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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芝龙跨过数道门槛,来到一个侧院,刚进大门就忍不住问道:“人在哪里?”
“大爷,小人在这里。”两名衣衫褴褛,头发乱成一团,脸上一层厚厚灰尘之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每人手中捧着一个水碗,碗中水已空,胸前有许多湿迹,显然是刚才喝水时洒落出来的。
郑芝龙吓了一大跳:“你们怎会如此狼狈?”
“二爷交待我们……我们在路上不能耽搁,我们从南京一路出发,五天跑到福州,大爷不在,我们又在一天内从福州跑到这里。”一人气喘息息的回道,他们在路上采取换马不换人的赶路方式,每到一个大城先到马市换马,别人是低买高卖,他们却是高买低卖,一路上换过十几次马才能在六天之内赶到泉州,路上也没有时间换洗,每晚倒下就睡,自然会如此狼狈。
郑芝龙听得一惊:“京城可有大事发生?”
两人摇头,其中一人掏出书信递给郑芝龙:“大爷,这是二爷的信,小人不知发生何事,不过,大爷看过信就知道了。”
郑芝龙连忙接过,对两人挥了挥手:“你们一路辛苦,每人到帐房领二十两银子,下去休息吧。”
“是,多谢大爷。”两人脸上都是一喜,二十两银子对普通人来讲不算少,对于他们这些跟在郑氏兄弟身边的人来说却不算多,随便一个人也有数百两的身家,只是难得大爷一片心意,这几日的苦也不算白受。
等到两人下去后,郑芝龙才迫不及待的拆开信件看了起来,看到一半,郑芝龙脸上已是冷汗淋漓,他不相信的从头开始看起,看到后来,连双手都颤抖起来。
书信中郑鸿逵详细的描述了这次羽林卫演习的情景,他虽然没有在书信相劝郑芝龙老老实实的来南京,可是郑鸿逵信中也充满了悲观,若是等到皇帝当真带羽林卫来福建,福建军队只能束手就擒。
“原来这个叫燧发枪,不可能,朝廷的军队怎么可能如此厉害?”郑芝龙喃喃自语,若纸上的笔迹不是郑鸿逵亲手所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今天才得到了两把不用火绳就能射击的短枪,而朝廷的羽林卫却已经装备了二万人,二万人,郑芝龙越看全身越冒凉气。
这两万人的装备当然不可能向外购买,这就意味着全是朝廷自己所产,朝廷如此大的动作自己竟然茫然无知,如此利器,配合上如此强军,天下何人能挡?
本以为郑芝龙去一会儿就会回来,没想到却迟迟不归,后院中众人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安南伯才会将数桌客人丢下,多尼等数名葡萄牙人心中更是着急,他们好不容易寻到一件郑芝龙感兴趣的礼物送了上去,就是要谋取更大的价值,可是郑芝龙迟迟不回,他们的礼物岂不是白送了。
“各位,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听到各人的议论,郑芝豹也坐不住了,到了郑家这个层次,面子比什么都重要,眼下这里有巡抚,巡按御使,还有西洋人,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会将大哥的脚步拖住。
“郑将军尽管请便。”众人多少也有好奇心,他们知道必定不是郑芝龙故意拿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郑芝豹过去看看也好。
“大哥,大哥。”当郑芝豹寻来时,只看到自己大哥手里握着几张信纸,坐在椅子上呆呆不动。他从郑芝龙手中拿过信,仔细的看了起来,看到一半,郑芝豹同样眼睛大睁,又从头至尾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不可能,这封信肯定是假的,这是朝廷的阴谋,大哥,你千万不能去南京。”
“老四,这是老二的亲笔信,若是假的,他肯定会在中间提醒我,我又何尝愿意冒险去南京,可皇上已经下了死令,中间已没有转缓余地,若我不去,难道郑家当真要造反不成?”郑芝龙疲惫的道。
“大哥,若是皇帝逼得太急,造反又何尝不可?”郑芝豹不服的道。
郑芝龙烦恼的站了起来,若是年轻十岁,他会毫不犹豫的按郑芝豹说的去做,可是眼下他已经是四十多岁了,虽然还是壮年,心却已经老了,总是盼望着能过一个安定的生活,若是造反,一旦丢失陆上的基地,纵然有千万家财在手也无法享受。
“四弟,造反,你说的轻松,按二弟信上所言,羽林卫只需一营就可以平定福建数万兵马,为兄好不容易攒下这份家业,难道就此丢光不成。”
“大哥,或许二哥被蒙蔽了,难免夸大其词。”
“夸大其词,满人数万大军又是如何消亡的?”
郑芝豹顿时语塞,他可是见识过满人骑兵的厉害,在朝鲜时,区区数千骑兵就打得朝鲜举国求饶,若非满人志不在朝鲜区区弹丸之地,朝鲜早就亡国了。半天之后,郑芝豹才道:“难道大哥就甘愿引颈就戳不成?”
“这……”郑芝龙迟疑起来:“或许皇上让为兄进京当真无其他用意?”
郑芝豹急得跺脚:“大哥,刘泽清,刘良佐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有一策,不如重新将大员从红毛人手中夺回来,郑家也有一个退路。”
大员即指台湾,天启年间,郑芝龙数次从沿海一带招募人手到台湾垦荒,每次都高达数万人,可以说台湾的开发郑芝龙居功甚伟,可惜受招安后,郑芝龙将基业转往福建,这才让荷兰人摘了果子,如果能重新夺回台湾,不失为郑氏的一条后路。
只是郑芝龙当初离开台湾就没有想过再回去,面对郑芝豹的提议毫不动心,摇头道:“让我想想,四弟,我已心乱,后院的张巡抚和徐御使等人还有几个洋人,你代为兄前往招待,务必要让他们满意。”
“大哥,我知道了。”郑芝豹知道大哥的心思已经动摇,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向后院返回。
“郑将军,伯爵大人到底有何事,为何还没有回来?”郑芝豹一回来,安尼不顾失礼,连忙发问道。
“多尼阁下,你的两支火枪我大哥收下了,至于你们要的货物完全没有问题,三天之内就可以装船。”
多尼顿时放心大半:“那价钱?”
“价钱放心,给你的都是最优惠的价格。”郑芝豹爽快的道,他此刻只想早点将这些人都打发掉。
多尼顿时大喜,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见不见郑芝龙自然无所谓:“郑将军,你真是一个慷慨之人,我们的友谊一定长存。”
送走了这几个西洋人,郑芝豹才转向巡抚张肯堂、巡按徐春枝等官员歉然的道:“各位大人,家兄有点要事有处理,怠慢各位。”
“不敢,不敢,安南伯是国之柱石,是我等多多打扰,如今酒席已过,我等先行告退。”张肯堂语带谦逊的道,大明体制本来是巡抚在上,总兵官在下,这条规矩在福建早已过时。
“对,我等不打扰了。”张肯堂发了话,其余大小官员也一并道。
“那本将就不送了,各位大人远来辛苦,来人,给各位大人送上一点程仪。”
随着郑芝豹的话声落下,一排大汉每人提着一个箱子出来,放进各人的马车,每辆马车箱子大小不一,其中巡抚张肯堂马车中的箱子最大,各人也不推辞,千里做官只为财,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何况还有巡抚大人挡住前头。
上了马车,张肯堂迫不及待的将箱子打开,里面金光灿灿一片,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张肯堂估摸了一下份量,他的箱子大概有四百两,若是换成银两就是六千两,这已是他年俸的十倍,其余各人也大抵如此,这一个中秋,他们只过来贺节,郑家就洒出了数万两银子,张肯堂即满足又叹惜了一声,郑家出手如此大方,他这个巡抚就是不倒向郑家,其余人也会倒向郑家,到头来他只有架空一途。
郑芝豹返回侧院时,郑芝龙依然坐在椅子上,目光几乎呆滞,嘴里只是翻来覆去的念到:“还,还是不去?”
看到兄长如此模样,郑芝豹突然有些不忍起:“大哥,反正就是要赶到南京也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不用急着作决定,不如将郑兴、郑明、郑联这些小子都召来,大家也好一起议一议,有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郑芝豹所说的这些人都是郑氏一族之人,也是他们的心腹大将,郑芝龙却苦笑着摇头:“算了,人多嘴杂,此事还是我自己拿主意好,这几日,我要斋戒沐浴,静心细想,凡有来客,我都一概不见。”
“兄长放心,我马下吩咐下去,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兄长。”郑芝豹无奈的道。
接下来几天,郑芝龙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除了送饭的丫环,就是连妻子田川氏也无法相见,一直在房中呆了七天,郑芝龙才推开房门自己走了出来,此时郑芝龙双眼布满血丝,脸上神色憔悴,毫无一丝以前的枭雄之气。
“大哥,你考虑的如何?”郑爱豹关心的问道。
郑芝龙的声音落陌无比:“四弟,我决定了,马上启程去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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