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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微微一愣,旋即恭顺的躬身领命。她撩起宽大的裙摆,端正的跪坐于地,将琴横放于膝上,摆了一个优美的姿势,素手轻轻拨弄琴弦,轻启朱唇,跟着乐声曼声吟唱。那老翁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面小鼓,随着她歌唱的节奏,不时地敲鼓应和。
虽然听不懂高丽语,但曲调优柔,歌声凄婉,令人感受到一股缠绵悱恻。顾怀清半阖着眼,手指跟着节奏轻轻敲击。
一曲完毕,顾怀清展颜微笑,掏出一片金叶子赏他们。
那老翁露出惊喜之色,姑娘却推辞道:“太贵重了,一首曲子不值这么多的。”
顾怀清却道:“无妨,你们多唱几曲便是。”
姑娘再三推辞才收下,得了重赏,自然表演更加卖力,又连着唱了两支曲子。
等唱到第三曲,顾怀清听着十分熟悉,他于音律算不上精通,但他记性好,听过的曲子就会留下印象,他很快记起来,这便是当初他去驿馆宣旨时,高丽公主所弹唱的曲子。
顾怀清凝神聆听,感觉这位姑娘的嗓音虽优美,却不如高丽公主唱得情真意切。公主的歌声里带着一股子忧伤,像是出自内心深处的伤感,能够拨动人心底的那根弦。
顾怀清静静的听完,品味着曲子里的韵味,然后睁开眼睛,问道:“姑娘这首曲子非常动人,叫什么名字?”
高丽姑娘答道:“此首乃是高丽的民谣,名叫《离情》。”
“离情……”顾怀清重复道,“我虽然听不懂,却觉得像是在讲一个凄美的故事。”
高丽姑娘点头道:“公子猜得不错。这曲子确实讲述了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说的是一个姑娘被迫与她心爱的男子告别,嫁给她不爱的人。”
顾怀清心头微微一动:“果然是悲伤的故事呢。”
“谁说不是呢?”高丽姑娘轻轻叹了一声。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不敢,妾身名叫红珠。”
顾怀清看她连唱三曲,神色似有疲累,便将面前的一盘点心推到她面前,温声道:“红珠姑娘应该还没用饭吧,可以先用点心垫一垫饥。”
红珠摇头推辞道:“多谢公子,妾身不饿。”
顾怀清故意玩笑道:“莫不是嫌弃这点心粗陋?我听说高丽有一种点心,名叫霜花饼,非常好吃,可惜没有机会尝一尝。”
红珠愣了一下,掩嘴笑道:“公子看来对我们高丽有不少了解嘛!不过呢,这霜花饼可不是随意做的,是男女定情之时,女子做给心爱的男子吃的。”
“哦?也就是说妻子做给丈夫的?”
“倒未必是夫妻啦,只要对心爱的人就行。有些比较大胆的女子,碰到心仪的男子,也会做霜花饼表白心意呢。”
顾怀清若有所思,看了红珠一眼,含笑道:“方才小二说,你们原是高丽王室的宫廷乐师,不知为何来到青州?”
红珠被他问得眼圈一红,像是触动了心事:“前几年高丽战乱,王都被东瀛贼人攻陷,高丽王族死的死逃的逃,宫人四散逃逸。我和父亲也从王宫逃了出来,但那时候高丽国乱成一团,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为了逃避战乱,我们便跟随一个远房亲戚的渔船来到青州,我们父女俩没有别的谋生技能,只能以卖唱为生,希望攒点钱,以后能够回乡。”
顾怀清见她可怜,便又赏了她几片金叶子,红珠和那老翁千恩万谢的含泪收下。
顾怀清又问:“你曾经在高丽宫廷当乐师,是否认识高丽王的小女儿贞懿公主,听说她可是个多才多艺的美人儿。”
因为顾怀清态度亲和,出手又阔绰,红珠渐渐的不再拘束,愿意跟他多谈一些:“我们虽是宫廷乐师,但也只是偶尔给贵人表演,公主身份高贵,哪里是我们能结识的?不过妾身曾远远见过贞懿公主,的确是高贵温婉的美人呢。教公主习琴的老师也指导过我们,据她说,公主不仅温柔亲和,琴也弹得极好。”
红珠身后的老翁突然一叹,惋惜的道:“可惜,红颜命薄啊,唉……王上年事已高,恐怕高丽王室竟是要绝后了!”
顾怀清跟两人聊了一番后,便结账离去。这一趟出来颇有收获,得到不少信息,不过还需好好整理,找到有用的线索,顾怀清一边低头沉思,一边骑马回营。
回到城外营帐时,段明臣和锦衣卫诸人正在吃饭,相野雄飞也在,由于他不老实,屡屡犯事,锦衣卫不敢松懈,对他看管很严,唯有吃饭和出恭时才给他解开手铐,脚铐则一直戴着。
段明臣看到顾怀清骑马进城,现在又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便问道:“回来了?晚上在哪里吃的?”
段明臣并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想找话说,但是顾怀清心里别扭着,听着就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当下就冷了脸:“段大人管太宽了吧,我去哪里吃饭需要跟你汇报?”
此言一出,几个锦衣卫都停了筷子,小心的偷窥段明臣的脸色。这几天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让旁边人都感觉不舒服。
段明臣也没想到顾怀清如此激烈的反应,皱了皱眉,不再说话,默默的低头用餐。
顾怀清不说话,也没离开,抱着双臂,站在帐门外,继续思考问题。
唯有相野雄飞幸灾乐祸的嘿嘿怪笑了两声,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不一会儿一盘牛肉就落了肚,他摸着滚圆的肚子,粗声道:“有肉无酒怎么行?给我来瓶酒!”
段明臣吩咐手下给相野雄飞拿来一壶酒。相野雄飞这厮嗜酒如命,属于重度酒瘾患者,每顿必须有酒,否则就上蹿下跳,聒噪不停,搅得人无法安生。段明臣为了让他不闹腾,便答应每顿给他一壶酒,而作为交换,相野雄飞也不许再生事。
酒装在青瓷瓶里,端了上来,相野雄飞迫不及待的抢在手里,打开盖子深嗅了一口,丑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旁边一个锦衣卫厌恶的小声嘀咕:“天天喝喝喝,总有一天喝死你!”
相野雄飞却充耳不闻,因为酒很少,他竟有些舍不得喝,只小小的啜饮了两口,砸吧着嘴巴品味,突然,他脸色大变,捂住脖子,口中发出荷荷怪声,青黑色迅速的从脖子处蔓延到脸上,四肢和身体抽搐颤抖起来。
酒瓶从他手中滑落,当的一声掉落在桌上,酒水从倾倒的瓶口流出来,竟发出嗤嗤的声音,桌上的木板瞬间腐蚀成黑色。
“不好,他中毒了!”
“这症状……像是砒/霜!”
段明臣大惊,砒/霜毒性剧烈,无色无味,只需几息便能要人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都惊惶失措时,顾怀清突然冲过来,抓起水壶往相野雄飞口中猛灌,然后用手指伸入他的咽喉处,使劲翻搅,迫使他呕吐。
顾怀清一边给相野雄飞催吐,一边大声道:“快,去取几个鸡蛋,把蛋清取过来!”
段明臣也恢复了冷静,见顾怀清颇有成算,便立刻让人去取蛋清。
顾怀清让相野雄飞反复的喝水和呕吐,直到吐出的秽物变成清水一样的液体,然后将准备好的蛋清让他服下。
如此折腾了一番,相野雄飞虽然去掉半条命,但总算被抢救了回来。
锦衣卫们看顾怀清的神色都带着一丝敬畏,在人们的普遍认识中,砒/霜中毒等同于死翘翘,顾怀清竟然能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足见本事啊!
顾怀清长吁一口气,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幸好他喝得不多,否则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顾怀清天生有点洁癖,要不是事出紧急,他才不会把手放到别人嘴里,手上沾了些粘液唾沫,恶心死了。顾怀清跑去清洗了双手,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重新回来。
段明臣让手下送相野雄飞去休息,又吩咐人严查毒酒的来历。
锦衣卫手下领命去查,很快就回来禀告:“大人,负责造饭的一个厨子老刘失踪了。”
段明臣沉着脸道:“去追查老刘的下落!”
片刻之后,一名锦衣卫小旗小跑回来,道:“找到老刘的尸体了,死在营地后面的小树林里。”
段明臣并不意外,说道:“尸体在哪儿,带我去看。”
段明臣和顾怀清随着锦衣卫小旗来到营地后的小树林里,地上躺着一个身着麻布衣的汉子,流了一地的血。
锦衣卫小旗说道:“属下询问过了,厨房的酒菜是由老刘负责采办,给相野喝的酒也是他买回来的。同老刘做事的人说老刘一向都是老实本分,也很孝顺,家有多病的老母,但是近两日老刘有点神情恍惚,经常一个人发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今晚在厨房做完饭菜,老刘独自一人出营,其他人都以为他去散心,不料却一去不复返,再后来发生相野中毒,属下根据线索追查到了这里……”
段明臣弯腰仔细查看老刘的尸体。那尸体还留着余温,显然毙命不久,致命的伤口在咽喉处,一击刺穿喉管,手法十分利落。
顾怀清也蹲下身子,道:“伤口扁而窄,凶器像是一柄长剑。”
段明臣唔了一声,看着顾怀清道:“怀清,我们聊一聊好么?”
事有轻重缓急,正事要紧,顾怀清暂时放下心里那点儿情绪,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