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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即便是靠近热带的墨城地区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沁染上了深秋的萧索。校园里高大笔直的香樟依然还郁郁葱葱,但那一排排的银杏却纷纷开始落叶了。金黄的落叶在夕阳的余辉中飞舞,像一柄柄小扇子似的飘落下来,厚厚地铺了一地。
踩着沙沙作响的银杏叶子,小径上远远走来了三个人。一个精灵古怪的女生正嘟着嘴在扯其中一个男生的袖子,“葛哥。”她嗲嗲地说,“不是拜托你把徐诺给拉上么,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啊?”
葛天舒被宋茜的一声“哥哥(注:第三声)”叫唤的浑身酥麻,不自在地抽开了胳膊,无奈道:“徐诺那小子好像陪安小轩去了,我一个下午都没见到他。”他五官柔和,眼里是真真切切的关心,“西西,你也看得出来徐诺他对你完全没那意思,再说了,那些匠器部的男生都无趣的很……听哥一句,徐诺他不适合你。”
“切,我还觉得苏诗雅不适合你呢!”宋茜一撇嘴,不服气,“人家明明白白就是在拒绝,你还上赶着地腆着脸往前凑!就你这样还好意思来教导我?大文盲装什么人生导师……”
听到被叫“大文盲”,葛天舒摸了摸脑袋,好脾气地笑着。
他第一次见到宋茜的时候,约莫只有五六岁,还是个萌萌的小正太。自古政宗不分家,从拉关系混脸熟,到互相利用彼此联姻,这两个圈子间的交际和应酬向来是不缺的,而且一定要“从娃娃抓起”。那次亲子派对上,宋茜在公主裙的左胸口有模有样地别了一枚刻着名字的胸章。葛天舒瞄了一眼,小大人似的行了个绅士礼,“宋西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注:“茜”qian,只在用于翻译外国人名的时候才读作xi)
这个黑历史被宋茜当了很多年的笑料。“大文盲”,她这样叫他。葛天舒脸皮厚,也不恼,私下里反倒索性就给宋茜安上了“西西”这个昵称。
走在葛天舒的另一侧,陈怀仁把手揣在薄羽绒服的兜里,故意落后了一步。他和宋茜并不是太熟,也不好插上话。虽然知道这两个人都各自有心仪的对象,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两千瓦的电灯泡般与日月争辉,脸上保持的笑容都已经尴尬的僵住了。
正当他迫切地需要一个逃离的借口的时候,前面的岔路口适时出现了苏诗雅的身影。
葛天舒热血上涌,一激动就想冲过去,但陈怀仁已经伸手拉住了他。被这么拦了一下,倒是让他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种举动不仅是对宋茜的极其不尊重,估计也会降低自己在苏诗雅心中的分量,于是生生顿住了脚步。
“你们俩聊,我和诗雅正好有些事要讨论。”没等他继续纠结,陈怀仁已经丢下这句话大步赶上前去了。
苏诗雅听到有人叫她,便回过头来,看到了已经走到面前的陈怀仁,和落在后面并肩而行的葛天舒、宋茜。
“你总是这么漂亮。”陈怀仁客套地恭维,不过说的倒也是事实,“今晚的感恩节派对,没把安小轩带来?”
苏诗雅笑了笑,“小轩不喜欢这种场合,万圣节那次她就已经觉得很无聊了。”
“跟白潇有点像。”陈怀仁点点头,特别加重了“白潇”两个字。
苏诗雅默了一瞬,淡淡道,“嗯,是有点。”
一阵寒风吹过,刮起的树叶几乎把两个人间的冷场勾勒出了轮廓。身后传来葛天舒和宋茜的说笑声,模模糊糊听不清内容。
“你不接受葛天舒,是因为心里有人吧。”陈怀仁突然没话找话地冒出来了一句,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没……”苏诗雅下意识地否认,却听到陈怀仁叹了一口气,“四年了,她不会再回来的。”
苏诗雅蓦然抿紧了嘴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米然一直把你当情敌。”陈怀仁幽幽地说,“他认为那些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白潇对你确实和对别人不同,但也谈不上有多热情。”
“四年前的那次游历他和你们去了同一个地方。我猜白潇大概只是在仙宗的众人面前表现冷淡,在陌生的城市应该还是很……照顾你的。总之回来之后,他跟我说,他打算退出了。”
苏诗雅心口钝钝的疼了一下。
在新纪时代,传承繁衍早已和公元时代的陈旧观念大不相同。目前的基因技术只需要双方的dna,胎儿培育全过程都是可以在体外实现的。因此性别不是问题,感情才是。
她遇到了那个人,她以为可以幸福,没想到却这样短暂。
“相爱却不能在一起,”陈怀仁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苍凉,“我能明白的。”
苏诗雅知道他在说什么。在仙宗大院里,陈怀仁的情史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当时林谦案的审讯会上,得知李路得的动机之后,陈怀仁表现的有点失态,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非常的狗血。关于仙宗潜规则的丑闻是真的,并且由来已久——其中就包括了陈怀仁的父亲。陈怀仁少年时代爱上了一个女孩,但当他最终把女孩带回家见父母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无论如何是不能够在一起的。就像《天龙八部》里的剧情一样,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注:人们能够在实验室里完成减数分裂和染色体的融合,并且培育出胚胎,但是由于先前惨痛的教训,基因修改依然是科技禁忌。因此如同公元时代一样,目前的近亲繁殖由于会有很大几率造成后代基因缺陷,仍不被社会所接受。)
陈怀仁一怒之下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还因此离家出走过一阵子。
“你和她……怎么样了?”苏诗雅问,顿生出几分同命相怜的亲近感来。
“还能怎么样。她当时就被送去西联留学,所有联系方式都中断了。”陈怀仁目光低垂,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有些发白,“我爸这人很绝的,一点口风都不透。世界这么大,茫茫人海中哪里找得到。不过这么多年没联系过,现在感觉也还好了。过去了,就过去吧。”
他顿了顿,不想再提自己的伤心往事,便扯开了话题:“你后来开始社交,其实是想打听白潇的下落吧?”
苏诗雅神色黯然,没有否认。
“然而这种阴影里的事,只有进入那一行才有可能知道。”陈怀仁语气愈发低沉,近乎耳语道,“所以,你选择了替哪个组织效命?”
苏诗雅原本已渐渐松了防备,此刻乍然一惊,抬起头却看到陈怀仁脸上依然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令她忍不住都怀疑刚才带有明显压迫感的那句话是源于自己幻听。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蹙起眉头,戒备地问。
“米然借走的那卷圣经,是被你替换了吧?你声称没有成功从米然那里拿到古卷——其实你拿到了,并且偷换进了一卷伪造的。”陈怀仁眼里锋芒渐露,“诗雅,仙宗长老团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指派你负责这件事,哪里想到你原本就在替别的组织寻找这卷圣经!呵呵,好一个监守自盗……”
苏诗雅打断了他,冷声道,“鉴定结果显示《死海古卷》是真本,你怎么知道它被替换了?”
“匿名邮件里提到米然借的书中揭示了教会黑历史,但现在的这份《死海古卷》中并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内容。很显然,原来的那卷已经被人拿走了。”陈怀仁回答的很快,“你离开之后米然大概就发现他手头的资料被替换了,因此想要告诉我,结果便遭此横祸!那份古卷在哪里?诗雅,告诉我,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而他们也已经走到了宴会厅的门口。陈怀仁拉开巨大的木门,微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伸出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封住了苏诗雅的退路。
“圣经在哪里?告诉我。否则你别想离开。”他唇形不动的威胁道。苏诗雅犹豫了一下,只得顺从地走了进去。
离入口处不远,两个学生会的部员正在把抱着的一摞餐具放到桌台上,看到陈怀仁进来,立刻打招呼,“陈哥你回来了!刚才剩下的那些准备工作也都完成了,可以让厨房上菜了吧?”
“嗯,辛苦你们了!”陈怀仁一面笑着说,一面“体贴”地拿过苏诗雅的手包,径直走到衣帽间寄存了。
“别想耍花招,别想联系你的同伙。”他紧贴在苏诗雅身侧,半逼迫地推着她往里走,在旁人看来却好似两个人正在亲昵地说着悄悄话,“那份古卷在哪里?诗雅,你知道它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告诉我它在哪里,其他我们都可以再谈。”
苏诗雅表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衣帽间里那只被寄存的手包中,通讯器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收到了一条新信息。但很快屏幕就暗了下去,一切重归于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