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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默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有出声,眼底一缕惊奇之色。
公仪音有些忧心忡忡,抬目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说……这人到底会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现在还很难说。”秦默摇摇头,“为今之计只能看子琴那边能不能查出什么来了。好在天水郡是我们的地盘,倒不怕他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见秦默这般说,公仪音微微定了定心,略带好奇道,“子琴也来了?”
“没有,他留在建邺。只是天水郡有很多我们的暗哨,况且新阳城也不大,要查出一个人应该很容易。”
公仪音“哦”了一声,知道自己现在担忧也无济于事,遂定下心来暂且撇过此事不提。
这时,门外传来女婢的通报声。
“进来。”公仪音看向门外淡淡道。
应声而入的正是上次提起香雪园神色有异的那个女婢,她行到公仪音和秦默面前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九郎,二老太爷派人来请,说是关于开宗祠之事请九郎过去商议。”
“知道了。”秦默起身,看向公仪音道,“阿音,我先去趟二祖父那边。”
公仪音应了,目送着他离去。
方才那女婢朝公仪音福了一福,转身也欲退下,公仪音却叫住了她。
“等一下!”
那女婢回转了身,恭谨地笑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你过来些。”公仪音朝她招招手。
那女婢依言走近了些,在公仪音面前站定。
“我记得……你叫阿朱?”公仪音半倚在窗旁的紫檀美人榻上,神情有些懒惫,淡淡地看着她。
那女婢忙道,“是的,婢子正是叫阿朱。”
“昨夜是你说那出现骚乱的地方是香雪园的?”公仪音不紧不慢接着道。
听到香雪园这三个字,那女婢的眼神有些闪躲,头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似在避开公仪音打量的眼光,嘴里结结巴巴道,“婢子当时没有看得真切,许是……许是看岔了也说不定。”
见阿朱这种神情,公仪音愈发确定她心中有鬼了。她端起一旁高几上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面容在袅袅升起的白烟后有些模糊,却只不说话。
见公仪音说完那话便没了下文,阿朱心中愈发忐忑起来,战战兢兢试探地抬了头看向公仪音,却只看见她玲珑精致的眉目在白雾后显出几分不真实来,只那容颜,却愈发美得心惊起来。
阿朱不敢多看,慌忙又垂了头。
公仪音不紧不慢喝了几口茶水,这才将茶盏置于一旁,复又抬了眼朝愈发忐忑的阿朱看去。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背微躬,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足以说明她的内心现在很不平静。
公仪音看了她一瞬,忽又凉淡开了口,“香雪园是个什么地方?”她犀利和寒凉的眼神紧紧定在阿朱面上,眼底的明澈仿佛能洞察人心。
阿朱的肩膀一抖,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回殿下的话,香雪园就是府中一个普通的院子,没有什么特别的。”
“谁住在里面?”公仪音又问。
“没……没有人了。”阿朱头埋得愈发低了。
公仪音眼中划过一抹异色,远山般青黛的眉尖也蹙了起来。阿朱说的是“没有人了”而不是“没有人”,那么,她潜意识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香雪园曾经住过人,只是现在荒废了而已,这也与她从日从秦默处打探得到消息是一致的。
想到这里,公仪音微微坐直了身子,清透如雪的目光直直看向阿朱,“你的意思是,现在里面没有住人了,那以前呢?”
见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阿朱的神情愈发慌张起来,忙不迭道,“女婢也不清楚,只听说里面曾经住过人,后来不知为何园子就荒废了。”
“你既然不清楚,为何提到香雪园时总这般紧张?”公仪音冷冷问道。
阿朱紧咬了下唇,却不出声,面上神情焦灼中带了些犹豫。
公仪音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些动摇了,只是还差些火候,既然如此,自己就再来推一把。
她手一拂,只听得“啪”的一声,方才被她放在茶几上的那个茶盏应声落地,在阿朱面前碎裂开来,细碎的瓷片渣溅到阿朱的脚背上,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忙不迭跪地求饶,“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外后的阿素闻声赶了过来,见公仪音面有怒色地坐在榻上,身前还跪着一脸惶恐不安的阿朱,地上碎了一地的瓷器渣子,茶水也流了一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阿素忙上前来,“殿下,您没事吧?”
公仪音看她一眼,冲她眨了眨眼,然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阿朱。
阿朱素来是个伶俐的,虽不知公仪音方才为何发怒,但瞧见眼前这情形,心里头大概也明白怕是殿下想给阿朱一个下马威。想了想,又柔声劝道,“殿下息怒,保重身体要紧,何必为了这等人生气了。您要是看不惯啊,大可直接将她打发出去。难道秦家还会为了一个你女婢拂了您的意不成?”
她说得云淡风轻,阿朱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秦家不比其他家,百年诗礼簪缨之族,上至各房主子,下至仆从女婢,举止言行都是有规矩的,是以从来不会出现苛刻下人的情况,大家都说,能入秦家做仆人,那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她被撵出去了,还能不能找到秦家这么好的主家另说,只人家一听是被秦家赶出来的就不大会要她了。
阿朱知道阿素说得对,只要殿下开了口,秦家是断不会拂了殿下的面子的。
想到这,忙深吸一口气,跪行到公仪音跟前,哭泣着朝公仪音求情道,“殿下息怒!婢子知错了,只求不要将婢子赶出去。”
她哭得声泪俱下,虽然知道她一半是演给自己看的,公仪音还是对她这般逼真的“演技”感到叹服。
清了清嗓子,凉淡瞥她一眼,“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关于香雪园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阿朱哪里还敢说不,忙不迭点头应了,“是,女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起来说话。”
阿朱感激地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公仪音却不让她即刻开口,有意晾她一晾,只看向阿素道,“先让人进来将这里打扫干净了。”
阿素应了,很快唤了人进来将地上收拾干净了。
公仪音这才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阿朱,淡淡开口道,“你可以说了。”
阿朱点点头,迟疑地开了口,“婢子是几个月前来的秦府,所以那香雪园中曾经住的是什么人,婢子当真不知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见她这般吞吞吐吐,公仪音不耐地皱了皱眉头。
“只是……因香雪园曾经闹过鬼,所以园子被封了起来,上头明令任何人进入,也不允许任何人在府中谈起。那日婢子不小心说漏了嘴,怕传到上面的主子耳朵里,这才推说不知道的。”阿朱颤颤巍巍说来,眼中仍有几丝害怕。
公仪音陷入沉思。
闹鬼?上次二老太爷派来的仆从也是说有个女婢不小心撞到了没打灯笼的巡查仆从,以为是鬼,这才尖叫出声。
怎么一件两件事全都逃不开一个“鬼”字?
“怎么个闹鬼法?”公仪音又问。
“婢子没有见过,只是听人说,那圆子里一到入夜便会响起呜呜咽咽的悲鸣声,就像是女子在深夜里哭泣一般。还有人从那墙上开的漏窗中看到院子里有白衣黑发的女鬼飘来飘去。”阿朱压低了嗓音说来,瞳孔张大,语气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显然对此事坚信不疑。
哭泣声?女鬼?
公仪音听着她这荒唐的解释,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朱抬头看一眼公仪音面上神情,知道她并不大相信,又低了头道,“婢子知道殿下并不相信这些,只是这件事府里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您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别人。”
“你说的这闹鬼,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听说是在婢子进来一个多月前,那就是大概四个月前吧。”阿朱回道。
“与你一起的那三个女婢,可知道那园子从前是何人住的?”公仪音沉吟了片刻,又问。
阿朱摇摇头,“她们进府里比婢子更晚,自然也不知道的。”
公仪音垂下眼帘,眼角微微一动。
照理说,她和秦默算得上是秦府的贵客,府里派来服侍他们人定会找那稳妥的旧仆才是,怎么会给他们安排四个新入府的女婢?
这么一想,心中愈发存了疑,看向阿朱又问,“现在东府里是谁当家?”
“是二夫人。”
阿朱口中的二夫人,就是秦彦瑾的夫人,秦奕和秦筝的母亲,那位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孔氏了。
“这么说……你们被分来清淮院,也是二夫人分派的?”
阿朱点点头,也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眉眼间露出一抹得色,“是的,当时还是二夫人亲自来挑的人,说是要选些聪明伶俐的给殿下和九郎用。”
“好了,你先下去吧。今日我问你的事情,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婢子明白。”阿朱舒一口气,忙不迭应了,行礼后又退了下去。
见阿朱走了,阿素走上去将门合上,又走到公仪音身旁,缓缓开口道,“殿下……您这是……?”
“昨日我见阿朱提到香雪园时面色有异,知道她怕是隐瞒了什么,所以今日特意找她来问了问。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头的确有猫腻。”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昨日那声尖叫,压根就不是撞见了什么没打灯笼的仆从才发出的,而是极有可能又有胆小的女婢看到了那园中的“女鬼”。
那么……派这些新入府的女婢来清淮院,也是为了不让这些事传到自己和秦默耳朵里咯?
这秦府里的人到底在隐瞒什么?又有哪些是知情人?
公仪音半倚在美人榻上,一时间有些一筹莫展。
窗外的阳光洒在翠纱窗上,投射出明媚的光斑,窗框上繁复的花纹在一片金光璀璨出显得愈加精致起来。
公仪音定定地盯着那花纹处出神,直觉得心思也如这繁复的花纹一般,缠绕纠结,理不出头绪。
先是神秘男子,再来一个闹鬼说,看来此次天水之行,注定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和简单。
阿素见她又不说话了,只呆呆地望着一处出神,知道她心中定然在思忖着什么,也识趣地不再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秦默从前院回来了。
听到院子里的行礼声和脚步声,公仪音回过神来,忙从榻上起身,趿上木屐,“蹬蹬蹬”朝外头迎去。
“阿默!”
秦默抬头,便瞧见从房间急急忙忙朝他奔来的公仪音。因着回了家,便换了套家常衣衫,只松松穿一件鹅黄金丝海棠花纹交衽长裙,外头罩一件月牙白妆纱氅衣,眉眼间几分灵动,几分娇柔。圆润明亮的杏眼直直向他看来,那样缱绻的神色,直把秦默心中看软了去。
他快步上前,扶住迎上前来的公仪音,嘴里柔声道,“阿音,你慢些跑。”一面往她脚上的高齿木屐望去,“你趿着木屐呢,小心绊倒了。”
公仪音将木屐往裙摆里收了收,圆润小巧的脚趾头动了动,十分的颜色与可爱,秦默的喉结不由动了动。
“二祖父那边有什么事吗?”公仪音一边挽着秦默往屋里走,一边好奇地侧头望去。
秦默点点头,“开宗祠拜祭祖宗的吉日定下来了,就在大后日。二祖父让我们提前准备好。”
公仪音“哦”了一声,“倒挺快的。我们要准备什么?”
“你不用操心。”秦默朝她柔柔一笑,“我吩咐人去准备便是。”
既如此,公仪音便也没有多问,两人进了房间在榻上坐下,公仪音便把方才从阿朱那里得来的消息说与了秦默听。
秦默听罢,眉头一皱,“闹鬼?”
“说是几个月前突然这样的。”公仪音望着秦默精致优美的侧面,一眨不眨道,“阿默,你说那香雪园里,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秦默沉吟片刻,“我让人去查查那香雪园里原本住了什么人。”
因着只是些陈年旧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秦默派去的人很快查清楚前来回禀了。
彼时正好秦默和公仪音刚从前厅用完饭回来,听得人来报,便叫其进来。
进来的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厮,看上去一脸机灵的模样。
“奴才阿苗见过九郎,见过殿下。”那叫做阿苗的小厮朝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秦默看向公仪音,示意她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阿苗便是。
公仪音点点头,看向他道,“起来回话吧。”
阿苗应一声是,垂首恭谨立于一旁等着公仪音的问话。
“那香雪园里头原先住的是什么人?”
“回殿下的话,香雪园原住的是二郎主的一个妾室。”阿苗开口回道。
“妾室?什么身份?”公仪音奇道。
“那妾室啊就叫香雪,原本是二郎主身侧贴身服侍的女婢,后来二郎主见她模样性子都好,便收作了房里人,另赐香雪园给她单独居住。”
“当时孔氏可进府了?”
“并没有。这香雪是在孔氏之前被纳做妾的。”
公仪音知道有的士族子弟娶妻之前都会放一两个女婢在房中,只做充当男女之事上的教导之用,这香雪怕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才被收作了房里人。否则,未娶妻先纳妾,二老太爷那里缘何会同意?
她点点头,示意阿苗接着往下说。
“不知道您知不知道,虽然香雪在当家主母进门之前便被抬了妾,但按照规矩,只能在当家主母生下嫡子之后才能被允许怀孕的。当时香雪每次事后都有吃避子汤,可不知为何,竟然还是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