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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暖,白日悠长,这日邢夫人王夫人等人正在贾母处说笑逗趣,外头有婆子来寻邢夫人,贾母令她进来回话,这婆子跪下磕了头,忙忙道:“大老爷请大太太速速回去,有要事相商。”贾母听了心中不喜,道:“到底什么事,值当你们老爷这般惊慌?平常也没见他晓得什么事需要商议。”那婆子听了这话,不敢抬头,支吾着道:“好似……好似是碧莲姑娘要生了……”邢夫人听了一愣,道“什么?这,这还且没到日子呢。”贾母瞪了她一眼,道:“这倒确要大太太去才妥当,”回身对鸳鸯道,“你陪着大太太去一趟吧。”邢夫人听了如同抓到了主心骨,忙行了礼就带着鸳鸯往东院去。
鸳鸯到了黄昏方回来,贾母已用完了饭,又让她们姐妹都去黛玉处玩耍,鸳鸯回来时,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琥珀见鸳鸯回来了,低声对贾母说了一句,贾母睁开了眼睛,示意琥珀退下。鸳鸯取了美人棰,慢慢给贾母捶着,贾母平声问道:“究竟如何?”鸳鸯红了脸,道:“稳婆和大夫都到了,说是动了胎气要生,只是到如今还没生出来。”贾母看她一眼,略有不悦,道:“如何说话这般吞吐了?大老爷人呢?”鸳鸯咬了咬嘴唇,方道:“大老爷一直在书房,大太太遣人去回了也未说什么。我听说……听说……”贾母又看了她一眼,鸳鸯狠狠心,道:“听说是大老爷今日不知在哪儿喝了酒,去了碧莲那里……后来,后来就说动了胎气要生了……”说完已是满脸通红。贾母一掌拍在扶手上,深吸了口气,看了鸳鸯道:“是我虑得不周,该另外叫个婆子过去才是,难为你了。”鸳鸯赶紧摇头。贾母思量一回,怒气更甚,骂道:“混账!孽障!孽障!”忙叫人进来,道:“去把你们大老爷给我请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他若不便,我便自去见他!”
贾赦已在书房躲得大半日,这听了贾母唤他前去,心里一惊,正待说身子不爽利,却听说贾母道要来见他,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收拾了去见贾母。到了上房,里头一个伺候的人也无,只贾母一人独坐榻上,贾赦赶紧跪下了。贾母见他如此,又恨又气又无可奈何,叹口气道:“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贾赦心知贾母已得了消息,垂了头,道:“今日,儿子多喝了几杯,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那片杏花林子,恰好碧莲在那里,儿子,儿子一时糊涂……”贾母听了,一掌挥下茶盅,落在了贾赦跟前,飞溅一地。贾赦不敢躲避,袍子湿了一片。贾母深吸几口气,略思量了下,问道:“这好好的,便是多吃了几杯酒,也不至于糊涂至此,可是有旁的什么东西?”贾赦忙道:“并,并没有旁的,就是,就是喝了几杯酒。”贾母支起了身子,又道:“你再想想,只几杯酒,如何能这么鬼上身一般?你也是世家子,这是人干的出来的事情吗?可是那酒……有什么猫腻?……”贾赦一惊,忙道:“是在偏院里饮的酒,娘这么一说,那酒确有几分异香异气的。”贾母方宽坐了下来,道:“想来你也是被人算计了,你既已晓得厉害,旁的你且休管,之后的事我自会告诉你媳妇如何行事。我可告诉你,到时候不管处置了什么人,都是为了你好,你若舍不得,就自己扛吧。”贾赦忙磕头道:“但凭娘做主!”贾母又道:“你也别张罗什么太医了,便是连日常常来常往的大夫也不能用,只去偏些的地方找个大夫来就是了,到时多给些银子。伺候的小丫头,事后打发出去吧,除了你媳妇,旁的闲杂人等都给我赶得远远的。”贾赦一一应了,贾母让他回去,又另打发人叫了邢夫人过来。
贾母见了邢夫人,也没说前因后果,先把刚才说的大夫伺候的丫鬟等事说了一遍,又道:“明后日,你将屋里头最是兴风作浪不安份的几个给打发出去,找人远远卖了。”邢夫人听了一喜又一惧,面色迟疑,贾母哼了一声,道:“放心,你们老爷再不会多说的,你只知会他一声便是。”邢夫人忙答应了,贾母看她面露喜色,心里生厌,也不再多话,便让她去了。
直折腾到第二日半夜,碧莲到底没有熬过去,却诞下个小猫一般的哥儿,细声弱气的。府里都传大太太发威打发了几个姬妾,恐怕就是这几个人害得碧莲早产,是以虽平日受大老爷宠爱,此番被远远发卖大老爷却一声都未吭。至于几人如何下药,如何算计,手段种种,更是传出了百十种说法,一时满府下人都津津乐道此事。
这日贾琏出门与人喝酒,局中正有杜家两个小子,这杜家原也是军功起家的,只如今衰落了,满府上下没个能出得庙堂的人,好在早年家底丰厚,吃喝浪荡也照样过得潇洒。酒至半酣,杜家老大斟了酒,对贾琏道:“听说二爷最近喜得幺弟,我这里贺上一贺。”贾琏脸色微变,便不答话,杜家老二此时也凑了上来,涎着脸笑道:“二爷这弟弟乃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却是当贺。”牛家小子怕贾琏面上过不去,忙打圆场,道:“妇人生子还不都是如此,哪个不是鬼门关上经过的,有甚大难可言,不过是命罢了。”那杜家老二自饮了酒,笑道:“二爷这弟弟可不同,那是在娘肚子里头便一路经了多少人的乱棍过来的,还能熬到这时候,可见是个不凡的。”说罢大笑不止。贾琏面色紫涨,要待发作,边上石家老二已开了腔,对着杜家两兄弟道:“子不言父过,你们这是作甚么?!谁家没点子事儿,便是你家,你老爹娶的九姨娘,倒不知是你们姨娘还是你们嫂子呢!”杜家兄弟听了这话,面色尴尬已极,却是自己先开的口,又惧石家势力,不敢多言,噎个半死。镇国公府牛家老三忙上来插话,道:“就是,都是风言风语的,咱们爷们喝茶,整的跟娘们一般说些东家常西家短的作甚!石兄眼见着就得去平安州了,咱们正该叙叙旧才是。”扯开了话头,众人又喝起酒来来,方渐渐融洽。
晚间贾琏回了房,对凤姐说了白日里的事,丧气不已。凤姐说不得只好好生劝慰,贾琏在**美妾温柔小意下略放开了心思,想起一事来,说道:“今日听那牛家三小子说,南边如今出了几个船队,专门跑扶桑、琉球、暹罗、吕宋等处,据说获利颇丰,里头似乎有上头的人,牛家想要插一脚都差点崴了脚脖子。更稀奇的是,说过些日子,还要出个远路的,好似要去英吉利福朗思牙,真是好大的手笔。”凤姐听了,出一回神,笑道:“我爷爷时,那些洋货船只都是我们家管着,却也没有听说过自己跑去洋人的地界做什么的。如今只是偶尔听一两句风声罢了。”贾琏揽了她,笑道:“嗐,我不过白说个新奇,可别招得你伤心起来。”凤姐啐道:“有甚可伤心处!不过是换了风水罢了。这牛家都挤不进去的,那后台可真不好说。”贾琏道:“可不是说呢,牛家向来谨慎,如今都要伸手,恐怕这买卖的好处是大的狠了。”凤姐点头道:“咱们这里的茶叶生丝瓷器,上好的自然轮不着洋人,便是次的,他们还跟抢宝贝似的抢,可见在他们那里定是个罕物儿,都不知能卖出什么价钱来呢。”贾琏听了眼光闪闪,叹道:“可惜啊,看都没法凑近了看,更别说参合了。这要是能卯上一处,真真是吃喝不愁了。”凤姐笑道:“莫不是你如今还愁吃喝了?”贾琏轻捏她下颌,道:“如今是看得吃不得,可不是愁人得很?”俩人又一通笑闹。
这凤姐夫妻想着那船队买卖眼红不已时,邢夫人正在盘算另一桩事,便是那刚落地就没了娘的奶娃娃。陪房费婆子正在一边飞沫四溅地出主意:“太太如今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儿女,如今这不是正好?刚出来就没了娘,太太认到跟前,养活大了不孝顺太太还能孝顺谁去?且太太这般行事,便是老太太也定是欢喜的,只会赞太太心胸宽广菩萨心肠,实在是嫡母风范。”邢夫人一时被说得有些心动。费婆子接着道:“这庶出的哥儿若养到了太太跟前,自然就不比一般庶出的了,虽比不得宝二爷那般如珠似宝地养活着,也不能差了体统。再说了,自来老人都疼幺儿幼子的,到时候逢年过节的,老太太该赏的自然也少不了。太太好好看顾着,以后也是个依靠不是?”邢夫人听了,脑子里想着老太太将些梯己稀罕玩意往自己院里搬的情景,几乎要笑出声来。便扬着脖子对费婆子道:“嗯,我这就去老太太那儿,事若成了,定少不了你的赏。”说完便换了衣裳,急匆匆去贾母处。也不知究竟说了什么,大太太回到东院时,满心等着主子赏赐加赏识的费婆子只等来了两个耳光。
隔日,邢夫人给那哥儿指了两个小丫头子,与原本就准备好的奶嬷嬷一起,搬去了偏院里住着。那奶嬷嬷本与费婆子沾亲,以为得奶个哥儿,正是天大的好事,哪里想到这般情景,少不得对费婆子埋怨几句,倒招来一通抢白。那小儿虽不足月,却有命数,没病没灾地熬过了百日,府里则以其生母亡故为由,洗三满月百日之类统统省了,便这么无声无息地养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