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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宣是客居在木家的堂姑娘,是太守木成文的弟弟木成武的女儿,原配嫡出,只是生母早年病逝,木成武便将原配所出的一子一女托付给了兄嫂照料。也是因着木成武原配当年也是梅夫人做媒而成,是梅夫人娘家表妹,有这样的关联在,梅夫人也不能推脱了。
要说起来,木家也算不得是什么太过富贵的人家,虽说如今位及四品太守,掌管南方重镇峦安一切庶务,可终究根基不厚,木家早前不过是寻常乡间人家,有些田产,家中有几个奴仆,日子是有些富裕,却离富贵还远的很。太爷虽读书识字,但若要科考却远还不足,只是这般也足以养成了木成文在幼年就喜爱读书的习性。
木成文读书极好,甚至科举入仕,后来携了全家入京,更逼着弟弟木成武苦命读书也科举入仕,且那时因着木成文的缘故,木成武便没有外放,留在京中任职。木成武的原配倒是在兄长一家外派峦安任职许多年后方才过世,木成武以独身难以教养子女将两个孩子送往峦安,可不过一年后便又续娶,却再不提接子女回京的话,只说等兄长将来回京再一并带回。可这一下,木成文在峦安一任十多年,二房的堂少爷木宵和堂姑娘木宣,便在太守府养了十多年。如今,木宣也已十五岁了。
秋月迎出去的空当,就有丫鬟推开了房门,木宣就这么进了屋,只是一进房门,木宣便用帕子遮住口鼻露出几许嫌恶,更是连番眨了眨眼,也没能看清这屋里。
“四妹妹再俭省,该用的也总还要用,难不成要让下人嘲笑我们做主子的寒酸?虽说现在天还没有多沉,可你这屋子却不采光,这个时候就黑黢黢的很,却连个灯也不点。”
木宣看不清楚,木容却看的仔细。
她容颜精细,装扮更是精细,养在东跨院里,一眼就知日子过的极好。可这过的极好,却也是她自己挣来的。
“堂姐说的是。秋月,点灯。”
木容虽神情冷,声音却是温存,绵软的应了木宣。木宣听着木容软弱透着虚薄的声音,面上这神情方才好了些。
随即秋月奉了蜡烛进来,莲子擦了木凳搬到床边上,木宣又露出几分不快,身旁的丫鬟便又把木凳搬回到屋正中的桌旁,这才扶着木宣坐了下来。
“好些日子不见了,我来瞧瞧四妹妹现在如何,今日伯娘招了你丫鬟去问,只说好些了,我不放心,就来看看,现在看去,倒真是好些了,我这才放心了些。”
屋里有了灯,木宣便带出几分笑,很是温婉亲热,更是示意丫鬟将蜡烛移去木容脸旁,她细细的瞧了一瞧。木容垂了眼,浑身的不胜怯懦,带出了几分怅然:
“也就宣堂姐还记挂我。”
“怎会只我一个记挂你?伯娘也挂着你呢,连着三妹妹六妹妹,每天总要念一念你,可这一家子的事都少不了,伯娘不得空,三妹妹六妹妹又被拘着学女红,反倒不得闲来看你,你别生了旁的心思才好。”
木宣循循教导,秋月便奉了茶上来,木宣接了茶看也没看便抿了一口,只茶一入口,面色就微微一变,虽是忍了忍,却还是别过头去用帕子遮了口鼻,到底将嘴里那口茶吐在了帕子上,随手就把茶盏又放在了桌上。只是一回头,就看见了桌上莲子方才端来的晚膳,一碗白米粥,两碟子寻常小菜,她似是震了一下眼神便露出悲悯:
“四妹妹就吃这些?”
木容倚在床头有气无力,却也顺着她眼神往桌上看,这一看,难免露出几分涩然难堪,低了头虚软道:
“本也是病中,口味不大好,只想吃些煮的稀烂的白粥。”
木宣却露出几分了然神情,颇为同情,抬眼四处看了看,最终眼光又落在桌上那盏茶,叹息了声:
“你若住在东跨院,日子也好些,可这西跨院,伯娘倒不大好开口去管,到底伯父说了西跨院要苏姨娘打理,总不好多管了又闹出是非来。”
木容听了这话顿了一顿,便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些微哀戚落寞。木宣便又抬眼去看秋月:
“都这个时候了,四妹妹的药用了没?我瞧着谢郎中的药还是不错的,四妹妹眼瞧着精神好了许多。”
“就是从东跨院回来后姑娘服了药,又睡了会儿,起来这精神就果然好了许多。”
秋月赔笑,木宣便放心的点了点头,再去看木容时,木容面上就带出了些难忍的神情,更是低低的咳嗽了几声,显然的病势尚未减轻的模样。
“罢了,好些用罢了饭歇着吧,你这模样倒真是让人心疼,我也就回去了,告诉了伯娘,伯娘也放心些。”
木容便抬了头,咳的眼中泪水盈盈:
“让堂姐笑话了。秋月,快代我送送堂姐。”
秋月应声,木宣便已然起身,又殷殷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往外走。门外候着的婆子似也不少,这一出去,院子里便响起一阵杂乱脚步。
一时间,屋里只剩了木容,还有笔直站在床边上的莲子。
木容看着人都走尽了,眼波一转,方才那不胜怯懦的神情就没了一半,她也没有回头,只闭了眼养神,却是忽然轻声张口:
“我这样看重秋月,你心里有怨气吧。”
莲子一怔,神情松动露出几分不安:
“秋月是周姨娘陪嫁出身,姑娘更多看重自是应当,莲子怎会有怨气。”
话分不出真假,木容却是勾唇笑了一笑:
“照理说,我四岁你就到我跟前伺候,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足足十年了,秋月却是四五年前才进来伺候的,本该你和我亲厚才是。只是……”
木容忽然顿住,莲子心中一凛转了头去看木容,随即又听着院中脚步,似是秋月就要回来,木容便轻轻把那剩下的半句话也说了出来:
“愈是看着不得信任的人,做起事来才愈是得心应手。你和秋月,总有一人要如此行事。”
莲子似是从没料到木容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倒是一时惊住,可思量着木容的话和下午的行事,她心里忽然清晰了起来。她和秋月,总有一人要做那看着不得信任的心腹,可木容做事却背着秋月,连这番话,也是背着秋月说的。她忽然觉着心里有些哽,却是忍了下去。
木容抬眼看了一眼莲子神情,便又垂下头去,露出软弱,秋月这就进了门。
经过一世的好处,大约就是看人待物,更清晰了吧。不用再费着精神去试探分辨,哪个才是忠心,哪个又不是。抛开一切来算,这丫头从前一辈子没得她器重,却是尽心尽力伺候了她一辈子,到死,都肯随她一起死,这份心,已然不是忠心两字可表。
秋月进门,见木容和莲子这主仆二人还是方才她出去时模样,便唤了莲子一起来侍奉木容用饭。木容胃口实在是差,每一口都吞咽那般困难,可却强忍着,足足是将那一碗白粥都吃下方才作罢。
随后两人侍奉木容洗漱再躺回,木容便让两人一起都去小厨房吃饭,不必管她。
吃了饭,她终是稍有些力气。
秋月没有关窗子,木容便透着窗子看到已然升起的半月如钩,就挂在炫黑天幕,不期然间,她却想起一个故人来。可若说是故人,又似乎有些牵强。
这人她见过几回,可说见过也很牵强,她甚至不知那人长相是何,他始终带着半张铜面具遮了半张脸,只露了刀刻一般挺直的鼻梁,还有薄削的嘴唇,行动如鬼魅,从前在她看来,如此行事必不是磊落良善之人。
那人在她出嫁前几日忽然跑进她的屋里,只说了一句话:云深非你良配。
她甚至还没来得急惊叫,那人就走了。那时的她,还心心念念的等着云家来娶,救她出木家,她没听那人的话,只当是梅夫人和木宁派了人来吓唬她,可随后待她嫁去云家,似乎一切也就明白了。而她嫁给云深的第七个年头里,这人又鬼魅一般出现在云家后宅里,这一回他说的还是只有一句话:你若想走,我带你走。
只是可惜,那时的木容已然心死,只剩了熬日子,离不离开云家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最后一回见这人,就是她病入膏肓之时,那时的她已然昏聩,模糊间见到这人,已然隔了十几年,他分明年岁还不老,却已然花白了头发,从他的眼里流出了晶亮的东西,顺着铜面具,一直滴进了她的嘴里。
她尝了,咸而涩。
这一辈子里,除了莲子,也只有这人为她流了泪,或许,她念着这人的好,便怎样也忘不了他,更是念着这人是对她说过云深非她良配的话,她要记着这话。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她还能不能再见着这人,若是见了她就想问一问,你是谁,怎的对我的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又是为什么,要对我的事,这样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