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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为了照顾公仪音,一行人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现在公仪音有秦默背着,队伍行进的速度自然快了起来。又走了一会,终于到达了山脚。
与在山脚下看守车辇的阿角会合后,众人一起往明隐村方向走去。
走到村口时,已是日落时分。
阳光暖暖地洒下,给远处的房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公仪音站在村口远眺,脚下却一直迟迟未动。有从地里劳作回来的村民从他们身侧走过,又狐疑地转身看他们几眼,眼中满是打量的神色。
“怎么?不进去么?”秦默走到公仪音身侧淡淡问道。
公仪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上,面容皎洁清朗,散发出一种清冷而幽微的光芒。她定定地地望着前方看了许久。
村里早已不复先前颓废衰败的景象,从地里回来的村民微笑着互相打招呼,院门处围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的村妇,还有调皮可爱的小孩子四下跑来跑去。
公仪音觉得眼眶中有一股酸意漫上。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些村民失忆了,忘记掉那些不好的回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他们还能重新找回曾经纯粹的心境。而身为唯一知情人的阿石,自己就更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以免再次勾起他那些痛苦的回忆了。
想到这里,她长长呼一口气,看向秦默道,“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说完这话,她转了目光,落在道路两旁杂乱的野草丛上,草木枯黄,秋意瑟瑟,冬天很快就要来了。
秦默顺着公仪音的目光看去,看着在阳光和秋风中肆意起舞的杂草,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去打扰村民的生活了。”
说着,示意身后的众人掉头。
公仪音笑笑,也转身准备离去,忽而想起一事,看向秦默道,“我看时辰还不算晚,我们能不能去看看芸娘?”
秦默轻轻点头,同公仪音一道往村后芸娘的墓地走去。
天边晚霞灿烂如锦,原本颓败杂乱的后山坟地也因这绚烂的夕阳而减少了几分衰凉之意。公仪音走到那一座没有立碑的小土丘前定住,呆呆地看着坟头新长出来的杂草。
“芸娘,我们来看你了。”公仪音双手合十,小声默念。“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阿虎?希望你们在那边一切都好。多亏了你们,村里村民的生活渐渐恢复了正常。但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揪出幕后凶手,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说罢,又深深鞠了一躬。
身后众人也跟着行礼。
一时间寂寂无声,人人面有戚戚之色。
太阳渐渐西斜,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缓缓暗夜之中,天空迅速被一种深蓝的墨色给覆盖上。周遭的温度似乎也渐渐凉了下来。
公仪音看完芸娘,见时辰不早了,一行人遂回转身往中丘城去。
不想没走几步,夜色中却见前头一人迎面走来,行色匆匆,远远看去,周身似被一种愁苦之色笼罩住。
公仪音停下脚步看着那人,等其走近了才发现是上午被秦默派人送回明隐村的阿石。
阿石见到他们一行人,显然也十分惊讶,诧异地朝几人行了礼,小心翼翼道,“几位使君这是……?”
“我们去后山查线索,顺便来看看芸娘。”公仪音微微一笑,淡淡道。
阿石慌忙又是行礼,“女郎和各位使君有心了。”
公仪音看着他手中提着的篮子中的瓜果等物,抬头问道,“你也是来看芸娘的?”
阿石神色黯然地点头应了,举了举手中的竹篮,“小民来拜拜他们?”
公仪音微微叹一口气,知道阿石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从芸娘和阿虎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此时,这些心结终究是要靠自己解开,旁人多劝无益。好在阿石还有香娘需要照顾,希望他能尽快振作起来吧。
月亮渐渐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明亮的银光流泻在每个人身上。
公仪音安慰地朝阿石笑笑,并未多说,只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揪出幕后主谋,还芸娘和阿虎一个公道。”
阿石忙不迭谢了,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原地,目送着秦默和公仪音一行人离去。
刚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阿石出声唤他们。
秦默和公仪音停了脚步转身朝阿石看去。
“还有事吗?”秦默看着他,淡淡开口道。
“使君,小民想起一事,只是不知有没有用。”阿石走上前来,抿了嘴唇迟疑着道。
秦默点一点头,示意他不用拘谨,“但说无妨。”
阿石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小民和其他村民在矿山中都是住在一个大的山洞之中,每晚都会有人在洞口轮流把守。有一日,小民被……被尿意憋醒……”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公仪音一眼,脸红得跟熟透的虾似的。
公仪音尴尬地扯出一抹笑容,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阿石清清嗓子,接着道,“小民醒来后,正好听到门口把守的那两名黑衣人在闲聊。小民心下好奇,便竖起耳朵听着,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小民听到其中一人说什么模具和机器出了些问题,这几日那边的进度都停了,我们这边也不用那么赶什么的了……”他努力回想着,将自己能回忆出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们说完这几句话,小民听到洞外似乎又来了个黑衣人,训斥他们不该在此多说,那两人便赶紧收了声再没说话。小民迷迷糊糊又等了一会却再也没有了别的情况。”
说完这几句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秦默,“使君,小民这些话是不是没什么用?”
“不。”秦默摇头否认,眼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你说的这些信息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谢谢你。”
听秦默这么郑重其事地道谢,阿石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搓着手道,“要是能对使君们有用的话,小民也就放心了。”
黑夜中,他的笑容显得愈发朴实腼腆起来。
公仪音虽然没听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见秦默似有所悟的模样倒也安了几分心,朝阿石笑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便先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阿石忙点头应了,目送着秦默和公仪音一行人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之中,这才转身朝芸娘和阿虎的坟头走去。
上了车坐定,牛车缓缓启动,朝中丘县城驶去。
“阿默,方才阿石的话……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公仪音坐在秦默身侧,侧目看向他问道,身子随着牛车的行驶而微微晃动着。
秦默点头,眼中神闪烁着的光芒有些捉摸不透,只是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有了些猜想,但……是与不是,还得进一步做调查才是。”
“什么猜想?”公仪音好奇道。
秦默从袖中掏出方才在山洞中找到的那小块纸张,就着牛车一角亮着的琉璃灯盏中透出的光亮,语气微沉,“你们再仔细看看这上面的墨迹。”
公仪音认真看了看,仍有些不解,疑惑地摇摇头道,“还是看不出什么来?”
秦默轻轻一笑,启发道,“阿音,你不妨换个角度去想想。”
“换个角度想想。”谢廷筠望着那纸张上的笔迹,亦是一筹莫展,闻言喃喃道,“什么叫换个角度想想?熙之,我可没你那么聪明,你还是明示吧。”
秦默伸出修长手指在纸上那两道墨迹上轻轻一点,“我们总会先入为主的认为,写在纸上的必然会是字句,但……这两道墨迹……若不是字呢?”
“不是字?那是什么?”荆彦喃喃地重复着,目光紧紧凝视在那一竖线一圆弧上。
公仪音的目光也紧紧定在秦默手中的纸片上。
忽然,脑中一道极快的亮光闪过,她感到腰间配着的锦袋玉佩似乎刹那间变得灼人起来,抬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秦默,眼中是无比震惊的神色。
见公仪音露出这样的神情,秦默便知道公仪音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似乎是随着车辇的行驶而晃动,又似乎是因为窥到了这其中的机密而震撼不已。秦默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希望借此给她些温暖。
公仪音是明白了,可谢廷筠和荆彦却仍是如坠雾中,不解地看着公仪音刹那间苍白下来的脸色,脑中亦闪过一丝警醒。
秦默见公仪音垂着眼,身子仍在颤抖着,落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刚要开口,却听得公仪音略显沉郁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说得言简意赅,不过寥寥数语,可听完公仪音分析的荆彦和谢廷筠全都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车内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秦默的面容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泛起半点涟漪。可公仪音和荆彦谢廷筠三人的气息却明显紊乱起来、
公仪音坐在牛车一角,琉璃灯盏中的亮光照在她的脸上流离,她此时内心的情绪也如同这亮光一样异常地波动着。
如果说,这纸上所绘的,正是她想的那样的话,机器,模具,铜矿,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昭示着天心教可怖的狼子野心!
夜色深重,她突然觉得周身有些发冷。
秦默大手搂上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阿音,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会尽快派人去查证,若事情属实,我会快马加鞭上报主上,定会将天心教逆党一网打尽。”
他的手上用了些内力,源源不断的热气输入公仪音体内,让她冰凉的心渐渐回暖。
公仪音抬起手遮了遮眼,仿佛琉璃灯盏散发出的灯光太过明亮,刺痛了她的眼。眼睫眨了眨,一股酸涩之意弥漫上来。
因为这个消息,后半程的路安静得近乎诡异。
这一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因为明隐村村民失踪一案已经解决,山中的天心教黑衣人又已撤退,再加上昨夜发现的那个惊天的秘闻,秦默一行决定尽快启程赶往冀州首邑,位于博陵郡的深泽县城。
窦文海虽与天心教有瓜葛,但他说到底不过是一颗棋子,眼下情况紧急,只能暂且放他一马,等到日后揪出幕后主谋后再来同这些小兵小将算总账。
听到秦默一行要离开中丘县城的消息,窦文海长长舒了口气,心中一颗大石头也落了地。
自从那日朱雀圣使来找过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原本还担心朱雀圣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是被秦默他们发现了。但后来一打听,发现秦默他们也只是救回了明隐村失踪的村民,至于天心教的踪迹,并没有得到太多线索,这才安了心。只是行事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收拾妥当后,秦默等人踏上了前往深泽县的路途。
窦文海已经在城门口带人等着了,见秦默一行车马过来,忙带着客套般的笑意迎了上来,“这段时间真是麻烦秦寺卿了。明隐村村民失踪之事若不是秦寺卿出手,怕是不会有这么快解决。”
秦默定定看了他一眼,凉淡出声道,“窦县令,在其位谋其职,希望窦县令能当好这个父母官,不要再让类似事件发生。否则,主上派人追查下来,窦县令也没法交差不是?”
窦文海忙陪着笑应是,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我言尽于此,窦县令好自为之。”秦默淡淡甩下这句话便上了车。
目送着秦默一行人的身影出了城门,窦文海脸上的笑容终于沉了下来,眼中一抹异色划过,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冷声吩咐身后的捕快,“回县衙。”
因为在中丘县重新买了辆牛车,所以谢廷筠和荆彦依旧坐到了前头那辆牛车上,秦默和公仪音则一起乘坐第二辆牛车。
车队驶出中丘县城,很快到了城郊。
天气是越来越严寒下来,尽管他们此次出行的车辇特意挑的是全封闭式的牛车,但冷风还是嗖嗖地从车窗帘的缝隙中灌了进来。
秦默和公仪音乘坐的这辆车内已经铺上了厚厚的毛毯,车窗帘也用厚实的织锦棉布遮住,虽然还有些凉意,但总归是好了不少。
公仪音抱着怀中的手炉,窝在车厢一角愣愣地发着呆。
耳畔除了达达的牛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声,还有呼呼的风声一路未停。
秦默将膝上盖着的毯子往公仪音处扯了扯,看着她面上微皱的眉头轻声道,“阿音,你最近的心事越来越重了。”
公仪音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把玩着手中的手炉道,“我本来以为只是一桩普通的案子,没想到背后却牵扯到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秘辛出来。”
秦默拿起矮几上的茶壶和茶盏替她斟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着她轻轻道,“后悔跟我出来了吗?”
公仪音接过,修长的手指捧着茶盏,青釉色的瓷器颜色衬得她手指白皙白玉。她喝一口杯中热茶,摇头叹道,“没有。若不是这一趟跟你出来,恐怕我还要当很长一段时间温水里的青蛙吧。真希望父皇也能意识到这些国泰民安表象下的种种问题。”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此次主上特意派我来调查天心教之事,想来已有了足够的重视。我会尽快修书给他,将事情的利害分析透彻,相信主上会有定夺的。”
公仪音轻轻“嗯”了一声,眉间的忧色却丝毫没有减少。
她很了解父皇。虽然她很爱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君王来说,父皇似乎还少了一些魄力。
这让她愈加忍不住担忧起来,在此内忧外患之下,若是天下陷入乱世,父皇是否有能力将南齐带出这滩浑水之中,重新走向辉煌?
见公仪音的眉头越来越紧,秦默想了想,握住公仪音的手,姿态恰如林间清泉般轻柔动人,语声亦是清泠,“阿音,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在幽冥山里的故事?”
公仪音一听,果然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侧目看向秦默,扑闪着长而浓密的睫毛道,“没……没有。”
甚至不用多问,她知道秦默在幽冥山中的经历定然凶险万分,她怕引起秦默不好的记忆,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不想此时秦默却主动提了出来。
她当然知道秦默是知道她心中担忧,所以特意岔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心里愈加感激起来,直直凝视着秦默道,“阿默,你不用说,我很快就没事了。”
秦默淡淡一笑,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阿音不想知道我的过往么?”
“当然想!”公仪音忙道。
秦默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语声清冽如泉水,“阿音,你放心吧,不管当年在幽冥山中经历了怎样不堪的过往,那都是我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也正因为有这些经历,才造就了现在的我。所以我并不会回避这些记忆。”
公仪音这才怔怔地点了点头,心中又是大大的触动。
秦默的记忆力好的惊人,哪怕是多年之前的事,如今在他口中说来,仍是一字一句极为清晰,没有半点遗漏,让公仪音的心也跟着他详实的叙述,而愈发揪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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