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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戚文景帝三年,深秋。
风声已有凛冽之势,透着寒意。京城的树叶几近变黄落尽,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朝灰蒙蒙的天空伸展,凭添了几分萧杀之意。
此时,人群正从四面八方朝着南城门的菜市场走去,议论声此起彼伏:
“今天处决的是什么人,怎么这般热闹?”
“你这位老兄想必是外地来的吧?今天被斩首的犯人名气可大了,一代国医圣手徐谷子的关门弟子,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子,怎么样,名头够响吧?”
当下便有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皇后娘娘的亲妹子?不可能吧?皇后娘娘难道没有顾及姐妹之情,向皇上求情么?”
“怎么没有?”当即有知情者道,“这皇后娘娘贤惠明德,当然十分注重这姐妹之情,但是新帝心意已决,任皇后娘娘挺着大肚子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夜,也不过将腰斩之刑改成砍头罢了。”
“腰斩?”这人刚说完,周边的吸气声更重。什么样的重罪,需用到腰斩极刑?自开国以来,大戚国就从来没有用过腰斩这样的重刑。
“杀兄轼父,迷惑圣心,罪名够重了吧?”知情长者得意道。
周边马上噤了声,就连沉重的吸气声都止住了。此等重罪,判十个腰斩之刑也不为过啊。
有一个好奇的,当下就问了:“长者说的可是惠仁帝四十三年发生的长兴岭之役?”
见长者颌首,那好奇之人又忍不住问道:“那场战役,我大戚十万大军葬身赤焰火海,长兴岭夷为一片平地,聂帅父子战死,但我怎么听说是聂帅通敌叛国招至的报应?”
长者斥道:“你懂什么!赤血丹心的聂帅怎会通敌叛国!那是小人陷害,而今新帝登基,这个事情不是已经昭雪了么?”
那人搔搔头,还是不明白:“那跟这位被砍头的聂七小姐有什么关系?”说到他,他猛然醒悟过来,“难道你说的是这位七小姐…..造孽啊!”
“怎么不是呢?”长者摇头晃脑,也是一阵嘘唏,“这父女之间,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深仇大恨呢?”
马上就有人插话进来:“应该说,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蛇蝎心肠的女子呢?按我说,皇后娘娘就不应该为她求情!我还听说,一代医圣徐谷子早就已经与这个关门弟子断绝师徒之情了!”
…….
刑场上。
聂思芸微微垂着呆滞的脸,她的耳边嗡嗡直响,四周渲声鼎沸,数不清的烂菜叶以及臭鸡蛋砸向她,她无知无觉,心里面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怎么会这样,自己真的要死了么?”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三姐在她的鼎力相助下,登上太子妃的宝座。就在她喜滋滋地沉浸在三姐给自己的许诺“让你做太子的藤妾”这一美好的愿景之中的时候,太子,哦不是,应该是新登基的皇上身边的梅花暗卫从天而降,不仅抄了她的家,还把她投入天牢。在天牢里一年半,案子就出了结果,她被冠上“杀兄轼父,迷惑圣心”的罪名,秋后问斩。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甚至觉得十分的可笑。她是一代国手医圣徐谷子的关门弟子,得知徐谷子真传,医术登峰造极,医者可以救人于生命攸关之时,也可以杀人于无形。她可以在一眨眼间将一个人送上西天,也可以让一个人假死逃脱罪责,怎么就救不了自己的性命呢?
“是啊,你在京城舞弄风云多年,怎么就救不了自己呢?”一个声音平白无故在她的头顶上响起,熟悉而又陌生。
她看到前面的地上是一双素净的布鞋,再往上,是玄色袍子,她记得京城的无色庵里的姑子们就穿这样的道袍。再往上,她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五姐?!”她很是吃惊,“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么?”尽管声音沙哑,还是略显高亢,这是多年来她与五姐聂思琴互掐时惯用的语调。
“悔了么?”聂思琴淡淡道,苦涩的笑容里透着悲凉,“你极力扶持的三姐,怎么没有替你把情求下来么?还有,你一向视作母亲的二伯母,怎么也不来送送你?”
她怔住。
是啊,这一生中,她视作亲人般,竭尽全力帮助的人,包括三姐,包括二伯母,还有二房的那些人,居然在她临死前,一个都没有来给她送行!
这是不是有点诡异?
“难道你真的还不明白?”聂思琴再次淡淡道,“以你的能耐,不至于死在这里。”
她隐约明白了。
如果三姐,还有二伯母她们是真心对她好的,不至于在她被抓的那一刻还蒙在鼓里,至少会向她示警。以她的能耐,即便是假死遁匿,也是可以逃出生天的,不至于被人押到了这刑场上,真真辱没了她师父徐谷子的名望,同时也辱没了自己的名声。
“你那般恨我,为什么要来送我?”她缓声道,既然求生无望,她反而镇定下来,至少,在临死前,她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至于等死了以后还是一个糊涂鬼。
她自作聪明的一生,到头来竟是一个笑话。她恨自己瞎了眼睛,所信非人,掉进一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阴谋里!
在这场阴谋里,伤得最深的,就是面前这个人。她使了手段,让面前这个人,失去了她最心爱的人,让太子妃这个桂冠,戴在了三姐的头上。而这个人,竟然在自己临死前,还替自己送行!
她觉得很是讽刺!
聂思琴依旧淡淡道:“恨你,我当然恨你。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怎么就没有办法去阻止你,怎么就没有尽到一个长姐的责任,去爱护你,保护你?以至让你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我有违娘的托付,无颜去见嫡母,你此行路上一定寂寞,我已在不远处的那株歪脖子树上挂上三尺白绫,待我替你收了尸,我会自行了断,陪你一起走。”
她苦笑:“你这是何苦?”
就在这时,监刑处传来三声鼓响,接着有人高声道:“午时三刻已到,闲人避让,行刑!”
郐子手高高举起刑刀,宽大厚重的刀刃在正午还算耀眼的阳光中闪着森森寒光。手起刀落,一杯鲜血溅到了旁边的刑柱上。
人群嘘唏着散去,一阵秋风刮过,浓重的血腥味中,透着一股沉重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