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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台笙说完要买的这话,那人却道:“但我们东家说了,这个价钱卖给您,你还得答应个条件……”
常台笙陡然蹙眉,那人支支吾吾道:“我们东家有个朋友,想谋个营生,筹建藏书楼这等事,他应是很在行的。眼下他算是闲着,您若愿意雇他,那……这桩生意就算是成了。”
“雇那个人要付多少酬劳?”
“每月至少——”那人伸了五个指头,“这个数。”
“五两?”
那人不说话,不承认亦不否认。五两……似乎有些少,但东家特意叮嘱他说,只要伸五个指头,不管对方说的是多少,都可以答应。
常台笙随即又问:“每月五两,必须要雇多久?”
“十二个月。”
划算的买卖,至少从价钱上算下来是这样的。
但她立刻又加问了一句:“要雇的这个人姓陈么?”
“诶?”那人略略吃惊,“您如何……”
常台笙没有和他废话:“签完契书就让那位过来,我刚好有很多书需要人手整理。”她说完就出了门,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陈俨:“走好,再会。”
陈俨看着她走远,身后走廊里却冒出个小人来。陈俨转过身去:“看样子你旬假玩得很开心,多盯着你姑姑,让她记得按时吃饭。”
“知道。”常遇朗声回他,随即又走到他面前,招招手示意他俯身。陈俨有些不情不愿地弯腰,小丫头凑到他耳边道:“冬至快到了,我听大人说这时节进补最好了,你不打算做些药膳给我姑姑吃么?”
“我不懂药理。”
“你不会学吗?你那么聪明。”
“你说的没错,我很聪明。”
两人很是轻松地达成了一致的结论,常遇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给他竖了大拇指,似是在鼓励他:“你很快就会学会的。”
陈俨直起身,伸手搭住她脑袋:“我不是小孩子,不要给我来这一套。”
小丫头瘪瘪嘴,暗自嘀咕:“又不是个子高就是大人……”
“快回去盯着你姑姑吃饭。”
“你呢?”
“回去研究药理。”就算常遇不提,他眼下也有攻克医理药理的意愿,常台笙身边那个阴魂不散的大夫真的是太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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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常台笙而言,买下宅子并不意味着省心,反倒是更忙的开始。
崇园那边的新书要做,芥堂原本接下的书稿也要整理制版,加上藏书楼的筹建事宜,常台笙压根没空歇下来。日暮了,她见缝插针地在书房小眯会儿,因此也赶不上吃饭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宋管事敲响了门,小声在外唤道:“东家,东家……”
常台笙叹口气坐起来,揉揉太阳醒了醒神,随后起身去开了门,不期却瞥见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的陈俨。
宋管事非常识趣地跑了,常台笙站在门内看陈俨一眼:“有何要事?”
“听说你要雇我做事,我来拍马屁。”他说着还兀自重复了一遍,“没错,就是拍马屁。”言罢就将食盒递了过去:“这时节进补最好,这是药膳,趁——热——吃。”
常台笙手都没抬,只凉凉问了一句:“你自己做的么?”
“没错,五十二卷一千八百九十二种药材我已经学完了,所以你可以放心食用。”
常台笙难得勾了一下唇角,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突然很想挥一拳上去,但她的教养和为人处世的准则不允许她这样做。常台笙只淡淡地说:“那就放下,去前堂找宋管事,他会告诉你明日过来要做什么。”
陈俨对她这“温和”惮度很满意,遂神态欣悦地将食盒放在了门口,转身走了。
他笃定她会吃,所以才会这么走了。若有半点怀疑,估计都要盯着她吃干净才肯走。常台笙俯身将食盒拿进来,打开来,满满一汤罐,旁边还有配菜和一碗加了盖的乌米饭,都还是热的,看得出很用心。乌米是“贡米”,寻常百姓几乎吃不到,就连常台笙之前也没吃过几回。
说实在的,她负担不起他这心意。
虽然男女情爱之中讲究值不值当是件很世俗的事,但对于目前的常台笙而言,也只能世俗地来评判自己,再评判对方,然后给出合适的、看起来对彼此都好的结论。
她心底里自然是能分辨出陈俨为人的好恶,现今这世上有陈俨这么天真的人并不多,且自信满满的人往往内心坚定,虽然她也不知道他那自信因何而来,但她本心里是羡慕并且希望那自信可以一直保持下去的。
她细细咀嚼吞咽那些食物,却依旧嚼不烂心底的复杂情绪。不知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该是这样。
餐毕,她盖上盒子,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算了算时辰,也不早了。这会儿常遇也应当洗漱完准备睡了,可她却还没有回府。近日来她对小丫头太疏忽了,对此她深感愧疚。
稍稍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稿和书籍,路过柜子时却瞥见上回某人精心整理的亮格。那些书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一丝不苟。
做什么都容易上手且很快就能做好的人,当真很让她羡慕。
常台笙轻叹口气,出了门,穿过狭仄的内廊,回到堂间,见宋管事正小心翼翼地跟陈俨说着整理藏书的事。
陈俨闻得脚步声侧过头来,看到常台笙,脸上立即浮了笑意:“吃完了么?喜欢吗?”
常台笙随口对宋管事道:“食盒送去伙房洗干净了再还给陈公子。”她说罢看陈俨一眼:“很好,谢谢。”
宋管事闻言正要去书房拿食盒,刚刚转过身,就听得陈俨对常台笙道:“如果你喜欢,我非常乐意每天都为你洗手作羹汤。”
语气自然到难以理解,宋管事偷偷摸摸转过头瞥陈俨一眼,那神态真是寻常人做不到的镇定自若。说着这样的话,还能理所应当,喂!陈公子你好歹可是大男人啊!
常台笙也是超乎寻常的冷静,脸上虽有极淡笑意,但回的却是:“那你是小妾还是厨娘?”
“当然不,虽然你很需要一个厨娘,但我从生理和心理上都是个,成年男人。”
常台笙索性放弃了与他这样的交流,只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府,再会。”
“再会。”他没有贴上来纠缠不休,却是很有礼貌地送她出门:“宋管事方才还有话没有说完,我想我应该等他回来。”
常台笙自然没有再接话头,而是头也不回地径直上了马车。她进去后未点灯台,却是稍稍撩开帘子一角,朝外看了一眼。陈俨仍站在门口,站姿很稳,是很有教养的文士模样,全然看不出轻佻。
恩,只要他不开口,看着都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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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常台笙去芥堂时并未见到陈俨。
也许是睡过头了罢,又或者根本不想来了。常台笙没空去周顾那些,便忙碌了起来。她去了一趟澜溪边的宅子,与工匠头子商量了动工改建的时间,又再次确认了图纸,这才重新回了芥堂。
她匆忙吃了点米饭垫肚子,又随手拿了只橘子揣着,逮住宋管事问道:“后堂那一部分藏书开始整理了没有?”
宋管事也在忙着,遂随口回了她一句:“已经在整理了。”
常台笙倒了杯凉水喝下去,似乎回过点神来,便径直往后堂去。芥堂存书众多,虽比不得西湖书院的藏书楼,但整理起来也是个极耗费时间心血的事。
那日宅子的事一落实,她随即就将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与芥堂几位老人商量了一番,最终一致达成的决定是一边拆宅盖楼一边做书籍的搜集整理。
下午天不怎么好,昏昏的,太阳蒙在云雾里。她穿过安静的内廊,隐约听到后堂的动静,但极细小,几乎难以察觉。她放慢脚步走到窗边停了下来,只见一熟悉身影站在拥挤的书柜前快速又专注地翻阅手中的书册。
仿佛在那些已被时光尘埃覆住封皮光亮的书籍里,他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常台笙看着有些走神,那人不知何时注意到了站在窗外的她,目光已经从书册上移到了她身上。
常台笙霍然回神,低头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走了进去。这里因久未有人打理,全是灰尘的味道,难免呛人。
“很呛人么?我已经提前打开了窗户。”
“谢谢。”常台笙手里还抓着那只橘子,她低头看看已经被放到地上的书:“这些是已经整理好的么?”
“对。”
“你没有做记录。”连纸笔都瞧不见。
“没有关系,我可以整理完再写下来。”
常台笙于是又下意识地抿抿唇,目光随即移到他正在看的书上。她微微眯眼:“这是什么?”
“形学。”言简意赅。
“恩?”
“还有种译法叫几何,很显然我觉得这样的译法更好,音意皆顾。”
常台笙没有发表意见。
某人瞥见了她手里的橘子,遂道:“我觉得我有点渴了。”
大约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常台笙遂将手里的橘子递了过去。陈俨看看那橘子,又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手:“我手上都是灰尘,不可能自己剥。”
常台笙抓着那橘子不知如何是好时,某人又添了一把火道:“你如果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教你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