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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城需要好消息,当好消息出现的时候,带来好消息的人便会受到比平时更大的优待。申王携新后一同出席了太叔玉准备的晚宴,连同太子嘉等人,人人笑逐颜开。白虎已经被送入了宫中,宫中众人已经围着白虎欣赏了一回,皆不肯信是一个女童所获。陪着笼子,尚能感受到它的威风,白色的皮毛加深了诸人对它的敬畏。
不曾与申王一同在矮山上远眺过的人都说:“这般巨物,如何是童子可得的?”
偃槐与风昊打照面的时候你翻白眼我冷脸,帮忙解释的时候却是不含糊的:“以一女童获白虎,殊不可信,又岂知不是上天借她的手要将此物与王呢?”
当一个一向以冷峻示人的人,说出这等不着痕迹的拍马屁的话的时候,被夸的人的喜悦程度顿时翻了好几番。此时的申王,肚里还打着再捞个闺女的主意,愈发地飘飘然了起来。
到得太叔府上,申王的笑容也不曾减过。
人到得很齐整,歌舞盈室,穿着彩衣的侏儒不需要开口便滑稽惹笑。夏夫人一左一右,由两个年轻有力的侍女护持着前来相迎。太子嘉与这位表姐感情虽然一般,却也为她开心,脸上也现出笑影来,还取笑了一句:“忒小心啦,再过两个月,得围上四个人了。”
“呸!那我也围得起。”
太子嘉将眉毛一挑:“怎么不说有祁叔一人就够啦?”
夏夫人闹了个大红脸,伸手将他掐了好几下。
申王看着,也不生气,跟着起哄道:“哎哎哎,这样可不对呀,怎么能因为人家说了实话就生气要打人呢?这可不是为君的道理,你们都要记住呀。”语毕,对太子嘉使个眼色,那意思,瞧,我帮你了啊。
太子嘉想矜持些,偏又忍不住,笑容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太叔玉此时才冒出来——他本来是将卫希夷扛走的,扛到一半,庚从后面呼哧呼哧跑了过来,十分心思地说,你们俩都还没换身正经衣服呢。俩人从猎场直接回来的,一身戎装,卫希夷头发都毛了,样子确实不好出席这样的宴会。
飞快地收拾好,这才赶了过来,天也黑了下来,太叔府的灯火逐次亮了起来,从门首前庭,一路亮到了偏房下处。
卫希夷自觉地站到了夏夫人身边,推一把太叔玉的腰,让他去招呼别人,自己来陪夏夫人。在她的身后,低头站着庚。庚本人不想到前面来,她知道自己在龙首城上流社会的圈子里虽然不算有名,但是提起来的时候,大家也都会反映过来“哦,这就是那个因为她太叔府与女息家再结一层宿的女奴呀”,未免会有些不妥。再者,她更想在暗处观察一下这些与会的权贵们,好评判一下局势,给卫希夷的行动作参考。
太叔玉却说:“希夷总是将人想得太好,有恶意她也不在意,还是要你在她身边,我才放心。”说话的时候,还给她使了个眼色。庚便上了心,默默地跟了上来。
到了之后才发现,所谓“将人想得太好,有恶意她也不在意”确实不是太叔玉多心了。比如陈后,她看卫希夷的眼神就略带复杂,没有露骨的恶意,却也与普遍的“善意”、“好奇”扯不上关系!庚心中生起一股疑惑“难道是已经知道王想娶我家夫人?”不对,那眼神也不对。
是什么呢?
庚转着心思,脚下也跟着卫希夷的脚步在转——卫希夷发现了女莹,开心得要命,走了两步又回来,跟夏夫人汇报一下。夏夫人笑道:“我在自己家里,你不用担心,快去吧,见她可是不易。”
卫希夷带着庚奔去见女莹,她跑得很快,庚几乎跟不上。她跑到女莹跟前时,庚已经被拉下了好几步,心情突然就有那么一点点地不太美妙。
女莹见到卫希夷也很开心,同样是迈出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问她哥哥:“我看到希夷了!”
车正道:“你给我斯文些!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惹笑话的。”
女莹磨了一回牙,没有反驳:“那我去啦。”在她旁边,女媤拉了她一下:“跑慢些。”
女莹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情绪,步伐稳健。在兄姐眼中,却是幼妹像是猴子一下子就蹿没了影儿。车正喃喃地道:“她还是得好好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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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夷对太叔府还算熟悉,与女莹拥抱过后,轻车熟路将人领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小小的角落里黑暗而宁静,不远处的喧闹愈发加深了这种安静。急急忙忙想见面,见着却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卫希夷突然想起来,今日能见女莹,可见是太叔玉的办法奏效了,此法奏效,那她准备的那些“鸡零狗碎”还有什么意义呢?
庚将自己隐在更黑暗的角落里,挑剔地打量女莹:长得不(如我家主君)好看,看起来也不(如我家主君)聪明,跑得也不(如我家主君)快,到底看中她哪一点?哼!
恰如风昊所言,庚的判断也是“有本事应该自己就跑出来了,还要等人救,不像是干大事的人”。愈发不理解卫希夷为什么对女莹这么上心,幼年同伴也好,什么也罢,念旧不是不可以,捧太高就是拖累了。庚不介意卫希夷与女莹继续做朋友,但是从为卫希夷考虑的角度来看,女莹便不值得花费太多的心思了。看女莹的样子,还带着旧主式的矜持,这让庚十分不服气——你算什么?!凭嘛觉得自己比我家主君高呀?
卫希夷不晓得庚的心思,对女莹道:“你能出来啦,可真好。”
见到朋友,女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矜持地站住了:“嗯。”她还不能如南君一般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现,想到要沉稳,便有那么一点矫枉过正——令庚更不快了。
卫希夷悄声道:“哎,我跟你说,太叔昨天与你哥哥聊过了。”
“咦?”
“那个,你自己想好怎么办。太叔说,让你哥哥带你出来看看,见识到了天邑的宏伟壮丽,就能理解你哥哥的抉择,你就不会与他再闹了。能出来之后怎么办,就看你的了。千万小心。”
说起正事儿来,女莹也郑重了许多:“我还说他怎么突然就变了呢,我都知道啦。你……自己也要小心,我爹曾经说过,人情不可轻用。不可因为别人听你的,愿意帮你,有事就都找人。人情是会被磨光的,太叔愿意照顾你们,你们也要将这人情用在该用的地方。你就要离开天邑了,虽然是跟着风师,有了依靠,以后若要太叔再帮忙呢?阿应长大了,不能没有出息,也要有贵人相助的。总为我浪费这样的人情,可不好。那是你哥哥换来的……”
女莹低下头,不让卫希夷看着自己的眼泪。
一瞬间,卫希夷很想将实情合盘托出。黑暗中伸出一根瘦长的手指戳了她的后腰,将卫希夷戳回了神。庚的声音在女莹听起来有点阴恻恻的:“有话快讲,王今晚必要召见的。”
卫希夷赶紧说:“我本来还准备了点东西,想你万一能用着的,现在看可能用不到了。你现在要用什么,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弄到。”
女莹飞快地擦擦眼睛:“你给我的坠子,路上跑丢啦,有那个再给我一个吧。”其实是被许后发现,扯了扔掉的。
卫希夷高兴了:“我本来就准备了的,我正旦后才走,你要有事儿,让人拿着坠子找我,那是信物哦。我要有事,也让人拿着这个找你,你就知道该信啦。”说着,扬了扬手指,上面戴着女莹给她的那只镶青金石的戒指。
两个小姑娘彼此相望,突然都笑了起来。卫希夷大方地说:“哎呀,之前总想着,要是再见不了面,逮着机会见一次,要说什么什么的。现在看到你能出来了,反而……”
“就不想说话,只管看着就好了呢。”女莹笑着接口。矫枉过正出来的矜持也在朋友面前飞掉了,往前踏上一步,将朋友抱住。两个女孩子抱作一团,都觉得之前还为见面发愁,突然之间峰回路转,二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见面,可见这世上必然没有什么难题是克服不了的。
一对熊天熊地的好朋友再次出现了。
庚只好再次出现,将二人分开,再催她们入席:“若是因此耽误了事情,车正会生气。”
搬出车正来,两个小姑娘都觉得认为这种事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卫希夷严肃地道:“你说得对。公主,这是庚,很聪明很聪明的。”
女莹道:“叫阿莹呗,我现在也不是公主,也不想做公主。公主没有什么好的,太子也没有什么好的。你叫我名字吧,我喜欢听。现在叫我名字的人,我都不想听他们叫我。总听他们喊我名字,我就要讨厌这个名字了。你帮帮我,别让我讨厌自己的名字,这可是我爹给我的名字呢。现在,他留给我的东西,除了我自己,就只剩这个名字啦。”
“阿莹。”
“嗯。”
庚郁闷地将二人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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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还没有结束。
到得正堂,客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座次也安排得好了。虽然是主人,有申王在的地方,太叔玉与夏夫人也坐不了主座。上首让与了申王与陈后,太叔玉夫妇便往次席让了一让。
太叔玉将虞公涅带在了身边,夏夫人便将卫希夷安排在紧挨自己下手的位置,女莹只能遗憾地与兄姐坐在一起。作为一个记仇的女性,夏夫人理所当然地没有邀请女息,并且颇为得意地对卫希夷道:“不用让庚躲着,我的宴会,才不会要那个人熊来捣乱呢。”
她如今看谁都是好人,对庚也从“挺晦气很阴暗的小丫头”变成了“被女息欺负的小姑娘”。还让人给庚后面端些糕点来吃,态度转变得十分明显。
庚不介绍别人怎么看她,却也低声道了谢。夏夫人道:“哎呀,不要害怕,跟希夷多学学嘛,开朗一点。”她故意不与虞公涅搭话,完全弄不明白太叔玉干嘛还要搭理这个小白眼儿狼。
冬狩的时候,虞公涅托辞受了风寒没有出现,晚宴开始后,还是太叔玉亲自去将他带了来的。难得的,虞公涅脸上没带笑影,居然也没有口出恶言。夏夫人可不管这些,有了一个肯为自己夫妇着想又笑口常开的小妹妹作对比,虞公涅的表现越发显得不好。她才不要理会呢!
虞公涅固然不开心,姜先讲的话他也是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才愈发地不知道要怎么做好。“对他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习惯了唱反调,真不知道要如何修复与太叔玉的关系。尤其太叔玉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比什么都让虞公涅恐慌。
太叔玉再次登门,劝他“这不止是我的喜事,实是王的盛事,千万要来”,他跟着来了。来了也不知道如何融入,枯坐着便显得有些可怜了。
太叔玉是主人,多少还要离开他一阵儿去招呼些事情,身边少了一个人,半边身子没了挡风的,有点冷呵。虞公涅低下头,酒食丰富,酒盏中映出橘红色的灯火来,灯红酒绿。
身边冷了又暖,虞公涅一眼瞟去,正看到姜先。
姜先近来之郁闷实不亚于他。好容易调整了心情,接受了自己有了一个并不喜欢的后爹这么个现实,日子才好过了一些,又有了更有能力的老师,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姜先很实在地向容濯、任续、偃槐三人求教过,自己要怎么办。三人皆是一脸茫然:好师傅也有了,一文一武忠心耿耿又不妒贤嫉能。偃槐尽力为他谋划,又带来了不少人才。姜先自己呢,也看明白了许多事情,做事有板有眼,是个合格的未来国君。将来的国策也由三人与他相商着拟定了。
三人便请问他,究竟有何事还需要操心?如果是操心王后,那大可不必,只要王后不作死,再没有什么危险的。如果是担心申王反悔,那也不必,眼前没有什么会令申王反悔的事情发生。
三人再三追问,姜先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讲出了心里话——
眼看着卫希夷要跟风昊走了,他是真的着急了。当他还是上邦公子的时候,卫希夷只是蛮荒之地一个护卫的女儿,在蛮地算不错,比起上邦公子,这身份就差得有点远了。那个时候,他还能考虑怎么样能将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弄到自己身边来。蛮地生变,路上再遇到的时候,他还是上邦公子,就只好心虚地妄图用“诱拐”的办法试图将人坑来。再到现在,连想都不敢想了,有种自渐形秽的憋屈感。
容濯与任续十分理解。就好像你本来比所有人都先行,并且他们比你落后许多,看起来八百辈子也追不上,结果当你迈着芦柴棒似的小短腿儿不紧不慢往前蹓跶时,发现忽然有那么一个人,踩着风火轮从头上呼啸而过,看速度,你八百辈子也追不上她。
太难过了!
偃槐却郑重地劝道:“为君者,当见贤思齐,而非妒贤嫉能呀。女郎为人很好,与她做朋友,不会被坑害。与她做朋友,岂不比与庸者为友好吗?”
我不是嫉妒啊啊啊啊啊!也不是那种心理失衡!
姜先憋屈得要死。最后自己找到了办法——既然卫希夷亲近太叔玉,想要在她那里证明自己也是有用的,那就继续刷虞公涅好了。凡有虞公涅的地方,让他不要闹事,这样太叔玉省心了,当然就能发现他的用处了。
姜先心道,好歹我就要做国君了……
坐在虞公涅身边,姜先忽然一抖,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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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夏夫人“除了在丈夫面前装温婉,在谁面前都凶悍”的特性,被庚盯着也要觉得脊背发冷,何况姜先?
庚在观察整个宴会,她会自己的位置满意极了。就在卫希夷的背后,卫希夷还给她偷渡好吃的,又怕她背后冷,时不时地关心一下。她还能隐身在黑暗里,不易被人察觉地看清所有人的脸。
虞公涅是整个太叔府的不安定因素,庚也勉为其难地盯他两眼。这一盯,便让她发现了端睨:那个公子先,他是不是有毛病?跟虞公涅讲话,往这边看什么看?那小眼神儿,啧!等等……
整个宴会,申王是理所当然的主角,卫希夷受到的关注却也不少,好在大家都知道要将申王做主角,不常拉她出来表现。夏夫人将她带在身边乃是怀孕后母性光辉使然,怕她被人关注太多了不自在,有事儿自己可为遮掩一二。不想有些人,天生就不怕成为焦点,卫希夷过得很滋润。各种目光加身,她是一点也不畏缩。
夏夫人打趣道:“哎,我要生个像你的孩子这辈子便别无所求了。”最好的丈夫、最好的儿女,还有什么要求的呢?
卫希夷挤挤眼睛。
正在眨眼的她没有注意到,坐在后面的庚却发现了——陈后望向她的目光愈发古怪了。庚是个善于思考的人,陈后是姜先的生母,姜先坐在虞公涅身边还不忘往这边看。陈后看到姜先在看谁之后,也投过来一眼,眼神更复杂了。
卫希夷呢?
与夏夫人眨完眼睛,又看女莹,两人点头致意。卫希夷又去看太叔玉,接着就看到了虞公涅,不可避免地发现了姜先。姜先……
卫希夷正毫不吝啬地对夏夫人夸奖姜先:“公子先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呢,瞧,与虞公都能说得来。哎,公子先与他身边的人都很推崇太叔,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帮得上忙。”
好哇!原来是你!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
庚迅速地划拉出了整个事情的真相——公子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眼睛很好地发现了卫希夷的优点(这很正常),人小鬼大地可能还有了不太一样的心思。然后陈后发现自己儿子不对劲儿(这母亲做得很合格),接着陈后就复杂了。
哼!有眼不识金镶玉!
这不是添乱吗?庚阴恻恻地想,此事须得说与夫人与太叔。别的不敢保证,但是夫人会怀疑公子先能不能活过二十岁,太叔会怀疑公子先能不能照顾好主君。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谁也不知道庚在打着什么主意。
宴散后,申王借着酒意拍拍太叔玉的肩,说一句:“白天说的事儿别忘了。”才心满意足地登车而去。卫希夷则与女莹又说了一阵儿话,且觑着机会,感谢了一下姜先。庚看到姜先整个人都飘了,如果能飞,这会儿该飘到房屋了。用冷漠的声音提醒姜先:“王后往这里看了,公子该去陪她了。”
姜先被她的声音冻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问题——母亲似乎并不高兴!卫希夷连忙催他:“你快要回唐国了,多陪陪王后呀。”
姜先:……我好像知道是哪里不对了!亲娘哎,求不要帮倒忙!
急匆匆,姜先没有去找陈后,而是找到了容濯:“老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