声道:“半年前他回来后,就被左护法狠狠责罚过。昨天听说你脱困即将回来,厉护法想起这事,又大发雷霆。”
元清杭心里暗暗叹气:“然后呢?”
朱朱圆圆的杏眼中浮出了明显的畏惧:“厉少爷愧疚自责下,自请受罚,去往万蛊窟里面……已经有一夜了。”
元清杭猛地愣住,再也顾不上和他们多聊,咬牙拔腿向远处急奔。
出了宫殿,绕到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魔气氤氲的密林。
他熟门熟路地冲进去,沿着脚下隐藏的曲折小路,驻足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窟前。
厉红绫医修出身,加入魔宗后潜心研究用毒,自然有一些豢养毒物的所在。
百虫窟里,养着无数毒虫异蛊,不仅平时被厉红绫拿来做制毒的材料,甚至还被偶尔用来惩罚门下。
犯了极大过错的属下、她觉得罪该万死的仙门中人,都有被她扔到过这里,就连元清杭幼年时,也知道到处可以玩耍,唯独这里不能轻易靠近。
一旦不小心跌落进去,不仅万虫噬咬、痛苦不堪,更可怕的是剧毒钻心,随时可能没命。
厉红绫脾气喜怒无常,可是再对儿子不好,最多也就是动辄打骂,再不然,也就是将他关进小黑屋。
再怎么样,厉红绫也从没把儿子扔到这里过,可现在,厉轻鸿竟然自己跑来这里受罚?!……
元清一头钻了进去。
里面是条漆黑甬道,一路上点着幽幽烛光。
不少毒虫都畏光,所以豢养的地方也在地下。
元清杭沿着甬道向前,终于看见了尽头的一扇石门。
上面刻着狰狞的毒蛇图案,蛇身四周符篆密布,黑气缭绕。
旁边,一个女子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前。
元清杭走过去,试探地叫了一声:“谷雨姐姐?”
谷雨茫然地抬起头,昏暗的烛光下,双眼红肿,不知道哭了多久。
一看见元清杭,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又惊又喜:“少主,你真的出来了?大家都说你出不来了……上苍护佑!”
元清杭点点头,看看紧闭的石门:“鸿弟在里面多久了?”
谷雨的眼泪无声往下落:“一整夜了。夫人来看过一次,叫他滚出来,可是小少爷不听。”
元清杭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坠了一块大石。
“里面到底什么情形?”他问。
谷雨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有夫人敢只身进去抓毒物出来。我只知道,被投进去的没人活着出来。”
元清杭用尽力气,冲着门缝大喊:“鸿弟,你听得见吗?是我,我回来了!”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和声响。
不知道是他的声音根本传不进去,还是里面的人早已经没了知觉。
元清杭脸色难看,忽然举手,一张符篆带着明亮火光,砸向了石门。
谷雨大惊:“少主不要!”
石门上的黑气立刻畏惧地四下逃散,可是那刻着的毒蛇像是活了一般,巨大的蛇头扭曲起来,忽然蛇口一张,一群细小的毒虱激射而出!
元清杭白玉扇抖开,寒气如瀑,那群毒虱忽然被冰冻,在空中一顿,齐齐倒栽葱地摔了下来。
元清杭毫不停顿,扇柄重重敲向那蛇身,再狠狠一划。
石屑纷飞,那蛇激烈扭动,明明只是一张图案,却像是被划伤了一样痛苦不堪。
元清杭手中银索钉上了它的蛇眼,猛地一拽,整块石皮脱落下来,那蛇身扭曲狂跳,竟然被扯了下来。
不是图案,是被禁锢在石门中的傀儡蛇!
元清杭盯着破损的石门,听着传出来的窸窸窣窣声,转脸对着谷雨喝:“谷雨姐姐,走!我没工夫照顾你。”
谷雨也是冰雪聪明,虽然心焦担忧,但却毫不迟疑,转身便跑。
元清杭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破损的石门扔过去一把符篆。
耀眼火光闪过,石门被炸开,刚刚还细微的声音忽然变大,像是有千万只毒虫在互相噬咬,又像是在凄厉嘶叫。
元清杭一步闯入,向着迎面涌来的黑色大潮,扬手砸出一只火弹。
刺目的亮光山过,映亮四周。
巨大的石窟中,散落着无数竹笼,关着各种大大小小、各种奇形怪状的虫豸。
而地上,污血遍地,残肢碎肉散发着腥臭。
元清杭刚走一步,忽然就踏上了一段软绵绵的虫尸,一簇毒液迎面射来。
元清杭扇面一挡,将毒液全部扇开。
他手里不停,一簇簇药粉撒出去,沿路的活毒物遇上了,不死既伤,瞬间在地上清出了一条小道。
元清杭又是一枚照明火弹扔出去,终于,借着一亮即灭的强光,看见了石窟角落的一个影子。
蜷缩在那里,浑身缩成一团,双手护着自己的脸,像是一个僵硬的雕像。
元清杭几步冲过去,蹲到了他身前,顺手在身边用药粉撒了一个圈,将两人围在了里面。
他屏住呼吸,指尖捻出一个幽幽的冷火球,照亮了面前。
“鸿弟?”他低声叫。
厉轻鸿浑身穿着极厚的丝罗衣,双手上戴着薄薄的黑色鲨皮手套,双手护着脸,看上去,好像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磕随着元清杭伸手一碰,他的整个人却忽然栽倒,手中握着的“屠灵”匕首掉在了地上。
这一倒下,他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满是冷汗,惨白如鬼,几缕黑发散乱,被汗水浸透,贴在俊秀的脸上。
而他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
元清杭慌忙把他扶起来,这一动,碰到了他的胳膊,忽然一阵毛骨悚然。
一只胳膊正常,而另一只,却软绵绵的,粗大了一圈。
细细看去,厉轻鸿的一只衣袖不知被什么撕咬开了一条缝,紧身衣下,有东西在软软蠕动,此起彼伏。
元清杭头皮发麻,强忍住恶心,捡起地上的屠灵匕首,轻轻挑起厉轻鸿的衣袖。
圆鼓鼓的袖子瞬间裂开,无数细小如蚂蚁的怪虫宛如潮水,撒了一地,爬上他的脚面,再向他腿上爬来!
元清杭只觉得剧痛钻心,他猛跳起来,赶紧向自己腿上撒出一把药粉。
那些怪虫遇到粉末,顿时纷纷掉落。
元清杭咬着牙,一张毒火符打在虫堆中心,幽火熊熊燃起,毒虫嘶嘶乱叫,片刻间,被烧成了一片腥臭的黑灰。
元清杭手起匕落,将厉轻鸿的整片衣袖划落,一眼看去,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胳膊上黑红肿涨,处处都是污血和伤口,没有一块好皮肤。
接近上臂,有一道黑色的布条紧紧扎着,阻止了毒素向上侵袭,显然是厉轻鸿在清醒自己做的包扎。
他自幼跟着厉红绫学习医术,对用毒解毒自然很有心得,进来后,应该也是苦苦支撑了很久,最后才被这毒虫攻破了防线。
毒素入体,抵抗不住,终于昏了过去。
元清杭掏出银针,在他人中穴上重重扎了一针,终于,厉轻鸿轻轻一颤,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
眼白布满血丝,瞳仁幽黑。
他茫然地看向眼前的元清杭,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点微光。
“少主哥哥……我也死了,对不对?”他喃喃道,瞳孔微散,“所以能看到你。”
元清杭声音极轻柔:“不,我们都好好的。”
厉轻鸿痴痴看着他:“我害死你了,我知道。”
他声音含糊:“我小时候老是做这样的梦,梦到到处都很黑。你也总是这样忽然跑来,带着灯……然后四周就亮了起来。”
元清杭心里一阵酸痛,小心翼翼把冷火符燃大了点:“是啊,我又来了。”
厉轻鸿忽然艰难地笑了笑,一滴眼泪无声落下,滑过惨白的脸:“你骗我的……你们都骗我。”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那点跳动的光明:“你说你不会丢下我,可是忽然就走了。他说会一直护着我,可下一刻……就忽然拿剑对着我的喉咙。”
元清杭一怔,心里模糊猜到了什么。
“商公子心性赤诚,不会故意骗人的。”他柔声道。
厉轻鸿吃力地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抹惨烈的笑意:“可是……我骗了他。”
元清杭将他背在了背上,转身出了洞窟。
外面,谷雨正在翘首等待,一见厉轻鸿那面如金纸、手臂乌黑红肿的模样,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元清杭把厉轻鸿背到了他的房间,吩咐:“去准备洗浴的药汤,在方子里加一味清菱散。”
谷雨立刻狂奔了出去。
元清杭在床边坐下,先喂了厉轻鸿一丸解毒药,再从随身储物袋里掏出几根银针,开始引毒清瘀。
忙活了半天,厉轻鸿那只黑红肿胀的胳膊终于散去了黑色,流出来的瘀血也渐渐转成了鲜红。
谷雨返身进来,送来了干净的纱布,带来了药浴的药剂。
元清杭将伤处敷上了清毒生肌的药粉,才细细地用白纱包扎了起来。
整个过程,厉轻鸿都昏迷不醒,只有极偶然的时候,眉头才会微微皱一下。
越是这样,元清杭心里越是沉重。
那些异虫刚刚只咬了他几口,他都痛得汗毛直竖,从厉轻鸿衣袖里抖落的毒虫何止百千,也不知道咬了多少下。
光是这剧痛,也能把人活生生疼死,厉轻鸿到底在那里里熬了多久,才昏了过去?
不一会儿,霜降也敲门进来,带了些药膏进来,小声道:“这是左护法叫我拿来的。”
元清杭看了看,把药丸融化在备好的浴汤里,示意谷雨把昏迷的厉轻鸿扶了进去。
隔着帘子,他坐在外面,霜降陪着他,在一边打扫污渍,整理房间。
他忽然向姐妹俩问道:“你俩知不知道,鸿弟的爹是谁?”
两个姑娘一窒,一起回道:“没人知道。”
“那你俩是什么时候跟在红姨身边的?”
谷雨轻声道:“我们姐妹俩幼时被一个魔修囚禁欺辱,被左护法无意中撞见。她出手杀了那个魔修,救了我们姐妹俩。”
霜降眼圈微红,点头:“我们来的时候,小少爷已经在左护法身边了。”
元清杭眉头紧锁:“红姨和那个木谷主的恩怨,你们清楚吗?”
谷雨瑟缩了一下:“我隐约听说过一点。左护法原先出身于一个药宗世家,和木家二公子木安阳是自小认识的,两家便给他们订了娃娃亲。”
“那为什么最终成了仇人?”
霜降在一边收拾着药物,愤愤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那个木安阳尤其无耻!”
她咬牙切齿道:“我们左护法做姑娘时,美貌远扬,修为也高,木安阳只是家中次子,左护法配他,都算下嫁了呢!可他却私下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你说他要脸不要脸?”
元清杭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这种古老的戏码。
“找了什么绝色美人吗?”
“哪有?他真要是找了个仙宗贵女也就罢了,可他竟带回来一个人间的普通采药女,说是非她不娶,坚决要退亲呢。”
元清杭皱眉:“两边的长辈都不允吧?”
霜降道:“那当然。木家长辈大发雷霆,左护法的父母更是憋屈,若就此同意退亲,一个未婚女孩子家,这脸面可往哪里放?”
元清杭忍不住道:“可是既然无意,强行婚配又有什么意思。”
霜降着急道:“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忽然变心,就这么算了吗?”
元清杭不以为然道:“不然呢?渣男变了心,又没成亲,也没孩子,赶紧一拍两散,找个真正两情相悦的,不是更好?”
谷雨在帘子里伺候昏迷的厉轻鸿洗浴,在水声中淡淡道:“我们左护法清清白白的,可人家不一样,有孩子啦。”
元清杭猛吃了一惊:“啊!”
这木安阳是因为那个采药女有了身孕,才坚持要娶她吗?
“左护法闯到神农谷,结果正撞上木安阳带着那个有孕的采药女,小心翼翼地在园子里散步呢。”霜降怒道。
元清杭扶住了额头:“然后闹起来了?”
“一对狗男女情意绵绵的,看了能不生气吗?”霜降愤愤不平道,“左护法拔剑便要杀那个狐狸精,木安阳极力护着呗。”
元清杭不语。
那边可是个孕妇,厉红绫要杀人,那就是一尸两命,木安阳自然反应激烈。
他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