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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觉得以前洗眼睛用错了方法。
姜先左手维持着掀帘子的动作,看向枝头。
那是个异域打扮的小姑娘。女孩儿有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漂亮整齐的眉毛,直直的鼻梁在鼻头那儿显出圆润的弧度来,粉色菱唇微张着,显得有丝惊讶。深蓝色的窄袖圆领的绣花单衣和绣花长裙,红色的鞋子在裙下露出个尖儿来,一晃一晃的。乌黑的头发打成一条辫子,辫梢系着条红绸,随着女孩儿俯身低头看过来的动作,滑到了身头,与红鞋尖儿一起晃。
一路上也见过些类似打扮的姑娘,有比她大、有比她小,都没她穿得这样好看。奇怪的蓝色,奇怪的花纹,都忽然从刺眼变成了亮眼。
被窥视的恼怒脱口变成了抱怨的嘀咕,姜先喉咙里咕噜了几个字:“蛮夷也有蛮夷的好处。”树上的女孩儿好像听到了什么,身子更往他这里倾了一点,姜先将她的脸看得更清楚了。她脸蛋儿白里透粉,微微沁着一层细汗,让姜先想起了母亲庭前的沾着露珠的花朵。
她也不扶着树,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手里揉着朵碗口大的花。姜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抱怨也不见了,提高了声音道:“你是笨蛋吗?你坐好,扶着树。”又怕声音太大,将她惊得掉下来摔坏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坐在树上也不扶着树干,不知道会掉下来吗?不知道摔下来会出事儿么?看来老师说得很对,蛮族是需要教化的。
不想女孩儿噗哧一笑,笑声也很好听,像风吹过檐角悬着的碎玉发出的声响,令人心旷神怡:“我才不用扶着呢。”她的雅言讲得很好,只染了一点点口音,清脆里又带一点绵软,像念歌儿一样好听。
一片好心不被当回事儿,姜先有些羞恼,踏上一步,面色也严峻了起来。他是□□上邦的公子先,比这个野丫头明白道理,要好好说说她!女孩儿一挑眉,居然还带点不服气。姜先心想,我一定要多说她两句!偷窥他人居所可不好,遇到脾气不好的贵人是要抓起来问罪的。
不等他开口,侍奉的少年仆役揉着眼睛走了过来:“公子,您没睡?是哪里不适吗?”
姜先刷地放下竹帘,板着脸道:“谁让你过来的?出去!”
仆役被斥,不敢反驳,又觉他情状不对,心道:我对说与师濯(容濯),他老人家自会为你打算。悄悄地退了出去。
盯着仆役退出,姜先摒住呼吸,再将竹帘打开,又是欢欣又是别扭地问:“你怎么还在?你怎么还不扶好树?你你你,你下来,慢慢的,我接着你。你、你偷爬驿馆的树,偷窥……我……咳,本公子怎么能被随便偷窥?小心被捉到治罪!”
他说这许多,实是盼着女孩儿回答,说什么都行,他好多听她说两句。
树上的小姑娘却不说话了,望着他直笑,姜先又觉得天儿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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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夷翻墙上树只是寻常,她的母亲都不会为此教训她——比起她做的另外一件事情,只是翻墙上树已经很收敛了。她是南君幼女女莹的女友,被王后选来与女莹一同读书学习。两个小女孩很是投契,听说有一个贵客“公子先”要来,南君夫妇甚至有意以长女联姻,小孩儿心性,急切想早些得到消息。
僭越的王宫也是王宫,王女溜出来未免麻烦,卫希夷便自告奋勇出来探路,回来将看到的告诉女莹——她自己也好奇得紧,王后以上邦风采自矜,公子先正是来自上邦,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甲士不会是公子、布衣随从也不会是公子,要衣饰华美的才是。奚简与容濯都老,也不是。到得最后,卫希夷才惊讶地发现“公子先”不是想象中的伟岸青年,隔着竹帘模糊看到一个小小只的苍白瘦弱的男孩儿——像只被欺负得毛都秃了的小鸡崽。
大新闻,这样怎么能娶得了女莹的姐姐?许后长女今年十五了呢。要早点回去告诉他们!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姜先发现的。
卫希夷虽然只有八岁,作死挨打的历史足有六年之久,对于淘气偷窥十分有心得。因为有把握,才自告奋勇来作侦探,被人发现,真是出乎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公子先居然长得很精致。卫希夷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男孩子,在心里悄悄纠正了一下,哪怕是只瘦鸡崽,也不是秃毛难看的鸡崽。
卫希夷同情地看了看他的小身板儿,对他不太礼貌的态度也大度地表示了原谅——体弱生病的人,总是有怪脾气的。时人以健硕为美,公子先如此瘦弱,这辈子是跟“美男子”三个字无缘了。
然而无论是喜胖还是爱瘦,一张好看的脸都是审美里最不能缺的,卫希夷再看一眼这张精致的脸蛋儿,决定对这个一辈子都当不了美男子的鸡崽态度好一点。
要不是同情他,光是说自己“笨”,卫希夷就想揍他了。而且卫希夷不觉得自己会摔下树,本地的孩子,树枝上睡觉的本事都有。这样的提醒真是太多余了,傻兮兮的。
小鸡崽生气的样子还挺好玩的,卫希夷笑了,正想问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他的仆役来了又去。好容易没人打搅了,卫希夷又捡起自己的疑问,她的经验里,请教之前先笑得可爱一点,耐心地听完对方的废话,就有很大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岂料姜先被她笑得恼也不好意思,乐也不好意思,不等她问,便说:“你有没有听?真笨,想围观,就要等到出行,我给你看。怎么能跑到这里偷窥呢?这是犯禁的。”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这女孩儿生长在蛮荒南国,大概是不知道律法的。律法仪轨,非贵族士人之后不能学。一个蛮族小女孩儿,生得再美,也是不知道这些的。
姜先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多言的一天,不好意思总盯着女孩的脸,就看着女孩系发的红绸,一直说到容濯被少年仆役请过来。姜先知道该喊人将这野孩子捉起来,行动起来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又是瞪眼,又是皱鼻子:“你快躲起来。”自己以前所未有的迅捷扑到了榻上,假寐。
容濯见他好容易睡了,不便打扰,嘱咐了仆役几句,悄悄退出。过不一会儿,少年仆役也打起了盹儿来。
姜先再跑到窗边,担心笨蛋走了,又盼她傻大胆儿别走。掀开帘子,却见女孩儿已经改坐为立,随着树枝的摆一上一下地微颤着。见状,姜先的心也跟着颤了起来:“你你你你……”
卫希夷道:“别结巴啦,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
姜先一怔:“我正睡着,就起来了。”
这个答案太模糊了,完全没有参考的价值,卫希夷有些失望,准备离开。姜先却还不忘叮嘱:“不要到别人的屋子外偷看!”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把笨死了。
“看你怎么了?我喜欢看谁就看谁。”
姜先将她前半句话喂了狗,咳嗽一声:“那也不能这样看!”
“就看!”卫希夷冲他比了个猪鼻子,“我们这儿,好奇了就去看,看你没告发我,我就告诉你吧,好奇的人多了,他们都会想办法来看你的。不想被人看,你可要藏好了。王和后都想见你呢,不过,看你这个样子,王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了。”
说完,向外轻盈地一跳,翻树过墙,跑了。
姜先吓了好大一跳,待听到墙外又一声笑,才放下心来。暗想:下次让我遇到了,一定捉了你来,不听话就揉你的脸,一直揉一直揉,用两只手揉。哼!
腹诽完,忽然想起一事“不会把女儿嫁给你”是什么意思?
姜先疾步走到仆役面前,轻轻踢他一脚,仆役一惊:“谁?谁?刺客……公子?”
“去请老师过来,我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