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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鹅黄色的软轿从朱红色大门前慢慢抬过,玉珠穿成的帷子随着抬轿人的脚步微微晃动着,在帷子的轻微摇晃中,可以依稀看到轿中人是一位身量纤细、面容姣好的姑娘。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娘子跟在轿子旁,时不时叮嘱一句抬轿人:
“仔细着些!我家乌娘身子娇弱,可经不得这么个颠法儿啊。”
那抬轿人应了一声,可心里腹诽着:
什么娇娇娘,不过是个弹琴的琴姬罢了。那安家三爷不知从哪儿觅了这个没开过苞儿的病秧子,一时新鲜,弄到府里当个妾,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这婆子居然还在旁边念叨个没完,真当这里头坐的是个千金大小姐?
那婆子随在轿边,早出了一头的碎汗,不过她显然更忧心轿子里姑娘的身体状况。她把脸贴在轿边,小声询问:
“乌娘,觉得怎么样?胸口可闷?”
轿中传来姑娘轻柔的答话声:
“尚可。殷妈妈不必忧心。”
被那“乌娘”唤为殷妈妈的人,并未察觉到乌娘的声音有何不妥。
那把子声音,较往日里多了不少元气。
殷妈妈的心已经不在这些小事身上,她捏着衣襟,轻轻揉捻着,暗自窃喜地想着待会儿那位以风流著称的安家三爷会给自己这个送轿人多少赏钱。
等拿了这赏钱,自己留出三分,剩下七分交给肖妈妈,到那时候,添置点儿看得过眼的胭脂水粉,也能为自己那个小女儿的嫁妆里添点儿东西。
至于这位娇弱的病娘子,这位曾经的醉梦乡拔尖儿的琴姬嘛……
殷妈妈把目光转向了轿子,隔着一层轿板,目光变得玩味起来。
……照她这个坐轿子颠一颠也能吐两口血的娇贵劲儿,恐怕是活不长久了。
轿子在夜色中,抬入了安家的侧门。
扶风院。
扶风院的格局偏小,但胜在精巧,是主院戒石堂西侧偏院的一处小院子,被那位安家三爷划出来安置乌娘。
房间里已经燃上了两根烛,乌娘低头坐在床榻边,嘴角浮现着一缕羞怯的笑意,眉眼低垂,粉衣粉裳,容貌艳丽,眼神中颇有几分欲语还休的旖旎风光,眼波流连间,倒像是眼中含有星辰一般。一双秀唇点上胭脂,并加以烛火相衬,肌肤更显得粉嫩透明,端的是一个妙人儿。
而那位郎君也生得一副好皮相,颇有些翩翩少年郎的意味,他身上穿着的华贵绸缎制成的衣衫,以及腰间装饰的价值不菲的玉环,让他俨然有了些淑人君子之相。
那郎君望着盈盈浅笑着的乌娘,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似是感叹道:
“得此佳人,夫复何求?”
乌娘的脸适时地涨红了几分,像是不敢或羞于与郎君直视一般,眼光微微流转,瞄向了蚝壳窗外,内心里默念道:
……这话也不知道对几个女人说过,你特么装毛情圣。
内心OS是一码,乌娘还得露出欢颜,柔声道:
“有君如此,婢亦无求。”
说出这句话后,乌娘还是没能忍住,继续在内心吐槽:
这是在接暗号吗?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话说……这里可真热啊,大夏天也不开个窗户。
郎君显然很满足于乌娘欲语还休、双颊羞红的模样,在她身侧坐下,把嘴唇对准了乌娘的耳际,用从他口中喷出的温热的气体撩拨着她娇嫩的耳垂:
“你的身体可还好?如果不好的话……”
拜托你啊,把这些复杂的前戏稍微过滤一下好不好,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我往床上一躺你往上一扑,你就做你的活塞运动好了。
乌娘的内心如此波澜壮阔地吐着槽,但是面上仍是羞涩而内敛,绞着手指,点着胭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好半天才低声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婢子今日身体……并无不妥。还请,还请……”
后半句话,乌娘含在了口中没再说出来。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位久经沙场的情场老手要是再领会不了自己的意思,干脆把自己的尘根切吧切吧一勺子烩了得了。
而且,乌娘确信,今天这位是无论如何也遂不了愿的。
看看天色,也差不多到了点了,倒不如……
想着,她抿起嘴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凑近了郎君,抬起星辰闪烁的眼眸,眼波流转地望着他的脸,低低唤道:
“三少爷,三少爷,三郎……”
她低声唤了几声,像是不敢确定已经坐在这个男人身边,也像是因为过度惊喜而不知所措,唤着唤着,称呼也有意无意地变得亲昵起来。
那三少爷闻言,心神更加荡漾,手不自觉地探向了腰带,解下了缀着玉石和络穗的腰带后,刚准备脱下菖蒲纹的杭绸直裰——
“三少爷!三少爷!”
窗外,陡然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呼叫声,听声音是跑着来的,喘息未平。
刚刚在室内弥散开来的无限风情顿时被扫除了一大半,饶是那“淑人君子”的安三少爷也皱起了眉。
那个丫鬟很快就被几个守在门口的丫鬟捂住了嘴,可以依稀听到,门口的丫鬟在斥责闯入的丫鬟不守礼节,可是随着那闯入的丫鬟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后,门口的丫鬟的训斥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几个人在院中絮絮地低声说着些什么,已听不分明了。
大概就是那件事了吧?
还未等安三少爷开口,乌娘就柔声道:
“三郎,怕是有什么急事吧?不然,您先……”
本来安三少爷也是如此想,可看到乌娘在体贴地讲出这句话后微微含泪的双眼,他又有些不忍了:
“无妨。听声音是桑卓院里的灯笼,一个二等丫鬟而已。许是内院的事情……”
说着,安三少爷的眉头猛地一蹙,像是想到了某件要紧的事情,低声道:
“莫不是……”
观察到安三少爷微妙的面部表情变化,乌娘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把刚才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后,她露出了一个娇美的笑容:
“我曾听三郎讲过,桑卓院是韦姨娘韦姐姐的住处?她手下的丫鬟不顾规矩深夜来此,必是有要紧的事情吧?”
斟酌着自己的言辞,乌娘继续说道:
“姐姐比婢子入府早,伺候三郎的时间也早。姐姐若有紧急的事,婢子再强留三郎,可不是忘了自己的本分?”
所以不要大意地赶快走吧。
安三少爷正欲说些什么来安抚赞许一下懂事的乌娘,便听门外再度传来了一个极力克制着惊慌的声音:
“婢子苍兰,求见三少爷!……”
苍兰,韦氏阿晴的一等丫鬟?
难不成真是出了什么事?
安三少爷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起身把腰带简单地束好后便走出了房,而苍兰在门口叩头如捣蒜,权作打扰少爷好事的赔罪。
坐在屋中床榻上的乌娘知道这时候自己安守本分才是最好的,就仍坐在榻上不动,听着外面的对话声:
“有何事立刻回话!是不是阿晴有什么不妥?”
那苍兰的声音在努力维持镇定,可连乌娘也听出了她话里的哭腔:
“姨娘她……姨娘她见红了……”
在说出这句话后,一瞬间,扶风院内的气氛就凝固了,只有苍兰并灯笼,这两个桑卓院的丫鬟,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地跪伏在地上,等待着三少爷表态。
安三少爷很快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匆匆叮嘱了苍兰两句,大意是自己随后就到,便折返回了屋中,对坐在榻上一脸茫然的乌娘柔声道:
“桑卓院出了些事情。我……”
乌娘微怔了一下,便展露开笑颜,道:
“郎君去便是,不必在意婢子。”
安三少爷并没多说些别的,恐怕心早就飞到桑卓院里去了,他匆匆地“嗯”了一声后,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待安三少爷带着自己的小厮匆匆离开后,门外守着的丫鬟,也是配给乌娘的一等丫鬟蜀葵走了进来。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姿色一般,若说有什么可以勾人眼前一亮的,也就只有她那张娇俏妖娆,不用胭脂而自红的唇了。
这姑娘是从隔壁安四小姐安滢的浮潭院调过来的,刚刚从二等丫鬟的位置上提拔起来,做事还是小心翼翼的。
看外表,她是个蛮憨厚的姑娘,但憨厚有余,机灵不足,至于忠心与否,倒可以考校一番。
不过这些都不是乌娘今晚应做的事情。
蜀葵行了个礼,低声道:
“姨娘,您不要紧吧?”
乌娘微摇摇头,说:
“三少爷关心姐姐,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呢?我刚刚入府,应以各位姐姐为长,这些话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蜀葵的脸微微一红,还没等她开口,就见乌娘动作轻柔地把玩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只玉镯,继续道:
“……以后在这扶风院里,诸事都需要蜀葵你帮忙打理。这镯子是三少爷买给我的,玉质虽不是最拔尖的,可贵的是三少爷的一番心意。”
说着,她把手上的镯子脱下来,递向蜀葵,笑道:
“拿着。”
蜀葵并不敢接,垂着手喃喃道:
“这是三少爷送给您……”
乌娘微微一笑,再也没了刚才在三少爷面前欲语还休的媚态,言谈中倒有几分大家风范:
“你拿着吧。在安府中,我只求个安分守己,三少爷也不是个薄情之人,必不会苛待于我。假使我在安府中的日子过得去,你们的生活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到时候,何止这一个镯子呢?再说了,这也只是一个见面礼而已,拿了之后不必去其他丫鬟面前炫耀,到时候惹人注意就不好了。明天,带着另外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到我这里来,我还有别的话要交代。”
这一番话说下来,清楚明白,蜀葵也明白了自己的本分,不再推辞,接了镯子谢了恩后,便退出门去。
吩咐门口两个看门的二等丫鬟要上点儿心后,蜀葵沿着长廊走出几步,回头看向了紧闭着的房门,似有所悟地自言自语道:
“这娘子,倒不像传闻中那样病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