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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多雨,这天又是个阴雨天。农人也没因下雨闲着,各自在家里忙活。二富媳妇一大早就起了床,照例把狗子收拾得干净利索,怕他湿了衣裳,到时泥水滴答的弄脏苏家,短短几步路还特意打了伞送他过来。
二富咕噜噜喝着菜粥,看自己媳妇这个样子,有些瞧不上眼说:“狗子都八岁了,今儿不过下个雨,几步路你还送,让他先生看见了,万一觉得他不知事怎么办?”
“我说你个大男人懂什么?”二富媳妇斜了丈夫一眼,径自送了儿子出门,一会笑呵呵的回来了,苏青竹和她说,狗子聪明着呢,读书有天分。
苏青竹教狗子一月有余,八岁在他看来启蒙已算晚了,一般启蒙五岁是正当时,好在狗子读书有几分通透劲,细细教与他《千字文》后,让他自己每日背诵,原以为小孩心性还要耐着性子管教,谁知狗子平日贪玩,读书起来却刻苦,倒让苏青竹十分喜欢。
当然,苏青竹是不知道的,张婆子全家在狗子回去之后,就要问他今日学了什么,他要是能背诵出来,齐齐夸着捧着他,才让狗子这般认真。
中午雨停了,狗子是要回自家用饭的,张婆子说本来就没交什么束修,苏家虽然没有要的意思,但心里哪里过意的去,还要等粮食收完,卖了银钱给补上,说什么也不让狗子还在苏家吃饭。苏凝看狗子蹦蹦跳跳回家去了,她会心一笑,也去喊苏青竹用饭,却发现他站在窗前,对只余苍翠的桂花树发呆,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直到苏凝走近了,声音也略大些,才惊醒了他。
“是凝儿啊……”
“爹,你怎么了?”苏凝忧心苏青竹的身体,一见他有什么不对就紧张。
苏青竹回过神,摇摇头说:“我能有什么事,只是人老了,止不住的要想起往事。自从中秋过后,我便时常想起你娘,昨儿个梦里,忆起她刚嫁我时候的样子,倚着老家那颗桂花树,要我给她做秋千……”
“我估摸着是看我和碧儿要成婚了,爹才想起自己成婚时候的事啦,哪里是老了?”苏凝早就发现自从过了中秋,苏青竹的精气神又差了许多,她暗地里去问大夫,老大夫给苏青竹看病多年了,对她家的情况知之甚深,也算是和苏家有相交之情,直言道,撑过今年冬天或许还能有一年好活,再好的药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她爹要是没有两个女儿做牵挂,哪里还会这样苦苦熬着?
“或许是吧,但人不服老不行啊,我都记不清你娘做新嫁娘时的模样了,只依稀有个影子罢了。”苏青竹使劲想,也想不起妻子那时候的样子了,反倒是逃难途中,她蓬头垢面,如惊弓之鸟,背对着他垂泪,面对着他却还是笑,那个时候的样子越想越清晰。
“娘本来就好看,做新嫁娘时不用想也是美的。”
“我很后悔,后悔呀。”苏青竹有些站不住,苏凝赶紧扶着他坐下,却听他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娶你娘是心有不甘的,我……对她也不好。让我给她做秋千,我也只是随口吩咐了下人,并不上心的,她却一直记着,说我好。”
苏凝一愣,在她记忆中父母是非常恩爱的,这是装不出来的,她喃喃道:“爹,你是不是记糊涂了?”
“我年少气盛,觉得他日金榜题名,要娶得名门淑女,结果你祖母给我定了你娘……到了后来,携着你,我们一家三口逃难,我才明白,所谓的贵女也不一定及得上你娘。她对我这一片心,是千金也换不了的。”
“恩。”苏凝从不是笨口拙舌之人,这一刻,她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于是选择做一个倾听者。
“凝儿,你长得像你娘,就连性子也像。但你们毕竟不同,是爹没用,让你小小年纪顶了门户,吃了不少苦。马上你就要嫁人了,我知你心里是有主意的,但是爹还是要嘱咐你,心思重不是好事,姑娘家也定要学着豁达。更别什么苦闷都自己担着,与夫君好好相待,毕竟他是你相伴偕老之人。”
“我记着了,爹。”
“这夫妻呀,哪里有天赐良缘,都得磨……无论如何,要做个有心人。”
“我的身子我是知道的,指不定哪天我就去了,到时你和你妹妹也不要伤心,我是去见你们娘了,和她团圆呢,我……心里早期待着这一天的。”
“还有你妹妹,我是放心不下,她嫁去西来镇,但愿我没为她挑错夫君。”
交代后事,也不过如此,苏凝忍着眼泪,低下头说:“爹,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妹妹的。”
苏青竹笑了,冲着懂事的大女儿摇摇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妹妹是你的亲人,可她不是你的责任!总扶着她哪行啊?你也还是个小丫头,你们的路都还长着呢……”说到这,苏青竹咳了起来,苏凝连忙给他倒水,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门外,本来摆好饭见爹和姐姐还没来的苏碧,悄悄掩了掩门,独自回了屋。她早该想到,古代嫁娶讲究长幼有序,按理说,要嫁人也该是姐姐先嫁了,才来理自己的婚事。爹爹也没有糊涂到这个也不知道,忽然固执的要同时嫁女,除了怕自己一去,女儿无所依靠,还能是为了什么?
在现代的时候,苏碧的父母早亡,年幼的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所以并没有多么痛楚,她一直以为,爸爸妈妈真的在天堂幸福的生活。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奶奶喜欢孙子,对她这个孙女很是一般,后来她长大就去了外地的大学,很少回家。那时的日子,多么孤单啊,受了苦也不会有人安慰,不会有人担心自己是开心是难过。
一朝穿越,做了苏碧,有了当她是宝的姐姐和父亲,她是感激上苍的。她是有察觉到自身的变化的,喜好的改变,性情的改变。从刚醒来的无比陌生,怀念现代便捷的生活,到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亲切。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习惯要从水缸打水,没有自来水;习惯用灶生火煮饭,没有天然气。若她还是以前那个孤僻的少女,又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去毫无负担的撒娇卖乖?
她深刻的意识到,她在变成另外一个人!不然短短的时日,怎么会这么快就适应了?这么快就改变了?开始这样的变化让她感到恐惧万分,“自我”的消失让她备受精神的折磨。
直到有一日,她意识到苏凝始终柔和的目光,苏青竹慈爱的眼神。那一刻,忽然豁然开朗,如果不是苏碧,作为一个独占别人躯壳的侵入者,她又凭什么享受这些关爱?凭什么去喊一声姐姐,一声父亲?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那顿午饭凉了才等来用餐的三人,苏青竹看到两个女儿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放下筷,戏谑地说道:“怎么都苦着脸?好日子是笑着过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能让父亲担心,这日子,可不就只能笑着过?
随着秋收过去,宋家的聘礼已经送到了,除却大雁两只,还抬了几大箱子,内有钱物布料首饰乃至吃食,不出格按照规矩来置办的,苏青竹说除却糕点一类,其他全部装上了,加在苏凝的嫁妆里头,苏凝没同意,出了钱让李媒婆挑个小丫头,也不拘其他了,能干活的成,虽说张婆子家答应了要照料,但也不好事事麻烦人家,二富夫妇每日都要做农活的。
说起来石远的聘礼还要让人瞩目些,他一个军中小官,出乎意料除了钱物首饰之类办得齐全体面,他的大雁竟然还是他亲手猎的活的,要知道现在即使富裕人家送大雁,多半也是死的,乡间聘礼更是连大雁都没有,多是用两只鹅来代替。
农人们得闲了,谁家有热闹都围着来看,聚在一起说庄稼长势也免不了东家长西家短的扯闲话,他们看见石远的活雁,都夸着说苏青竹找这个女婿是武艺在身,有真本事儿的。处在人群中,石远神采飞扬,犹如鹤立鸡群,还让不少围观的少女红了脸。看热闹的吉祥话说了半箩筐,青山在人群后头有些不愤,宋子期病还没好完全,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好让人看了去,前几日纳征并不在场。今日青山听说石远送聘礼来了,特意溜来观看,看他出了大风头,自家主子完全被比下去了,再也看不下去,灰溜溜回了。
等他和自家主子说起这事,他还犹自不满,宋子期却完全不在意,他告诫青山,他和石远是要做连襟的,以后是正经的亲戚,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青山看他主子云淡风轻,只点头说是,然后心里嘀咕,看他家主子才是那什么翩翩君子,风度好着呢,除了身体不太好,哪里比不上一个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