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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姜先一句“那要向姑娘示爱,要怎么说呢?”还没问出来。卫希夷扬鞭一指前面:“看,新冶!”
姜先:……“咳咳咳咳!”
“阿先?你怎么了?”
“那个,风呛到了。”说完便恨不得咬掉舌头,这是什么借口?
果然,卫希夷同情地道:“那你小心一点。”而后下令隐蔽,大家都小心一点。他们是来骗开城门的,可不是来叫阵的。人数超过荆伯要求的部分,都要隐蔽好,将符合数量——还要稍少一些——且换好服装的人堆到前面。
荆伯的守将可不是女子,也不是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卫希夷和姜先两个人也不能让人看到了,也得藏起来。
待一切妥当,多余的人由卫希夷和姜先带领隐蔽,指派去叫门的队伍顺利地进城了,卫希夷再次关切地问姜先:“阿先,你还好吗?”
我很好!
姜先肚里琢磨,就要打仗了,难道要带着遗憾拼完这一场?至少……要问到那句话怎么讲,对吧?他打听过了,蛮人的习惯,就是打了胜仗之后,跟姑娘求婚来着。
姜先张口欲言,卫希夷安抚似地:“放心,这事儿我做过好几次了,不会出纰漏的。”说着,又皱皱眉,似乎嫌弃后队有些吵。上千的人,每人稍稍咳嗽一声,就是一大团嗡嗡的噪声源了。不止嗡嗡,还有忍不住聊天的,你的故乡在哪里,我家里下没下这么大的雨……之类的。
眼珠子一转,卫希夷伸手扯了段草茎,笑得有点阴险,对长辛道:“传令下去,每人口中横衔枚。”口中横放着一枚或草茎、或树枝,谁还能说得下去呀?这主意够坏的。不过几次胜仗,她的威信还是有的,姜先从旁听了她的命令,也下令照办。
整个潜伏的营盘都安静了下来,卫希夷笑吟吟地从自己的蓝底绣红花的布袋里扒拉出一枚玉佩来,递到姜先的唇边,对姜先做了个口型:“啊——”
洁白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雕作凤鸟形状的玉佩,玉质温润,显不似俗物。玉佩微凉,姜先双唇动了动,有种将玉佩吃了的冲动!幽怨地看了卫希夷一眼,姜先将玉佩衔在唇上,双唇一抿,轻触到了捏玉佩的指尖。
卫希夷捏着玉佩的另一端,只管冲他笑,笑得姜先脸也热,手也颤了,抬起手来便要捏着玉佩。玉佩统共那么大,再放两根指头,就要打架了!卫希夷笑笑,姜先一捏住了玉佩,她便松开了手。
姜先一阵失落,又有些不甘心,要问的话还没问呢!问完了,“小伙儿跟姑娘怎么示爱”,就可以再问“姑娘要是答应了呢?”然后就……对吧?
卫希夷已经低下头,打蓝布袋里又翻了翻,捏出一枚椭圆状的泛着贝壳光泽的物事来——姜先仔细一看,这就是一片打磨修整过的贝壳——也衔在了口里。她似乎很喜欢贝壳做的各种小饰物,姜先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应该也喜欢珍珠吧?库里还有两颗夜明珠,给她戴了一定很好看……
思绪乱飘,姜先想得就长远了。有珍珠的话,那珊瑚呢?等等,闻说海中有砗磲,其大者如斗如盆,用来做佩饰才配得上她嘛……
卫希夷叼着贝壳,抬起头来便见姜先眼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以眼神示意:干嘛呢?
姜先本能地伸手去捕捉眼前乱飞的手指,哎哟,居然捉到了。
捉到了,就不放开啦!姜先拉着卫希夷,两人一块儿蹲下,很有劲头地将腰间匕首解了下来,也不拨鞘,拿鞘尖儿地被雨水泡软了的地面上写着:【还没教完呢。】
卫希夷也学他的样子,两人蹲一块儿,头碰头地,拿匕首在地上划拉:【什么?】
【下一句还没教呢。】
【现在不好说话呀。】
【那你写嘛。】
【你话还没学会呢,写也不会读,怎么办哟?】
【拿正音来标呀。】
卫希夷望了他一眼,心道,鸡崽还挺聪明的。等到城里得手,还不得再等半天?左右无事,卫希夷打个手势,让长辛加紧了瞭望,一见城中有事,便要作出应对。自己蹲下来写道:【好呀。】
【那,青年要向喜欢的姑娘求婚,怎么说的?】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心里话。你要怎么说?我教你。】
不不不,不用教,你听就行了!姜先握匕首的胳膊抖得厉害,戳到泥土上的力气出奇的大:【我心悦你,我想娶你,共白头!】
卫希夷想了想,划下了一行蛮文,又给蛮文标了正音的读音。姜先爆发出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将湿泥上的几行字全记在了心里,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定一定神,将泥土拨平,接着写:【姑娘要是答应了呢?】
这问题有些奇怪,不过卫希夷自己也是一个喜欢问奇怪问题的人。如许后,便不喜欢这些问题,而风昊会纵容这些问题。卫希夷也从善如流,写道:【每个姑娘回答得都不一样。】
【你呢?】
我?卫希夷嘴巴里的贝壳掉了下来,姜先眼疾手快,将自己叼的玉佩送到她的面前,也学她方才的样子,双眼含笑让她叼住了。卫希夷咬着玉佩,看姜先在地上写着:【是有人问过,还是没想过?】
卫希夷翻着蓝布袋,又捏出一片三角状的贝壳磨片来,姜先接过了贝壳叼着,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卫希夷脸上有些发烧,低头凌乱地写道:【想答应,就答应呗。】
【怎么说?】
【好呀。】
就……就这样了?姜先十分震惊!【就这样?】
【还要怎样?我的话,说过就不会改。】卫希夷完全忘了自己是个耍赖的高手,死不认账的时候,那是谁都拿她没办法的。
姜先也忘了,卫希夷正在做着耍赖的事儿坑荆伯,他仔细咀嚼着这话里的意思,险些将嘴巴里的贝壳也嚼嚼吞了!嗷!就是这样!这才是希夷嘛!多么质朴!多么实在!答应了就答应了,也不会扭扭捏捏故意为难人,也不叽叽歪歪,要发什么誓!就是这么有自信!
姜先恨不得现在就将贝壳拿开,抓着姑娘的手,用新学的蛮人土语跟她告白!
偏有不长眼的这时候跑过来!
长辛忽然凑了过来:“君上,新冶有动静了!看!火光!”
还等什么?抄家伙上吧!
卫希夷霍然起身,将玉佩一扯,塞进兜里:“走!”还不忘对姜先说,让他在后面压阵。压阵职责很重,主要是为了防止前方失利,以免溃败,又要警戒,防止正在交战之时,被人趁虚而入。由于像卫希夷这等不按规矩行事,总是搞突袭的人极少,所以目前压阵都是用来做坠脚的。
亦即……不用冲锋。
姜先:……总有一天,我会冲在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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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新冶的过程有些波折,被荆伯留下看家的,自然不会太蠢。卫希夷所遣入城之人,从装束到样貌,看起来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应对的也得宜,自称是因大雨路滑,有一段路被冲坏,耽搁了行程。又有些兵士因而生病,所以人数少了些。
印住也对得上,征发行文的竹简笔迹也合得上,封漆也对。
守将也有些同情这个满脸焦急,很怕赶不上会战既失了争战功的机会,又“失期”易留下不好印象的同僚。安慰道:“休要焦急,前方雨大,也未必就走得很快,你们且歇息一晚,我为你们装好粮草,换歇好的脚力。你们歇好了,会很快追上的。”
来者千恩万谢,却又一副拿不出什么贵重致谢之物的局促模样,令守将会心一笑。
事情到得此时,还是很顺利,不顺利的是由于装得太像,又太易搏好感,守将不免多关照他一些。这一关照,便关照出毛病来了。减员、失期,都是极打击士气的事情,而路过的这些兵士,却个个虽有焦急之色,却令行禁止,并不见气馁。
这不对!绝不是这样一个情况下,士卒该有的精神品貌。守将得荆伯看重,自有过人之处,又心细如发。以为自己肩些重任,便要为荆伯守好城,宁可错疑,不可错放。城中兵士大多为荆伯带走,自己人马既少,若再不仔细,恐有性命之忧。
因而悄然下令,城中士卒磨好刀剑,随时准备应变。自己却带一队精干勇士,亲自去摸底。
被卫希夷所遣入城之人,也是聪明人,很快也察觉出了不妥。
两人再打照面,看着对方比方才亮了几分的刀刃,一下子便都明白过来了——他有不妥!
入城一方一声呐喊,先放起火来。守将见了,气得发疯:“你他妈敢这样放火?”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瘦得像猴儿一样的黑皮肤男子,打灶底下正燃着的劈柴里抽了一支烧得正旺的,扬手把屋顶草棚子给燎了!那灶,是守将下令拨给他们使的,灶上煮着的米,也是守将同情他们,拨给他们垫饥的。连草棚子,都是在守将关照之下,腾给他们歇脚用的!
守将心里将眼前这群混账的十八辈儿祖宗都骂完了,末了想起一事:“你们是谁派来的?”
谁要跟你废话呀?!
火点起来!人砍起来!吊桥缆绳砍断!城门打开!
号角一吹,城外的人很快冲进了城内。其时正在傍晚,未到收起吊桥之时,缆绳被砍断,到战斗结束,确认本城归宿、由占领者下领修复之前,也是收不起来的。新冶是座大城,白日不断有打造好的铜器运到城内清点,再转运他处,又有城内百姓须出外樵采,可不得将城门一直开着么。
荆伯趁蛮地内乱而南下占据另人的城池,是狡猾,他的守将在战斗中却又很遵守规则。便在与察觉敌人之处与敌人短兵相接,也不肯逃走。他的武艺倒也不错,却不知卫希夷手下总有几分匪气,是不与他讲道义的。
众人蜂拥而上,若非草棚狭窄,只合三、五人周旋,他们该几十人一拥而上,将守将踩死了。派入城中之领队打得焦躁,眼看大功劳就在眼前,偏偏不敢束手就擒!还有没有天理啦?!一面打一面吼:“看什么看?给我把这棚子拆了!”我就不信你还能倚壁而战!
卫希夷便是在此时赶到的。
她入城的时候,第一道命令,便是关闭城门,以防消息走漏,继而是清理城内。看城中什么地方起火,必然是决战之处了。城中守军中,望见火光,又知守将在彼,必然要去营救。这便给了卫希夷接手新冶的机会。
你们先跑,跑到了,我将你们一锅端了!
新治城中,也是蛮人数目居多,亦有不少蛮人中的头人、祭司等居住于此。新建城池的规划帮了卫希夷大忙,荆伯想消化蛮地,一则利用蛮人头人,二则也要将他们的羽翼剪上一剪,将他们的住宅建得舒适,却又使他们无法依托住宅形成堡垒。又将这些人集中居住,都看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卫希夷一来,顺势便接手了头人们聚居之处。派兵看管头人之后,又令居民不得出门,违者格杀。之后,亲自率队,直扑火场。一路上,但见荆兵,即刻斩杀,再也没有反对杀掉俘虏时的心情了。此时要占一个快字,须如暴风骤雨,才可成事。渐渐地被围剿的荆兵或死或降,场面被清理一新。
此时天已经黑了,卫希夷下令点起火把,打量着这乱七八糟的地方。此地是临时驻兵处,便不在城中心,而是偏右。一带比较规整的草房,占地颇广。若非这天气,兵马应该驻在城外,只因雨涝,便在城内平坦的空地上搭建了士卒的临时居所。
天上下着雨,又没人添柴,火光渐渐变成了浓烟,终于不着了,草棚也被拆得七零八落。
卫希夷到了一看,自家五、六个人,围着敌方一个着皮甲的手将,居然不能将他拿下。再看那守将,一部长髯,顶盔已经歪斜了,人有些狼狈,眼睛却能喷火!且战且骂,骂的是:“卑鄙小人!”
这骂人的词汇,也是有限。
听到马蹄声,交战双方都紧张地望过来。方才一直厮杀,却也听得出来,荆兵之势渐弱,而“入侵者”占据了上风。然而,整体的优势不代表局部不会出现劣势,是以守将紧张,围攻者也紧张。
待看到一个漂亮得不像该出现在此处的姑娘露出脸来,双方更加紧张了。围攻者见卫希夷来了,而自己连孤身一个守将都没能拿下,恐她嫌弃。守将是不知这姑娘来者何人,又有何意……不,现在知道了,居然是来夺城的?你谁啊?
大雨,突袭,漂亮的姑娘,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不往鬼神之事上去想!
一闪神儿的功夫,姑娘已经很不耐烦地道:“起开!看我的!”
没有继续车轮战,也没有勇士从天而降,一力降之。姑娘撒开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渔风,啪,将守将罩了个结实。挣扎的时候大口喘着气,守将还依稀仿佛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儿。这时节,这地方,这个大水,捕雨是十分应景的一项活动……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打仗车轮战,他也认了,撒渔网算个球?!!!算个球?!!!
守将愤怒得将“女鬼说”扔到了一边,大声问道:“尔等何人?居然敢窃取荆伯之城?!”
卫希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鬼嚎的什么?带走!”
这会儿她想起来,她还没有正式打出自己的旗号来呢。怎么回答呢?如果以南君的名义,万一南君偏袒新妻儿,自己岂不要做白工了?以女莹的名义,女莹是小公主呢?还是自己先弄个国君当当?还有自己,以后要北归,也就不是谁的臣子了,这要怎么报名号?
索性不回答了,命人将守将捆成个球,嘴巴一堵,与新冶城中蛮人头领一体关押,再送信与女莹——大事已定,请来正名位。
自己却与赶到城中处理政务的姜先商议,是不是也该打出新旗号了?她想问的,主要还是女莹该怎么做。至于她自己一个“卫”字大旗打出来,也就行了。
到了荆伯日常处理事务的大殿里,姜先已经端坐其上,派人分据各部库藏,从粮草、军械、柴薪,乃至于百工作坊,都下令清点,端的是井井有条。姜先的手上正抓着长长的一卷竹简,见到她来,便说:“这荆伯,人口管得也乱七八糟,我还要重新弄来。你的事情办完了?”
卫希夷笑道:“就等阿莹来了,我有件事要请教你呢。”将自己担忧之事说了。
姜先道:“你如今担心的事情比以前多多了,换到以前,你会说,他爱给不给,即便不将国家给公主继承,你们也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为何如今却如此顾忌南君?纠结于是否继承之事?”
卫希夷道:“那不一样的,我们小的时候……哎,你应该察觉出来的呀,那时候王后喜欢大公主,不喜欢小公主,更讨厌我。我们俩能养成这样的性子,也是王纵容的。他把当女儿的朋友,而不是必得为他们卖命的臣下之女。他与我父亲有约定,我父亲为他效力,他便不征发獠人。他说到做到。你还记得么?咱们北上的时候,路上容师让我讲了好多他对我说过的道理,再剖析给你听。那些,都是他教小公主的,也没避过我……他不一样的。”
姜先笑道:“也罢,看公主吧。唔……她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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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莹来得很快,第三日上,便飞马赶来,看到壮观的新冶城,整个人都精神了。
卫希夷于城门前迎接她,女莹看到卫希夷,跳下马,马鞭一扔,自己跑了过来:“希夷!希夷!七年了!我重成为一座大城的主人,不是寄人篱下,不是虚与委蛇!这是你给我的!”
卫希夷道:“有更大的城等着你去拿!”
“嗯!”
两人把臂入城,卫希夷道:“头儿已经拿下拘押了,等你处置,城内百姓也需要安抚,你定个章程。还有……”
女莹含笑听着,两个姑娘欢笑着,脚步轻快,进入了新冶城。新冶城的欢迎仪式还算壮观,姜先的主意,先表明女莹是南君之女。南君的名号在蛮人中还算好用,荆伯治下的蛮人头人们见大势已去,纷纷庆幸是先经了女莹一道手,而不是直接被南君所俘。还可充作是“小公主的拥趸”,再摇身一变,进入南君的阵营。
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新冶都被抄了,荆伯岂非要完蛋?
唯一不服的,却是新冶守将。
守将太冤了!遇到了不按规矩打仗的卫希夷,明明已经识破了混入城中的奸细,还是没能挽回局面,眼下又被押到大殿前“受审”。
“你凭什么审我?你们有什么资格审我?你们使诈而取城,算什么英雄?你们不按规范……”
“呯!”女莹拍案而起:“我凭什么审你?就凭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国!你们一群强盗,趁着别人家遭了难,来抢劫的时候不讲道理!拳头就是你们的道理!我家我国的富庶就是你们的原因!现在要承受自己犯下的罪了,便要讲道理?道理就是,强盗,没有资格要求我光明正大!你们不配!”
卫希夷的眼睛湿润了,戳戳姜先,道:“我真想为她祭天,加冕。我的公主,是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