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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上一杯清茶,瞿清衡先解释开了,“方才那是朱婆婆,早年丧子,所以看见个俊俏后生就想请回家做客。如有冒犯,我替她道个歉。”
“没事。”陆知非想了想,还是把关于那个朱婆婆是人还是妖的疑问咽回了肚子里。拿出信封递给瞿清衡,“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信,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我的信?”瞿清衡很是诧异,展信看过,表情却没有变得想象中那般沉重,只是轻轻感叹了一句,“看来,我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的视线越过窗檐,看到外面逐渐暗下的天空,眼中藏着万千忧思,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才问道:“你……从何时来?故人可还安好?”
陆知非心思通透,答道:“山河安在,故人依旧。”
“好,那就好。”瞿清衡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而他自己的生死,却好似过眼云烟,“你替我回去转告商四,我之死,大抵是旧疾复发,无需介怀。至于龙雀笔和困灵锁,我在信上说会随我一起下葬,那肯定就在墓中。若不在了,定是被人取了去。”
“先生没有什么线索吗?”陆知非随即把瞿栖的事情告诉他。
瞿清衡微微皱眉,又摇摇头,“我来北平不久,并未与人结怨,朋友也都是商四认识的。至于那位瞿栖,更是无从说起。”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瞿清衡起身去开门。陆知非在屋里朝外看,就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递给瞿清衡一个食盒,那漂亮的眸子里,分明都是爱慕。可瞿清衡却似在摇头拒绝,终究也没接过那食盒。
等瞿清衡进来,陆知非忍不住问:“那位是?”
“是我的一个学生,让你见笑了。”瞿清衡语气无奈,但看那神情,却又不似全然无情。没过一会儿,陆知非的时间到了,一晃神,又回到了书斋里。
对上商四询问的眼神,陆知非摇摇头。
商四晃了晃手里的信箴,说:“南英刚传来的消息,生死簿上没有瞿栖这个人。简而言之,他就是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陆知非讶异,难怪瞿栖跑得这么快。可这也太玄乎了,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到头来居然说他是个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人,那他们一直以来看着的,又究竟是什么人呢?
商四好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边双手对插在衣袖里慢悠悠地往外走,一边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少年郎,你的人生路还长着呢。”
屋外,太白太黑正在给新来的小妖怪立规矩,两个人在走廊下排排站,插着腰扬着下巴,把商四那股子霸气劲儿学了个可爱透顶。
商四看着好玩,硬是挤到两个小胖子中间去跟他们排排站,清清嗓子,“人往哪个方向跑了?”
小妖怪全身都笼罩在一团黑雾里看不清身形,声音打着哆嗦,“往、往北边去了。”
“嗯,你继续让你那帮兄弟盯着,别让他出城。”
“是!”小妖怪话音落下,身体随即散成一团黑雾,消失于无踪。
“这是影妖。”商四解释道:“先前在学校里袭击你的就是这种。没什么攻击力,但无处不在。”
陆知非却愣住,语气里罕见地带着一丝欣喜,“他刚刚那是灵体对不对?影妖也是没有实体的,而我却看见了他,也就是说……我能看见妖怪了?”
商四没有回答,转而吩咐道:“太白太黑,去准备一间房间给他。”
“是~~~”太白太黑拎着衣摆飞一般地跑走。
而陆知非,看着商四独立中宵的背影,忽然间明白过来。他伸手,摸了摸额间的朱砂痣——他能看见妖怪,应该都是因为商四给他点的这颗朱砂痣。
不把这个事实戳破,或许是商四仅有的一点温柔。
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商四也就开口了,“朱砂能维持一晚上的时间,你待到明天天亮再走。”
陆知非走到他身后,“你能……再给我点一次吗?我想回去看看我爸爸。”
商四没有回答,陆知非略有些急切地说:“我可以不要这次的报酬,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菜吗?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做,我还可以……”
“嘘。”商四忽然打断他的话,回头,半张脸沐浴在月华里,静静地看着陆知非,说:“你太着急了。”
“可他还在等我。”陆知非的声音冷静下来,可平静的海面下,却酝酿着商四从没有见过的波涛,“他一定还在等我回去。”
“但我的朱砂不是那么好点的。”但商四仍然拒绝,“去休息吧,明天继续跟我识字。”
“我……”陆知非还想说什么,可一个眨眼,商四就消失不见,剩他一个人站在夜晚的庭院里,怔怔出神。
太白太黑跑过来,仰头看着他,拉拉他的裤脚管,“陆陆、陆陆,房间准备好啦!去睡觉觉啦!”
陆知非这才回过神来,收起失望的心情,跟着去了。
另一边,商四不慌不忙地到了大明星瞿栖居住的筒子楼里,沿着楼梯慢悠悠地上去。瞿栖家门紧闭,但这对商四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破掉门锁走进去——大明星的家里意外的很普通,就跟这栋老旧的筒子楼一样,所有的家具物什看起来都已经年代久远,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房间布置得也很有品位。
透着一股浓浓的瞿清衡的风格。
商四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梦溪笔谈》手抄本,落款上写着:1910年,于上海故居,瞿清衡。
其他的商四不再看,这里属于瞿清衡的痕迹太重了。如果不是确定他已经死去,商四肯定会认为他还活着,在这个房间里看书、喝茶,安享着太平盛世。
但他明明已经死了,这种友人被刻意模仿的痕迹让他有些不悦。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卧房打开衣柜,不期然间,在衣柜深处看到几件旗袍。
女人的衣服?
不,恐怕还不止。
商四转过身,背着手眯起眼打量过这间卧房,空气里依稀还残留着一丝丝元力波动——那是困灵锁的气息。
是谁曾经被困在这里?而且时间肯定不短,否则困灵锁的气息不可能停留那么久。
与此同时,陆知非一个人睡不着,便坐在房间门槛上,倚着门框发会儿呆。忽然一个身影在庭院中出现,陆知非还以为是商四回来了,站起来探出走廊栏杆一看,却发现是个扎着黑色长发穿着黑风衣的陌生男人。
那人抬眼看到他,冷峻漠然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商四不在?”
“他出去了。”陆知非保持镇静,“你是谁?”
“你有资格问么?”男人仰视着陆知非,可那神情足以把陆知非贬入尘埃,“让商四出来见我。”
陆知非的神情比他更淡漠,“哦,很抱歉我也没资格使唤他出来见你。”
男人蹙眉,“商四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没大没小。”
“书斋有书斋的规矩。”陆知非今夜心情不是很好,面对突如其来的诘责,那自然更好不了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要等,请自便。”
语毕,陆知非转身就要回屋。可下一秒,男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阻拦了他的去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陆知非倒不怕他在书斋里动手,老竹子说过,书斋有禁制,除非来人比商四厉害能一举破了禁制,否则陆知非就是安全的。而且他能自由出入,看来也是商四的朋友。然而他既不动手,也不让开,两人沉默对峙。
忽然,两声“咿呀!”打破平静。
太白太黑两个小胖子从拐角冲出,手里拿着两把袖珍小扫帚,非常英勇地冲过来挡在陆知非面前,扫帚一甩,“呔!来者何人!”
男人愣了愣,随即用一张黑脸吓得两个小胖子小腿肚打颤,“星、星君!”
星君?陆知非马上想起他在南英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嘤嘤嘤……”两个小胖子看着星君的脸,感到妖生悲惨,而就在这时,一道在平日听起来极其欠扁可今夜却尤其悦耳的声音响起,“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星君大驾光临,百年不见,您老不去干点大事,跑我这儿来欺负弱小了?”
星君回头,就见商四站在栏杆上,背对月光面笼黑暗,于是说道:“百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
商四咧嘴一笑,“那叫装逼。你又没睡一百年,词汇量怎么还是那么贫乏呢?”
“操。”星君低声咒骂了一句,看得陆知非莫名觉得很爽。这时商四从栏杆上跳下来,站在陆知非身前半步,余光瞥着他,“怎么还不睡?出来看星星看月亮吗?”
陆知非错了,商四的毒,是全方位无死角不分敌我的。
然后星君接着放毒,“他不是在等你吗?”
陆知非心说我哪里在等他了,可星君的语气意味深长,陆知非觉得不对劲。目光一扫,忽然看到身上穿着的这件花团锦簇装,然后再想起额头上的朱砂痣。
房子——商四的。
衣服——商四的。
朱砂痣——商四点的。
陆知非知道自己这副花枝招展的样子没什么说服力,也不想继续再接收他们妖界的毒气,冷冷说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然后,转身,进屋,关门,“砰!”
星君狐疑,“他是不是生气了?”
“我真的很怀疑就凭你这情商是怎么活到现在都没被人打死的?”商四说。
星君坦荡,“因为没人杀得死我。”
话音落下,星君的眸子里又浮现出一抹怒意,“你明知道南英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让他跑腿?”
商四冷眼对视,“你既然知道他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让他郁郁寡欢那么久?百年前我就警告过你,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人妖殊途,况且这是那个人自己立下的誓言,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能兑现,有什么资格跟南英在一起?”
“人妖殊途就是个屁。”商四嗤笑,“那群老不死都他妈死光了,除了我,还有谁能管这破事?”
“你难道忘了瞿清衡的悲剧了吗?”星君皱眉。
商四默然,看着星君的眼神里满是悲哀,过了几秒,说:“说你傻你还真傻上了,一个男妖一个死道士,你倒是让他们生个半妖给我看看?这要是能生出来,我管你叫爹!”
星君顿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数秒后,生硬地开了另一个话题,“今天南英托我查瞿清衡,我查了查,发现了另外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瞿清衡有个学生叫许宛灵你知道吗?她死了很多年了,可到现在都没投胎。”
“游魂?”
“不,”星君摇头,“她的魂魄失踪了,并且成功瞒过了我。如果不是查瞿清衡顺带查到她,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
闻言,商四脑海中灵光一现,“我知道她这些年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